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国师三问乱心神
作者:林暮烟      更新:2023-07-30 22:13      字数:4015
  高呼之声盘旋于海岸上空, 久久不息,直至渔船迎着朝阳驶出数里,成了沧海中的几个星点, 呼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

  远离了海岸, 渔船便升起了船帆, 解无移负手站在甲板上, 向远处极目眺望。

  海鸟在上空盘旋,海风扬起他的发丝, 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海浪拍打着船身,时不时迸起水花,星星点点的水珠溅上脸颊,在这日头之下, 倒叫人觉得有几分凉爽。

  一人行至他身后,拱手道:“殿下。”

  解无移回过头来, 见来人是父皇亲卫韶玉,问道:“何事?”

  韶玉道:“此处离岸还不算太远,应该还看不出什么来,殿下昨日彻夜未歇, 舱中有渔民卧房, 昨夜已收拾妥当,殿下不妨先去小憩片刻。”

  解无移想了想,若是之后真遇上危险,以疲惫之态亦不便应对, 不妨先养精蓄锐, 便应允道:“好。”

  解无移向甲板正中行去,韶玉又道:“下去之后, 右手边第一间便是。”

  解无移点了点头,下了木梯。

  下到舱中后,他先是闭了闭眼,舱中没有阳光照射,很是阴暗,两壁虽挂着油灯,但也是杯水车薪,他闭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来。

  这船舱不大,除去渔民往日捕鱼时存放捕获鱼虾的几个水仓,剩下的几间便都是用以休憩或存放淡水、食物、杂物的小间。

  两侧靠船舷的小间都开有舷窗,可通风,也较为明亮,一般便会设为卧房。

  解无移走到右手边那间,推开木门,狭小的房间便一览无余。

  因有舷窗,此时又是白日,阳光从舷窗外斜斜照进,光束中微尘浮动。

  靠近舷窗处的地面上铺着一张厚重兽皮,上置一方小案,杯盏俱全,靠内一侧则是一张精致竹榻,铺垫被褥一看便是从宫中带出来的。

  不消多想,解无移便知这定是母后的意思,自己出海本是为了“除海妖”,却生生被母后将这小间装饰出了仿佛他是要出海游玩的错觉,暂不说别的,就看床头搁的那枚金缕枕,枕上还……

  嗯?

  枕上那是……什么东西?

  随着船身晃动,枕上那一团棉花似的东西东滚一下西滚一下,还不停发出“叽叽叽叽”的急促叫声。

  解无移眯了眯眼,回头叫道:“韶玉!”

  匆匆脚步声从甲板上传来,韶玉很快便下了楼梯走到了他身后,道:“殿下?”

  解无移冲着房中抬了抬下巴。

  韶玉迷茫,往前走了两步到了门口,伸头往屋里看去,看见床头那只雏鸟,他也是一呆:“这……”

  解无移偏头看他,等他给个解释,韶玉看着那雏鸟,眨巴着眼喃喃道:“不对啊,那几笼应该都在后舱里呢,怎么会在这……”

  解无移疑惑皱眉:“什么几笼?”

  韶玉收回目光看向解无移,挠腮讪笑道:“昨夜皇后娘娘和陛下说,要给殿下带几头牛羊,陛下说牛羊太重,还占地方,殿下肯定不同意,可娘娘又不放心海上膳食,就让我们搬了几笼乌鸡带上船,说是给殿下炖汤用……”

  解无移闭眼捏了捏眉心,沉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道:“就算是要炖汤,也不必连这鸡子鸡孙也一并带来吧,这是打算在海上扎根过日子么?”

  “没有!”韶玉立即否认道,“娘娘让带的都是老鸡,最适合炖汤的那种!”

  说完,他看了一眼雏鸟,又有些心虚,支吾道:“有可能……哪只母鸡肚子里……恰好有个蛋?”

  “然后呢?”解无移淡淡道,“母鸡自己跑出笼子进了房,在床上下了个蛋,还孵出来了,是么?”

  韶玉舔了舔嘴唇,眨眼尴尬笑了两声,却见解无移仍盯着他,立即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没事,殿下,老鸡有老鸡的吃法,小鸡有小鸡的吃法,属下年少时烤山雀可是一绝,这就去把这小鸡烤来给殿下尝尝鲜。”

  说罢,他便迈步向那雏鸟走去。

  解无移刚要出声制止,余光忽然瞥见舷窗外有一片衣料似的东西飘了一下。

  他定睛看向舷窗,愣了一瞬,唤道:“韶玉。”

  韶玉回头:“嗯?”

  解无移道:“不必管了,你去忙吧。”

  韶玉一愣,指那雏鸟:“那它?”

  解无移道:“先放着。”

  韶玉不解其意,却还是老老实实应了声“哦”,告退之后,顺着木梯回了甲板。

  解无移待脚步声远去,走进房中,关上木门,看着舷窗道:“出来吧。”

  窗外毫无动静。

  解无移走到竹榻边抓起雏鸟,坐到舷窗旁的兽皮上,将手伸出窗外,道:“三,二……”

  “一”刚出口,伸在窗外的拳头就被一只手牢牢握住,一个声音轻笑道:“欸,别这么冲动嘛。”

  水镜闪身跃入窗中,落在解无移身旁,嬉笑道:“你看你,每次见面不是拔剑就是恐吓,哪有一点太子风范。”

  水镜此时穿着一身从渔民那里买来的粗布麻衣,衣衫虽是朴实,俊朗出尘之气却丝毫未减。

  他手中还拎着另一件衣服,乃是今晨刚换下的往日惯穿的样式,方才正是这衣服被风吹得在舷窗边飘了一下,解无移才发觉窗外有异。

  水镜前两次出现时穿的衣服很是特别,衣色由白入蓝,由蓝入湛,犹如一条自云端垂下的瀑布倾入深海,解无移对此印象极深,故方才甫一看见那衣料,心中便已有了猜测。

  解无移坐在案边抬头看他,却不说话,半晌后忽然道:“你可知你像何人?”

  水镜一愣,蓦地想起上次在望溟塔顶,曾听见他对释酒说“我遇见一个和你很像的人”,心中了然,却还是明知故问道:“何人?”

  解无移道:“梁上君子。”

  “……”

  水镜噎了一下,而后还真在心中细细将自己和梁上君子比较了一番。

  梁上君子行踪隐秘,他亦是。

  梁上君子神出鬼没,他亦是。

  梁上君子飞檐走壁,他亦是。

  梁上君子爬树翻窗,他亦是。

  梁上君子上房揭瓦,他……亦是。

  比较了半天,水镜不得不承认自己大多时候的行径的确与梁上君子相差无几。

  但是,他也并不在意,挑了挑眉,若无其事地在解无移对面坐下,低头给自己斟了杯茶,这才抬头道:“的确相像,不过,还是略有不同的。”

  解无移看着他,等着听他为自己辩驳。

  水镜端起茶盏,勾唇一笑道:“我比他们身手好。”

  解无移无言以对,作为一个两次交手都未占上风的人,此话他自认无法反驳。

  他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将那雏鸟放在案上,道:“这是何意?”

  水镜不以为然道:“还能是何意?送你的呗。”

  解无移道:“为何?”

  水镜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为何?想送便送了,你若不要,我便送给别人去。”

  “哦,”解无移垂眸看了看那只雏鸟,片刻后抬眸道,“那我不要。”

  水镜未曾料到他竟会一口回绝,诧异道:“为何?”

  解无移以牙还牙道:“这有什么为何?不想要便不要了,反正又不是专门送我的,你送别人便是。”

  “嘿?”水镜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人还真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哈?”

  解无移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水镜戳了戳那雏鸟的脑袋,道:“你知道你拒绝的是什么吗?”

  解无移垂眸,好整以暇地端起杯盏抿了口茶,放下茶杯抬眼道:“海东青?”

  谜底揭开得猝不及防,水镜眨了眨眼,看向那雏鸟,不敢置信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解无移似乎有些想笑,虽是压住了勾起的嘴角,却没能忍住眼中溢出的笑意,不答反问道:“你可认得国师?”

  水镜突然有种被出卖的感觉,眯了眯眼:“是他告诉你的?”

  解无移摇了摇头:“那倒没有。”

  水镜皱眉道:“那你为何知道?”

  解无移深吸了口气,道:“昨夜回宫后,国师问了我三个问题。”

  水镜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解无移道:“他先是问我,近来可有人找过我,我说很多,他又问,那可有人送我东西,我说没有。”

  水镜有预感重点一定在第三个问题,忙追问道:“然后呢?”

  解无移道:“最后他问我,可知海东青与乌鸡有何区别。”

  “……”水镜无言以对,心说释酒看来是已经闲得发慌了。

  然而解无移还未说完,他轻笑了一声,略带了几分自嘲道:“我原以为国师突然问我这三个问题必有其深意,回到寝殿后,我想了一夜。”

  “我想,第一个问题是在问我近来可有人找我托我办事,提醒我莫要徇情枉法,营私舞弊。第二个问题问我可有人送礼,是在提醒我莫要见财起意,收受贿赂。第三个问题最简单也最难,海东青与乌鸡天悬地隔,二者的区别又何须特意寻找?所以,我想了许久才勉强揣测出一个可能,国师是在隐晦地告诉我——家禽安知神鹰之志哉。”

  水镜愣怔片刻,继而紧抿双唇闷声狂笑,笑得整个身子都跟着颤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抚掌道:“妙,妙哉,妙极,妙不可言!”

  解无移也跟着低头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无奈摇头道:“我原本真当它是只乌鸡,你却问我可知自己拒绝的是什么,我这才忽然想起国师的问题,大胆猜了个海东青,待你确认之后,我才如梦初醒,原来国师那三个问题竟然当真只是随口一问。”

  水镜前两次见到解无移时,他都是刚刚被父皇训斥过,一次是为了变法之事,另一次则是为了桑国求援。

  那时,解无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凝重,眉宇间满是忧色,叫人觉得凛不可犯,难以接近。

  而此时,他垂眸轻笑,面上还因自己曲解了国师的意思而露出了几分难见的羞赧,不再如前两次那般滴水不漏,而是多了几分少年应有的青涩稚拙,倒叫整个人都明亮鲜活了起来。

  水镜终于笑够了,喘了口气道:“回去之后我定会帮你告诫他,往后莫要乱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解无移摇了摇头道:“怪不得国师,是我太多心。”

  水镜心想:的确是挺多心的。但又转念一想,哪国太子不是如此呢?就连允和允荣那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心眼都不在少数,更何况解无移这个年岁。

  他不欲继续深究这个问题,看了看那雏鸟,抬头问道:“你可想知道它是哪来的?”

  解无移想了想,猜测道:“白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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