第55章 芪国瘴沼遍密林
作者:林暮烟      更新:2023-07-30 22:08      字数:3282
  钟藏蝉有些诧异, 她本以为这个乌兰达就是个放荡不羁的野性少年,却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心胸,更没想到在他脸上能够看到如此郑重的神色。

  她忍不住在想, 如果乌兰达才是兰兆的国主, 率领兰兆与白赫共同出击, 或许大銮的强势真的会在五年前就得到遏制, 或许钟灵就不必送他们兄妹前来为质,或许桑国与虞国不会灭亡, 或许如今的局面,会完全不同吧?

  然而,这些终究只能是或许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图克巴安所为不仅改变了兰兆的局势,也间接改变了天下格局, 将大銮喂养成了一头真正的猛虎。

  但是,真的只怪他一人吗?

  钟藏蝉不会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她心中其实很清楚,如今局面的最终成型,每一国都有难以推卸的责任。

  他们七国之间从无信任可言,看到大銮兵锋所指的不是自己就妄想坐收渔利, 而大銮则顺势利用了各国之间的嫌隙, 令他们相互掣肘,到最后,将这些“渔利”一个一个收入囊中。

  可是事已至此,再去追究所谓的责任根本无济于事, 他们只能看清现状, 而后随着时间的洪流继续向前。

  如今,乌兰达将这样的选择放在了他们兄妹的面前——是要抱着异想天开的幻梦期待大銮自己走向灭亡, 还是成为所谓的蚍蜉,去试一试撼动这棵看似根本无法摧毁的参天大树?

  钟藏蝉此时的思绪竟是意外的清晰,她甚至没有再多做任何考虑,就替自己,也替哥哥做了选择:“好,我们加入。”

  水镜神尊与解无移面上显得并不意外,像是早已预料到她会做此选择。

  释酒抬起葫芦抿了口酒,淡淡冲他们兄妹点了点头。

  乌兰达满意一笑,打趣道:“上了这贼船可就下不去了,你们真的想好了?”

  钟藏蝉与钟藏砚对视了一眼,随即转回头来耸了耸肩,苦笑自嘲道:“反正,我们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吗?”

  “哈,说的也是!”乌兰达点头一笑,给二人各倒了杯茶,端起杯子道,“那就以茶代酒,恭喜你们得到了四个如此强大的盟友,哦,还有一只盟鸟!”

  钟藏蝉哭笑不得,这分明该是一件严肃郑重的事吧,为什么乌兰达就总能让它显得这样不靠谱呢?

  她心中无奈苦叹一声,但还是和钟藏砚一起端起了杯子。

  贼船就贼船吧,若不是有眼前这几人相救,他们兄妹入了宫后必死无疑,连选都没得选,现在既然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试一试又何妨,失败了又怎样呢?

  蚍蜉撼树也好,飞蛾扑火也罢,坐以待毙的日子他们已经过够了,那么,就大胆疯狂一次吧!

  身临其境的季青临,此时心中也随钟藏蝉一起激荡了起来。

  相比上次看见的五神创世,这一次,才算是真真切切属于人类的历史。

  从不看史册的他,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会身处于历史长河之中。

  他们的命运会如何发展?大銮与七国的未来又是怎样?季青临已经清楚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疑问。

  就在这时,那种熟悉的晕眩席卷而来,季青临赶忙闭上眼去减缓不适之感。

  ……

  片刻后。

  似有若无的水声。

  震耳欲聋的虫鸣。

  偶尔惊起的飞鸟振翅之声。

  ……

  季青临未见其境先闻其声。

  再睁眼时,眼前已是前所未见的另一番景象。

  遮天蔽日的繁茂树木枝丫交错,偶有刺眼的阳光从树缝中漏下,在地上缀出星点光斑。脚下是层层盘绕交错的树根,那些树根相互堆叠,将路面遮掩得严严实实,像是一座接一座的低矮小丘。

  “呀!真的有河!”

  一声饱含惊喜的话语从钟藏蝉口中传出,季青临立即从她眼中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向下的陡坡,坡下正是一条缓缓流淌的清澈河流。

  “哥哥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河边了。”

  钟藏蝉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旁,季青临这才发觉她与释酒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钟藏砚,而钟藏砚此时眉头紧缩,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显得极为憔悴。

  他虚弱地点了点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在两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向那陡坡走去。

  三人终于到了河边,钟藏砚立即像是花光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地。

  钟藏蝉蹲在他身旁,麻利地脱下他的鞋袜,而后轻轻卷起他的裤脚。

  一片乌紫。

  钟藏砚的右腿,从膝盖以下直到脚背,都像是瘀血般肿胀着,几乎已经将皮肤撑得有些透明起来,令人看得胆战心惊。

  释酒二话没说,从腰后拔出一把短刃,钟藏蝉大惊,连忙扯住他的胳膊道:“你干什么?”

  释酒平静道:“他误踏瘴沼,现在腿上不仅有淤血还有瘴气,若不放血疏气,他这腿很快就废了。”

  钟藏蝉咽了口唾沫,迟疑着缓缓松开了手。

  “忍着点。”释酒对钟藏砚道。

  钟藏砚点了点头,释酒抬起他的右脚,迅速在他脚趾上划出一道口子来,钟藏蝉心下狠狠一揪,眼看着那污血从钟藏砚脚尖涌出,几乎不忍直视。

  释酒从旁扯了一片草叶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而后将短刃入鞘收回腰间,又从另一侧腰上解下他盛酒的那个葫芦,拔开葫芦嘴,将那擦血的草叶塞进葫芦,又把葫芦嘴对上了钟藏砚脚上的口子接起污血来。

  钟藏蝉瞠目结舌,这不是他的酒壶吗?他……他用这葫芦接血是什么意思?

  “你这又是作甚?”钟藏蝉可不是那种藏得住话的人,她不解,所以便开口问,丝毫也不含糊。

  释酒瞥了她一眼,道:“芪国丛林中到处都是嗜血的蚊蝇飞虫,水中也有不少,它们一旦嗅到血腥之气便会成群结队靠近。若是被它们围攻,就连水牛野象也会顷刻间化为白骨。所以此地不宜见血,非见不可的话,也必须用器物盛装后密封埋于土中。”

  钟藏蝉缓缓点了点头,心下松了松,感叹道:“你知道的真多。”

  释酒淡淡一笑,满不在乎道:“活太久了嘛,还什么都不懂不是白活了?”

  钟藏蝉微微一怔:“活太久?”

  释酒“嗯”了一声,一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一边闲聊般将自己因为无爱无恨而“长生”之事随口一提。

  释酒“长生”一事季青临是知道的,所以此时借钟藏蝉的双耳听到这些也并不觉得意外,但是,释酒接下来与钟藏蝉“闲聊”的话题,倒真是让他大吃一惊。

  在虞国灭亡之前,释酒曾是虞国的国师。

  而且,他担任虞国国师已长达数百年,最早甚至要追溯到虞国建立之初。

  虞国的第一任国主与释酒算是从小一起长大,释酒也并未对其隐瞒“长生”之事,在虞国建立的过程中,释酒曾多次从旁建议指点,可以说,虞国最初是他二人共同所建。

  建国后,国主曾表示想将这个位置交给释酒去坐,但释酒对此毫无兴趣,他本就无欲无求,这些名利对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国主见他毫不动摇,便退而求其次请他担任虞国国师。经国主苦苦相劝,释酒便也未再推脱。

  初代国主临终前嘱咐自己的子嗣,要如敬重父亲一般敬重国师,从此,这便犹如一条祖训,在虞国长久流传了下来。

  释酒“长生”一事在虞国皇室中不是秘密,成长,老去,带着记忆转生再回到这里,他几乎陪伴了每一任国主的成长,悉心教导他们,如兄如父,亦如挚友。

  这数百年中,他也并不是只在虞国境内留守,他于各国间游走,阅尽人间百态,听遍奇闻异事,并将所见所闻带回虞国,讲述给每一任国主。

  他的阅历和眼界对于历任国主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但是,他却从不会将自己凌驾于国主之上代替他们去做任何决断,他永远只是从旁给出建议作为参考,至于最终如何抉择,还是由国主自行决定。

  在几十年前大銮第一次扩张之时,释酒曾建议虞国也趁此动乱之际适当拓展,但彼时正是虞国新老国主交替之时,新一任国主那时还是个懵懂少年,他沉浸于丧父之痛中久久不能自拔,将此事搁置许久,最终不了了之。

  错失良机之后,虞国的发展一直不温不火。

  新一任国主性情温吞,对于虞国国民来说,国主宽以待民轻徭薄赋实为良主,但对于大势而言,他这样的性子终归不够强硬,无法带领虞国进一步发展。

  一晃数十年,当大銮终于恢复元气如猛虎般扑向虞国之时,虞国再也没能抵挡住它的强势,覆灭于铁骑之下。

  虞国战败后,大銮为得到海盐精纯之术无所不用其极,国主国后双双身死,身为国师的释酒也被翟天关押入狱。

  后来,救下释酒的正是水镜神尊,也正因那一次劫狱的诡异经历,水镜神尊被翟天和廖先机称作“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