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銮宫枯井鬼祟影
作者:林暮烟      更新:2023-07-30 22:12      字数:4005
  一路走走停停, 水镜也没个确定的方向,算得上是漫无目的,他一直没有动用灵气, 毕竟灵气用一分少一分, 他也不打算肆意挥霍。

  怀中的册子上又添了不少新内容, 有乡野诡谈, 有鹣鲽美事,水镜走到哪里便记到哪里, 算是这无尽的漫长岁月中唯一的一点消遣。

  到达桑国境内时,战乱已经结束,城中有不少尚未撤走的大銮兵士,有的在维持城中秩序,有的在帮百姓修葺毁坏的屋宅, 看上去倒是相安无事。

  水镜随便一打听,便知此次桑国向诸国求援唯有白赫派兵前来相助, 但即便是两国合力也未能力挽狂澜,大銮还是凭借着如狼似虎的猛攻将桑国收入了囊中。

  白赫。

  水镜暗自想了想,如果此次桑国未能求得援兵,大銮攻下桑国后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与琼国接壤的钟灵。毕竟从位置而言, 若能将钟灵征服, 与琼、桑连成一片,整个东部能就连为一体。

  可偏偏白赫插了这么一脚,大銮为了立威,恐怕接下来就要暂且将钟灵放到一旁, 转头先对付白赫了。

  啧, 白赫这可真是引火烧身。

  在桑国逗留了几日,不久后便有传闻自大銮而来, 说是白赫遣使往大銮送了一对被称为万鹰之王的白赫神鸟海东青,示好之意不言而喻。

  水镜坐在茶馆中,饶有兴趣地听着周围的桑国百姓纷纷义愤填膺地斥责白赫,说的无非就是什么“前一刻还是盟友,转头就成了敌人眼前的谄媚走狗”。

  好吧,能理解。

  水镜心想,虽然你们前一刻还死皮赖脸地拉着人家大銮兵士帮忙修宅搬瓦挑水劈柴,转头就又把人家骂成了敌人。

  水镜放下杯盏,起身走出嘈杂的茶馆,沿路向城外走去。

  海东青。

  往日只见过天上飞的,还真没近看过,左右也不知何处好去,不如就先去銮宫一窥这万鹰之王的风采吧。

  桑国与大銮本就接壤,如今也再无甚边境可言,一路都算得上是通途。

  横穿桑国国境时,水镜忍不住感慨,桑国这些年的变化实在太大。

  谁能想到这片土壤肥沃,水源充足的所谓天赐宝地,在多年前曾是被沼泽覆盖的荒芜所在?

  他还记得最初到达这里的那一群人,面对着满目沼泽,却立志要将此处变为农耕之地,一代不行便交托给下一代,以愚公移山的勇气和毅力一点点将沼泽化为沃土,最终达成所愿。

  那时的他们或许并不懂得所谓的“人定胜天”,却以自身渺小之力聚沙成塔,将这四个字尽数诠释。

  那是水镜第一次为人间之事所震撼,也是第一次明白为何人类既无虎狼之凶猛也无草木之长寿,却得以在世间占据一席之地,且绵延不息,代代相传。

  水镜走在阡陌纵横的田野间,思绪肆意游荡。

  不知那位伏姓开荒之人的后代现在如何了。

  桑国历代国主对伏家一向倚重,现如今桑国已灭,伏氏子孙又将何去何从?

  ……

  无须吃喝果腹,也无须借宿安眠,水镜前行的速度向来要比寻常人迅捷不少,从桑国启程直至到达大銮京城,耗时也不过短短十余日。

  入了京城,水镜闲庭信步走过长街,往銮宫方向行去。

  銮都与他上回来时相比并无太大变化,京中百姓或忙于生计碌碌奔走,或走街串巷寻欢作乐,仿佛琼桑覆灭只是天外传闻,而他们安居在这铜墙铁壁铸起的桃花源中,不知金戈铁马,只知春秋冬夏。

  到达午门附近时,忽见前方有不少百姓围聚一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水镜脚步顿了顿,而后便加快了步子往那处走去。

  未及走到近前他便已经看清,众人聚集之处是告示栏所在,那里似乎刚刚贴上一张新的告示,栏边还有几名尚未离开的官兵。

  “……豺狼野心,潜包祸谋……遗以猛禽,戕害皇储……下陵上替,海内寒心……故今兴兵奋怒,诛夷逆暴……”

  水镜将那告示默念了一遍,这才发现这竟是一纸檄文,大抵是说大銮不计白赫相助桑国与大銮敌对之前嫌,对白赫以礼相待,而白赫却恩将仇报,借着赠礼的由头驯养猛禽送往大銮加害太子,此举令人心寒,更令人发指,所以如今大銮要替天行道,出兵讨伐这等卑鄙小人。

  念完之后,水镜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引得身旁围观之人纷纷侧目,而他只是摇头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人群。

  如他先前所料,大銮果然不会对白赫兵援桑国之事善罢甘休,必是要寻机生事借机发难,只是他没料到大銮竟然会用白赫送来的海东青大做文章。

  这篇檄文辞藻之华丽,文采之斐然,用情之饱满简直让水镜大开眼界,若不是他早知大銮的野心,说不定都能被这檄文引出几分同仇敌忾的义愤填膺来。

  不知白赫国主看见这纸檄文会作何感想,反正在水镜看来,这可真是足以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千古奇冤,示好不成反遭讨伐,怎一个欲哭无泪了得。

  那么,大銮会如何处置那对作为“罪魁祸首”的“猛禽”呢?是要将它们斩首示众,还是拔毛剜骨?

  啧,那若是去晚了,是不是就见不着这一对儿苦命神鹰了?

  水镜抬头看了看,此时天色尚早,銮宫里大约还很热闹,不过后宫那几处闲置的殿院应该还是清净的,不如先去那处待一会儿,等天黑了再去找找那两只海东青的下落。

  决定好后,水镜便再不停留,直接往后宫高墙处行去。

  潜入后宫这件事,水镜做起来真可谓轻车熟路,几个起落之间,他便已飞身立上了后宫偏僻处的一堵院墙。

  这是整个后宫最为僻静的地方,冷宫就在附近,所有大銮宫闱秘闻中的闹鬼传说也大多都与此处有关。

  据传说所言,这里有井中溺死鬼,梁上吊死鬼,含冤屈死鬼……

  反正处处都是鬼。

  既然被鬼占满了,人自然也就不来了,所以此处人迹罕至,荒草丛生。

  水镜沿着墙顶轻飘飘地踮足前行,假装自己也是鬼中一员,享受着与同类共处的悠然时光。

  忽然,眼角余光中一道黑影从侧面不远处景墙的漏窗后晃过。

  水镜怔了怔。

  啧,还真有不怕鬼的来此玩耍?

  他迅速往前跨了几步,直到墙边一棵大树的树冠将他与那处漏窗隔开,他才在墙头蹲下,透过树缝往对面看去。

  片刻之后,一个小脑袋从那堵景墙的洞门旁悄悄探出,鬼鬼祟祟地将这荒院看了一圈,确定了院中无人,他才像是松了口气,将身子也一并探出,迈过洞门进了院中。

  这是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孩子,个头不高,院里的杂草几乎能与他腰腹平齐。他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破旧宫装,宽大的衣袖将他的双手遮住,像是没长胳膊一般。

  他走得很慢,几乎是每迈出一步就要警惕地左右看看,也不知是不是鬼故事听多了,生怕从哪里就飘出个白衣女鬼来。就连他自己穿过草丛时偶尔踩上枯叶发出的一声轻响也能将他吓得浑身一颤。

  水镜在树后眯了眯眼。

  既然这么害怕,为何还要一个人跑到这传说中闹鬼的地方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待到他又走近了些,水镜才发现他腹部有些奇怪,他的肚子上有一处突兀的凸起,那双被长袖遮掩着的手一直牢牢地托在那凸起下方,远远看去像是身怀六甲一般。

  他就这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走了十几步,才终于停了下来,弯腰伸手轻轻拨开了面前齐腰的杂草。

  随着他将草拨开,水镜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这里竟然有一口井?

  若不是这孩子拨开杂草,他都没注意到这草丛里还藏着个井口。

  “胆儿还挺大。”水镜低声笑道。

  要知道,那些关于后宫的鬼故事里最常见的可就是井中溺死的女鬼,这孩子看上去一惊一乍,没想到竟还是冲着井来的。

  不料,水镜刚刚夸完,便见那孩子对着露出的井口瑟缩了一下,然后紧闭着双眼把头稍稍往前凑了凑,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眯开一条细缝,极快地往井中扫了一眼,便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水镜险些笑出声来,好容易才勉强克制住。

  大概是确定了井里没有鬼,那孩子老神在在地长舒了口气,弓着身子把手伸进衣服里,费力地掏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盒来。

  难怪方才肚子里像是怀了个娃儿似的,原来是藏着这么个小木匣子。

  水镜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小匣子,想看看里头究竟放着什么宝贝,值得他一路这么藏着掖着。

  那孩子在井边蹲下,将那小木匣轻轻放在地上,手搭在匣扣上深吸了口气,这才一抬手掀开了盖子。

  “叽叽叽叽——”

  盖子刚一打开,水镜便被里头传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

  小鸡崽儿?

  水镜已经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偷窥这出奇怪的戏码了,伴随着微弱而又连贯的“叽叽”声,他的嘴角微微抽了抽。

  “嘘——”

  那孩子连忙跪坐在匣子前,轻轻将那叫得正欢的小鸡崽儿从匣子里捧了出来,低声呵斥道:“别叫了别叫了!”

  毛茸茸的小鸡崽儿根本不理他,似乎还在他手里蹦了蹦,依旧“叽叽叽叽”叫个不停。

  那孩子闭眼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瞪着手心里的小东西,无奈又凝重地皱着眉,像是内心正在经历着天人交战。

  酝酿了许久,他才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叹了口气道:“行了,这辈子算我对不起你,若是有来世,我给你当牛做马,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也别怨我,我这也是逼不得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也没料到会弄成这样……”

  水镜听着他这跟念经似的一通倾诉衷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终于将他的长篇大论唠叨完,那孩子又深吸了口气,然后捧着小鸡崽儿站起身来,闭上眼睛,缓缓伸手悬在了井口上方。

  水镜微微张嘴“哦”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这孩子要做什么。

  就在那孩子分开双手的一瞬间,水镜起身轻点树杈飞身前去落在井边,单手托住了下坠的小鸡崽儿。

  那孩子猛地一惊,“啊”的一声惊叫跌坐在地:“鬼啊——”

  他一边惨叫一边翻身从坐地变为了趴地,然后手脚并用地撑地起身,慌不择路地往前冲去。

  还没迈出两步,水镜已是拎住了他的后领,他的脚在地上徒劳地蹬了蹬,却怎么也没法挪动一步,只得捂住耳朵大喊道:“鬼啊鬼啊——神仙啊妖怪啊救命啊——来人啊——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两更。

  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下陵上替,海内寒心,兴兵奋怒,诛夷逆暴。——陈琳《为袁绍檄豫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