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海中城墙骨扇礁
作者:林暮烟      更新:2023-07-30 22:13      字数:3526
  解无移并未直接回答他, 手指轻轻敲着栏板,似是在考虑应当从何说起。

  整理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道:“你应该知道, 南海的浅海与深海之间, 有一道明显分界。”

  水镜在记忆中略一搜寻, 便立即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道:“骨扇礁?”

  解无移颔首道:“对。”

  骨扇礁乃是南海中的一条巨大的弧形礁带, 两端与海岸相连,弧身将南海的整个浅海海域围绕其中。

  整条礁带最宽处有数丈,最窄处也有丈余,礁带中段有一座海岛,与礁带同名, 叫做骨扇岛。

  除骨扇岛外,这条礁带的其余部分均未凸出海面, 但顶部距海面极近,在海水清浅之处,甚至站在船上都能以肉眼看见其墨色礁身。

  因此,吃水稍深一点的船只便无法保证在船底不触礁的情况下从其上驶过。

  自南海成型时, 这条礁带便与南海同在, 海岸自古便有不少关于它成因的传说,其中最广为人所接纳的一种是说,它乃是远古海兽的骸骨堆积而成,再加上从高处俯瞰, 被礁带所围绕的浅海仿佛一个巨大的扇面, 久而久之,它便有了“骨扇礁”这个名字。

  解无移道:“骨扇礁算得上是南海一景, 在整个天下都广为人知,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它在沿海渔民口中还有一诨名。”

  水镜正聚精会神听着,解无移却忽然饶有兴趣地看向他道:“你既在世间游历千载,所知所见不计其数,想必对此也有所耳闻?”

  他眼中带着几分促狭,似是料定水镜必然不知。

  水镜笑睨他一眼,挑眉道:“巧了,在下虽是不才,却恰好对此略知一二,这诨名乃是‘海中城墙’,对否?”

  解无移倒是未显失望,只是目视前方微微撇了撇嘴,道:“没错。”

  说完,他又转过头来,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为何被称作海中城墙?”

  水镜想了想,其实他也只是隐约记得骨扇礁有这么个别称,至于是何时在何地听何人因何事提及,他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况且,解无移难得恢复了几分少年心性,显然是好不容易从先前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水镜有意如他所愿,便顺着他的意思笑道:“我都说了是略知一二,那自然是只知一二,不知三四,还请太子殿下不吝赐教,在下洗耳恭听。”

  解无移听出他这是在有意相让,反倒略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道:“其实内里倒也无甚玄妙,只因渔民们认为,骨扇礁不仅是浅海与深海,近海与远海的分界线,还是善海与恶海间的阻隔。”

  水镜疑惑地眯了眯眼:“善海与恶海?”

  从来只闻人分善恶,却未听说过海也有善恶之分,这是何道理?

  解无移点了点头,正了神色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些暗礁、漩涡都在深海之中,在骨扇礁所围的浅海范围内并未出现过,所以渔民们将充满危险的深海称作‘恶海’,将平和安宁的浅海称为‘善海’,认为是骨扇礁为他们阻挡了来自沧海深处的凶险与恶意,因此将它称作‘海中城墙’。”

  水镜缓缓点头,若将这些当成个乐子来听,倒是真有几分意思,完全不输他怀中那本册子里的记述。

  但他知道,解无移之所以与他提及这些,绝不仅仅是因为有趣,而是想借此证明些什么。

  还未等水镜理清头绪,解无移便接着道:“正因深知远海凶险,早在虞国建国之初,先祖就曾颁布过一条针对渔民的‘禁逾令’,旨在禁止渔民逾越骨扇礁,将出海范围限制在浅海之中。”

  听至此处,水镜才算是明白了解无移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因有‘禁逾令’存在,渔民的出海范围与危险的深海以骨扇礁为界,并不重合。

  但是……

  水镜抿了抿唇,尽量委婉地说道:“并非是我质疑你先祖的威信,但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又何况是渔民出海?一旦远离陆地,天高皇帝远,他们即便是逾过骨扇礁进了深海,又有谁能知晓?”

  不料,解无移对此并不反对,反而深以为然地笑了笑,附和道:“你说得没错,即便是先祖也并未指望这条禁令真能起作用。它虽被算作‘禁令’,令文中却只详述了深海如何凶险,并未针对逾越礁带的行为定下处罚。可以说,与其称其为禁令,倒不如说它只是一句箴言。”

  水镜以往常听人评价虞国国主“中和庸怠”,惯将“我无为而民自化”挂在嘴边,看来他这位先祖也不遑多让。

  颁布禁令却又不设处罚,这不就如同一个大人对孩子说“那里危险,你最好不要去,但如果你非要去,那就去罢”?

  水镜无奈一笑,收回思绪道:“既然你也知禁令无甚威慑,又为何认为他们未入深海?”

  解无移道:“因为假设他们进入了深海,既不合情,也不合理。”

  水镜认真听着,等着他将这“不合情理”细说分明,解无移却是话锋一转,问道:“你上船之前,可有听说昨日岸上那场祭祀?”

  水镜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将昨晚遇见那母子二人的事简略说与了他听。

  说完后,水镜还顺嘴调侃了一句:“人家对你感恩戴德,还赞你‘无私无畏’,你可高兴?”

  这话本意只是打趣,却不料解无移还当真仔细想了想,才慎重道:“受之有愧。”

  水镜不知他又想了些什么,有些无奈,刚欲开口,便听解无移道:“若我能早些说服父皇同意由我来处理失踪之事,早些将海中祸患清除,他们又何至于因为被逼到走投无路而不择手段到要以童男童女来祭祀的份上?”

  水镜微微叹了口气。

  世人常言悔恨,将今日之“恶果”归咎于往日之“恶因”,却不想身处往日之时,并不知来日会有怎样的“恶果”,故而也就无从知晓手中种下的“因”乃是“恶因”。

  纵使光阴回溯,回到往日将手中之“因”替换,也依旧不知来日它会生出何“果”,又怎能确定自己换来的是“善因”而非“恶因”?怎能确定此“因”生出之“果”就一定比从前那个要好?

  既然如此,又何须悔恨?

  水镜知道,这些浅薄的道理解无移未必不明白,他却习惯于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未能将“恶因”及时拔除。

  水镜不欲与他讲大道理,只就事论事道:“你认为该做的事,能做的你都做了,不能做的你也争取过了。既已尽力,便无须悔恨,亦无须觉得愧对任何人。”

  解无移静静听着,眼中倒映着细碎星影,似是有些出神,片刻后垂眸道:“嗯。”

  “行了,别总岔开话题,”水镜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轻松道,“你方才还没说完呢,怎么不合情,又怎么不合理了?”

  解无移看了他一眼,眼中写着“不知岔开话题的到底是谁”,但也没再纠缠,回到了正题之上,道:“你既然对昨日之事的始末都已了解,我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

  他手指向下指了指,问道:“我们坐的这艘船,你觉得它能否驶过骨扇礁?”

  这问题太容易,水镜想都不必想便已经能给出答案:“不能,船型太大,吃水太深,会触礁。”

  说完后,水镜忽然愣了愣,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解无移想表达的意思。

  他是想说,即便渔民有意要过骨扇礁,渔船也未必符合条件。

  不过……

  水镜回头看向这船后面跟着的另外三艘渔船,刚刚看清,便听解无移道:“不必看了,那三艘比我们这艘小,过得去。”

  水镜收回目光,奇怪道:“那若是那些失踪的渔民用的都是后面那种,岂不是全都能过去?”

  说到这里,水镜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道:“等等?你既然看过所有案宗,又何须自己推测那些船能不能过骨扇礁?案宗上难道没写船型?”

  解无移摇了摇头,水镜以为他的意思是“没写”,却不料他紧接着道:“案宗上其余内容都能信,唯独船型不可信。”

  “为何?”水镜不解其意。

  解无移苦笑了一下,道:“农民的重要农具,比如耕牛,渔民的重要渔具,比如渔船,这些东西损毁,朝廷依律都是要给救济或是补贴的,至于补贴多少,依损毁之物的贵重程度来定。”

  水镜立马反应了过来:“所以失踪渔民的亲属在上报时会把他们出海所用的船型都往大了报?”

  解无移点了点头。

  水镜皱眉道:“这样乱报也行?难道各户用的是何种船型从前都不必登记在册?”

  解无移无奈道:“自然是要登记的,但渔民数量太多,登记每年只更新一次,而船乃木制,常遇拆换或是扩增,几乎每年都会变动,根本无从核实。”

  水镜听他这么说,也着实无奈,只得点了点头道:“那的确是苦了你了,探查失踪原因也就罢了,连失事船型都要靠自己推测。”

  解无移笑了笑,道:“其余船型确实无法核实,但好在有一艘还是能够确定的。”

  水镜道:“哪艘?”

  解无移道:“还记得昨日那两个险些被用来祭祀的孩子是因何故被绑吗?”

  水镜回忆了一下,道:“抵债?”

  解无移笑道:“抵的是何债务?”

  水镜道:“船?”

  解无移点了点头,又问:“怎样的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宝藏天使鹿采,可爱指数妖妖灵,锦鲤,醉里挑灯看剑的营养液和霸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