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贰拾
作者:江流      更新:2023-07-30 22:12      字数:3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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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泽颤抖着说道:“你能这么豁达,是因为只有你成为了他的‘朋友’吗?”

  护林员思索了片刻,最后说道:“是的。”

  王泽说:“但也可能是他为了利用你,才令你产生了这种感觉。”

  护林员肯定道:“不,我很确定,尽管动机可能不纯,但我仍然是他的朋友。”

  王泽咬紧牙关,他被种种情绪焚烧得眼眶发热,手脚却发冷发麻。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好妒忌啊。”

  护林员的这种自信,来源于他们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

  相比之下,王泽和作家的交流模式是长期却不深入的。当王泽遇到无处倾诉的问题,他便会小心翼翼地从学校里偷跑出去,将信放入附近的邮箱。只要耐心等待,作家的亲笔信就会寄到,给予王泽支持和鼓励,偶尔他们还会寄给对方一些礼物。

  然而,除却需要送礼证明彼此关系的节日,作家不曾主动去信给王泽。

  正如护林员所说,这是一段单方面的友谊。

  是因为自己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向对方寻求帮助,以至于作家觉得,连向自己倾诉也不过是单纯浪费时间吗?

  作家的抑郁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他收到第五十封信的时候?第三十封信的时候?还是更早?

  如果说护林员无法挽回作家,是因为作家早已患上抑郁症。然而,以十年亲密笔友自居的自己,明明拥有那么多时间,却没有为作家提供任何帮助。

  甚至,此时此刻,连相信“作家是为了自己好”也难以做到。

  太龌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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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泽听到自己在说:“如果你看到了他留下的那些信件,你还会这么肯定吗?”

  护林员以一种担忧的眼神注视着王泽,王泽察觉到,在护林员眼中的自己一定非常狼狈,但是他仍然颤抖着说道:“我都弄到手了,无论是作家写的、还是已经自杀的那些人的信,我都保存了扫描件,放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他不应该这样做的,当他第一次看到那些资料时,他就知道自己在冒犯死者的私隐,但是他被自己的妄念压倒了。

  而现在,他为了一己私欲,想将那些信件交给另一个人看。

  只为了动摇护林员的信念。

  只是因为妒忌。

  王泽仿佛回到当初混沌的状态,他瞒着家里办了休学手续,疯狂一样搜集着与作家有关的人和信息,却又在得手后深深懊恼起来。明明决定为了保护作家和那些人的名誉,在偏僻的地方焚烧了那些写满哀愁和无奈的文字,却又无法自拔地在点火前,一张一张地拍照保存。

  他沿着作家的轨迹,一点点地拼合着作家和其他人的关系,震撼于作家的八面玲珑,更加为自己和选择了自杀的那些人的相似之处感到恐惧。

  “如果你看完了那些东西之后,还能这样自信,那么……”

  那么怎么样?

  王泽张了张嘴,只感觉喉咙发干,无法言语。

  护林员平静地接着说:“我会看的。”

  王泽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

  “即使我看完,还是会这么肯定。”护林员掰开王泽的手,制止了他的自残行为:“因为我相信的事情,就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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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

  护林员躺在床上,酒店内的空调令温度变得非常舒适,但是他失眠了。

  他知道另一张床上的王泽也没有睡着。

  在黑暗中,只要稍有动作,干燥的被褥便会发出微乎其微却又令人在意的摩擦声。

  护林员借着良好的眼力,看到王泽从蓬松的被子中抽出双手,轻轻捂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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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点的时候,王泽便起床了。他无声地拧了一条热毛巾,搭在自己眼皮上,然后瘫坐在沙发上,只露出轮廓漂亮的下巴,以及紧绷的嘴唇。

  护林员翻身下了床,拉开了落地玻璃的窗帘,映入眼帘的是沐浴在晨曦中的江景。

  王泽像是感觉到阳光的温度,他拉下毛巾,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其实作家的家,也在这个城市里。”

  这显然也是作家死后王泽才知道的信息。护林员因为王泽话语中的情绪,而保持了沉默。

  王泽继续自言自语道:“是一个人居住会显得很宽敞的小复式型公寓,现在已经归了作家的父亲。他父亲将那间房产挂牌出售了,但因为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卖不出去,我去收购书信的时候,房内已经空荡荡了,剩下些大件家具。只要联系中介或者作家父亲,谁都能进去。”

  王泽低声道:“本来还想带你去看看的。”

  护林员说:“没关系,反正人已经不在了,去那里也没什么用处。”

  “不过,”王泽眯起眼睛,“那里的阳台很大,朝南,阳光很好,他在那里住的时候一定觉得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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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泽推迟了他的预约,决定优先去取出那些信件资料。

  但在出发之前,王泽拒绝了酒店赠送的自助早餐,带着护林员拐进了树影斑驳的巷子里。砖石铺砌而成的巷子尽头,是一家招牌都已经发黄的路边拉肠店,一大早店门前就热火朝天地排了长队,因为店里座位有限,不少学生以及白领都在等打包。王泽动作娴熟地从角落里翻出张折叠桌,让护林员坐在塑料凳上,随后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买早餐的队列中。

  护林员在这热闹的气氛中有些反应不及。

  做拉肠的厨房是完全开放的。壮硕的女工用一个大勺,从桶内舀起预先磨好的粉浆,倒入不锈钢蒸盘中,随即又根据订单内容往蒸盘上撒上猪肉、油条等配料,盖上布片,最后推入不锈钢粉撑中。另一个女工则在滚滚蒸汽中,掀开已经蒸好的粉撑,将薄薄的粉皮完整地从布上刮到碟子上,最后“咚咚”两声,大起大落地将卷好的拉肠切开三段,倒上香喷喷的熟酱油,由服务员端给客人。

  与厨房极高的效率相比,服务员则只是做着端菜和收碟子的工作,仍由垃圾零零碎碎地落在店铺的地板上,但客人完全不在意,快速地进店,快速地吃完离开,开始劳碌的新一天。

  王泽下好单,拿着褪色的号码牌坐在护林员对面:“感觉如何?”

  护林员慢吞吞地:“……第一次看见真的用布的布拉肠。”

  王泽掰开一次性筷子,熟练地刮着上面的木刺:“这里是我吃过最正宗的店,订那家酒店也是想着离这里近才选的。”

  “就算你再怎么夸我也不会免你的单的。”

  一个穿着迷彩背心和热裤的女孩子坐到王泽身边,王泽漫不经心地介绍道:“店主的女儿,喜欢别人叫她ada。”

  ada嗔道:“太平淡了吧这介绍,我好歹也是老字号的传人啊。”

  王泽说:“你又没打算继承。”

  即使是对人情世故不太敏感的护林员,此时此刻也感受到什么叫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ada说:“但假如我不继承的话,你以后可吃不到这最正宗的味道了。”

  王泽仔细地将两根筷子互相摩擦,像是要磨出两根针一样专注:“反正你不喜欢这店,没必要勉强。”

  ada托着腮,转而对护林员说道:“你看啊,这店里工作的都是大妈大伯,年轻人都没兴趣来这里工作,一碟几块钱的拉肠又赚不了多少钱,哪里拼得过那些连锁店……”

  护林员开始明白王泽为什么对这个女孩如此冷淡了。

  王泽说:“所以我才要趁着店主还没把店转给别人之前,多来几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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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da讨了个没趣,便坐回收银台接班了。

  热气腾腾的布拉肠马上就端上来了,粉皮晶莹,薄而爽韧,味道好得让护林员忘却了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

  王泽细嚼慢咽道:“如果这味道失传的话,真的很可惜。”

  护林员说:“但继承人自己不觉得可惜。”

  王泽笑了:“你自己老实巴交地子承父业,却站在她那边。”

  护林员说:“我没她选择多罢了,别太严苛了。”廉价的塑料凳,永远扫不干净的店铺地板,扑面而来的热气,与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相比,这家老字号拉肠店是显得有些过时了。一个年轻的女孩,怎么会愿意将青春押在这十几年前的情怀中。

  王泽低头:“只是她不喜欢现状,也没想过怎么去改善……罢了,谈这个会影响胃口的。”

  护林员问:“那你呢?你自己家里是怎么打算的?”

  话音刚落,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以前并不是过问太多的人。

  王泽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被曝晒后的颜料一般,慢慢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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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林员不得不承认,和这家店的早餐相比,自己在山上的饮食确实粗糙得可怜,这种传统味道若是断了,是挺令人扼腕的。

  用过早餐后,他们回了酒店,准备去停车场取车。恢复了些许精神的王泽说道:“我将那些照片和扫描件,存在一个移动硬盘里,现在放在市郊的自动存包柜里,密码只有我知道,比放在学校或者家里要安心多了。”

  护林员问:“你家人会翻你的东西?”

  王泽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说呢……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关心我的事情,但我母亲是个注重结果多于过程的人,如果有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达成目标的方式,注定会令我不太愉快。比如……”

  王泽神色一凝,停下了脚步。

  在偌大的停车场里,零零散散地停了没几辆车,因此突然出现在他们车旁的两个西装男子,则显得非常不自然。

  护林员认出来了,是在山脚下遇见过的两位王泽的保镖。

  两位不请自来的男子见王泽注意到他们,便躬身示意。

  王泽露出一丝苦笑:“怎么,你们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了?”

  其中一个男子抽出一个文件袋,不紧不慢地拆开,从中掏出一个漆黑的移动硬盘。

  护林员一愣,下意识地扶住王泽。

  王泽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

  男子恭敬地说道:“请少爷不要紧张,我们可以保证,无论是我们还是夫人,都没有偷窥您私隐的行为,和打算。只是夫人得知你的预约计划后,很希望可以和你谈一谈,为了不耽误少爷的行程,便让我们先替少爷将要拿的东西带过来了。”

  保镖打开车门,摆出“请”的姿态。车厢内舒适的真皮沙发椅,此时此刻竟可怕得像电椅一般。

  “请少爷不要让夫人久等了。”

  半晌后,王泽对护林员说:“你想在酒店里等我回来吗。”

  尽管他嘴里这么说了,但王泽的眼睛却紧紧地盯住护林员。

  护林员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我答应过会陪你的。”

  无论是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