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滂沱雨中送葬人
作者:林暮烟      更新:2023-07-30 22:09      字数:3677
  三人心下了然, 难怪会有哭声,不过这大雨天出殡,也着实是苦了那些抬棺的舁夫。

  乌兰达点了点头, 冲车夫吩咐道:“靠边让道吧。”

  都说逝者为大, 路遇送葬之队让道以示尊重也在情理之中, 车夫显然也深谙此理, 拉了拉身上的蓑衣,扯过缰绳驱马将车赶至路边停下。

  后头两辆马车见前车如此, 也便跟着他们停到了路旁。

  车停下后,车夫忽然疑惑地“欸”了一声,乌兰达听见这声,奇怪道:“怎么?”

  车夫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犹豫道:“这送葬的……好像还不止一家啊。”

  此时那队人已经离马车越来越近, 乌兰达再次掀开车帘,三人终于在那哭嚎声中看清了这些人。

  引魂幡在前, 铭旌在后,一行人披麻戴孝,哀恸哭喊。

  扬于空中的纸钱在大雨拍打下很快便重新坠落,湿漉漉地贴在泥泞的地面上, 被鞋靴踩过后与烂泥融为一体。

  这些都与寻常送葬队伍相差无几, 本不该引人注意,但令人奇怪的是,这长列之中的棺木竟然不止一副。

  季青临眼看着他们步步接近,心中默默数着:一, 二, 三,四……

  数完之后, 他忍不住有些震惊,这一行送葬的队伍之中,棺木竟是有八副之多。

  季青临与解无移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二人都发现了其中古怪。

  民间婚丧嫁娶皆是大事,礼数众多,流程严谨。

  尤其是丧葬出殡之礼,细节更为复杂,对每一个步骤的要求都很是严苛。

  听说过结伴上京赶考结伴喝酒逛窑子的,却没听说过出殡送葬还呼朋唤友扎堆同行的。

  送葬队伍在滂沱大雨中缓慢前进,这乡间路面本就多尘土,被这雨水一浇,顿时满地污泥,它们裹上行路人的长靴,也将那丧服下摆沾染得尽是泥痕。

  眼看着这行人就要与他们的马车擦肩而过,季青临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末尾的一个人身上。

  那人虽在送葬队伍之中,面上却并无多少悲痛之色,且与其他人不同,他的孝帽之上戴了顶斗笠,孝服之外还披了件蓑衣,一看便知他与那几位逝者并非至亲,或许只是远方亲戚因着礼数才至此相送。

  季青临放下手中白毛,撩着车帘便跳下了车去。

  那人看见了他,稍微愣了愣,似是没料到会有人放着那舒适的车厢不待却跳进这大雨里。

  眼看着季青临向他走来,他面上显出了一丝警惕之色,显然是不明白季青临的企图。

  季青临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觉头上的雨像是停了,一抬头才发现头顶已是被宽大的伞面严严遮住。

  偏头一看,见解无移也已跟着他跳下了车来,此时单手执着伞柄,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走。

  季青临对他笑了笑,便与他一同走到了那人面前。

  季青临向那人一拱手,点头道:“抱歉,不知可否留步片刻?在下有一事想稍作打听。”

  那人看了看前方依旧缓慢前行的队伍,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便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

  季青临见他配合,便开门见山道:“冒昧问一句,你们这送葬队伍中,为何会有这么多棺材?”

  那人听见此问,苦笑了一下,抹了抹腮边雨水道:“你们既是一路到了芪南,想必也知道瘟疫之事吧?”

  季青临点了点头。

  那人无奈道:“这瘟疫蔓延至今,每日待葬的人都不是一个两个,若是遵着以往的礼数错开出殡,还不知要排到何时。你也知道,芪地湿热,遗体不宜放置太久,所以虽是不合礼数,也只能如此将就了。”

  季青临了然,继续问道:“如此说来,这几位逝者都是因疫病离世了?”

  那人听见此问,面上竟是露出了一丝为难,季青临正不解,便听他道:“其实……也算不得离世。”

  他像是有些羞于启齿,迟疑了片刻,但还是如实道:“他们都还尚有呼吸,但神智已经全无,身体多处甚至腐化露出了骨肉,弄得家中奇臭无比,所以……也只得早早将其入土了。”

  季青临怔了怔,心中有些沉重,但却没有再多说,只点头道了声:“多谢。”

  那人见他没有继续盘问的意思,便微微颔首告辞,快步跟上了前行的队伍。

  季青临站在原地看了看那列长队,正欲转身回车,却忽然瞥见腰间玉佩一闪。

  他低下头,还没来得及惊讶,便眼看着玉佩紧接着又闪了一次,再一次……

  这一回,玉佩足足闪动了八次才平静下来。

  季青临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前方渐行渐远的送葬之队。

  八次……八副棺木。

  这是巧合吗?

  他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解无移,便见解无移亦是眉头微蹙,而后转了个身,将雨伞换到了另一手上道:“先回车里。”

  季青临没再多说,两人回到车上后,乌兰达忙问道:“你好好的下去拦人家作甚?”

  季青临将几户同时出殡之事稍作解释,又将玉佩闪动之事一提,乌兰达有些诧异,道:“这么说来,玉佩闪动的确与封魂之术有关?”

  季青临想了想,道:“我的猜想也是如此,但我奇怪的是,为何前两次玉佩仅仅闪动一次,而这回却闪了八次呢?”

  乌兰达道:“这也不奇怪吧?如果二者之间确有关联,那八副棺材,八个被封魂之人,玉佩闪了八次,这不正好吗?”

  季青临摇了摇头,将那日苓芳园水榭之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那日苓芳园中,被封魂者的尸体几乎摆满了整个水榭,加上水下密室中的两人,那里的被封魂者多达十余人。

  如果水镜闪动的次数真的与被封魂者的人数有关,那么,为何水镜在苓芳园仅仅只闪了一次呢?

  乌兰达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道理,顿时沉默了下来。

  解无移却是回忆了片刻,道:“不,那日水榭之中,被封魂者的确只有一人。”

  季青临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解无移道:“松针一旦拔除,便已不算‘被封魂’。”

  他这话虽是说得简略,季青临却立即恍然。

  当日水榭上层中的尸体虽然都曾被封魂,但送到苓芳园之前,身上的松针都已在打斗过程中被拔除至少一根。

  而水下密室中虽然躺着两个人,但其中一人并非将死之人,被松针触及死穴后已是立即毙命,并没有被封魂。

  唯有那苟延残喘的另一名试术之人,才是真正的“被封魂者”。

  季青临缓缓点了点头,道:“所以玉佩闪动的确与封魂之术有关,闪动的次数取决于周围正处于封魂中的人数。”

  解无移道:“对。”

  季青临低头看向水镜,若有所思道:“被封魂者魂元随身体腐烂而碎裂,而碎裂后的魂元会散为灵气,所以玉佩闪动,会不会是因为它感知到了这些灵气?”

  乌兰达撇嘴想了想后,摇头道:“虽然你这想法听上去有些道理,但这世间处处都是灵气,为何玉佩平日都无反应,偏偏就对这被封魂之人魂元分裂出的灵气有反应?”

  季青临认同地点了点头,但又补充道:“这个我也想过,但若是硬要解释也不是不行,我暂时有两种猜测。第一种,可能是魂元分裂后散成的灵气与寻常灵气不同,但这种猜测暂无凭据,所以姑且不去深究。第二种猜测是,封魂之术分裂魂元时散出的灵气比较……显眼。”

  “显眼?”乌兰达显然未能理解这个形容,追问道,“什么意思?”

  季青临略微斟酌了一下,这才找到了合适的措辞,道:“这就好比我们寒冬腊月里呼吸,若是将一口气徐徐呼出,双眼并不可见,但若是猛地呵出一口气来,便能看见一团白雾。”

  此话一出,乌兰达几乎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着调侃道:“那这么说来,这鲤鱼眼神不大好,寻常的灵气它都看不见,就只能看见这种一大团一大团往外冒的?”

  季青临也被他这话逗得笑了起来,低头拍了拍玉佩,促狭道:“水镜啊,听见没?乌兰达说你眼神不好,下回他再转生,你就可以假装找不见他的转生之处了。”

  这话说完,季青临再抬头时,便见乌兰达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目光呆滞,像是失了魂一般。

  季青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道:“乌兰达?”

  乌兰达瞬间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干笑道:“你这拿人打趣的神色语气,真是和他一模一样……”

  他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个字更是声如蚊呐,季青临未能听清,伸头凑近道:“和谁?”

  乌兰达迅速地抬眼看了一眼解无移,季青临随他目光转头看去,正巧迎上解无移的双眼,只见他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后便转头看向窗外,避开了季青临的目光。

  季青临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又转头看向乌兰达。

  乌兰达像是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懊恼地皱了皱眉,慌忙笑着找补道:“那个,前面就到南山了,山路坎坷行不了马车,快收拾收拾东西,有什么要带的都带上。”

  季青临看着乌兰达这略显慌乱的尴尬模样,听着这突兀的插科打诨,立刻便反应过来他方才应该是提到了什么人,而这人似乎对解无移来说十分不同寻常。

  思及此处,季青临心中瞬间便有了答案。

  水镜神尊。

  季青临没有揭穿乌兰达的掩饰,他伸手抱起了一旁的白毛,一边轻抚着它一边顺着乌兰达的话笑道:“哪有什么要收拾的,火油都在后头几辆车上,到时候咱们帮着搬就是了。”

  乌兰达讪笑点点头,心不在焉地附和道:“是,也是。”

  正如乌兰达所言,他们此时距离南山脚下已经不远,窗外大雨倾泻之声渐渐减小,转为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车停下时,周遭几乎已经没了道路的痕迹,入眼之处尽是杂草,显然已是到了人迹罕至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