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大海, 孩子还小, 差不多就行了。”

  老校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制止了周大海, 他本来想着周小明的妈妈看不下去开口阻止比较好，但是看那一家子看戏的样子，打自己的孩子又何必呢。

  “大海啊, 小栀子的确是把小明同学的牙齿打掉了，这样吧，小明家长，你看看, 小明同学的医药费什么的都让大海老师给付了，先给孩子安个好点的牙, 不能苦了孩子, 这样行不行？”

  “那我们孩子的牙就白被打掉啊？”

  “怎么, 你想把小孩子的牙也打掉才满意？”

  老校长的声音一沉, 小明家长的母亲撇了撇嘴。

  “是他们两个先说我爸爸坏话我才打他们的，他们说我爸爸是缺胳膊少腿的残疾，还说我爸爸嗜赌如命, 欠了一屁股债, 把我妈妈卖给债主了, 债主不解气把我爸爸胳膊砍掉了。我爸爸是英雄，他们瞎说！”

  听懂的就说出来，听不懂的就原话复述，周致这才将打人的原因说出口，说到最后一句终于忍不住了, 眼泪一开始落下就溃不成堤。

  “你们两个，是谁跟你们这么说的？”

  “是小明告诉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小明旁边的孩子马上就将自己撇清。

  “小明同学，是谁跟你说这种谣言的？”

  “是我听我妈妈打牌时候说的。”老校长的眼神太过犀利，小明一下子就招了。

  “小明妈妈，作为孩子的家长，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谣言呢？”

  小明妈妈讪讪地笑了笑，“哎呦，那不是打牌的时候听牌友瞎说的么，谁知道小明这孩子实城，就当真了。”

  “妈，疼，你别掐我啊。”

  “这样吧，就按刚才校长您说的，大海老师把医药费什么赔了，这件事就算了。”

  周大海自然同意，这件事情算是解决了。

  周致后来听街坊议论，说那小明的妈妈黑地要了她父亲半年的工资。

  回家的路上周大海抱歉了一路，周致都没有理不分青红皂白就打屁股的坏爸爸。直到气差不多消了，才决定原谅他。

  “小明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没有把我妈妈卖了还钱？”

  “当然没有。”

  “那我妈妈去哪里了？”

  “你妈妈啊，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她就会来看你。”

  “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在家里陪着小朋友，我的妈妈却在很远的地方，是不是嫌我不乖不听话，她不喜欢我？”

  “胡说，我们家小栀子最乖最听话了，你妈妈最喜欢栀子花了，你的名字就是你妈妈取得，周栀，多好听啊。”

  “是吗，妈妈也喜欢我。”小周致的眼睛亮了亮，然后又暗了下来，“可我都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

  “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小栀子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小周致被哄着哄着就入睡了，梦里面见到了她的妈妈，她妈妈可漂亮了，长得像个仙女一样。

  那之后，周大海就开始戴上了假肢，看着和常人无异，全村里再没有人议论大海老师胳膊的事了。

  周致小时候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这件事情记得非常清晰。

  周大海对她很宠，犯了错基本上都只是说她两句，又一次淘气把家里的床烧了周大海都没动过手，这还是周致记事以来父亲第一次打她。

  周致十九年的生命里，周大海一共动手打过她三次。

  这是第一次，第二次是在初中的时候。

  周致小时候叫周栀，栀子花的栀，

  周大海一直告诉她说，她妈妈喜欢栀子花，她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她长大了她妈妈就回来看她……

  但这些东西也就骗骗小孩子罢了，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成熟早，周致又早慧，很快就明白了一些事情，再也没问过有关她母亲的事情，她甚至不知道她母亲的名字。

  周致不问，周大海也就不再多说。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谎，小孩子告诉她真相太过残忍，大了以后有了自己的见解，骗她她也不信。

  女儿如果真要问起来的话，周大海还是不会选择告诉她实话。

  当年的事除了当事人周大海整个村子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事实真相，知道的也不会多说。

  如果有事实真相的话还可以最终探索到，什么都没有就只能任凭村里的好事者发挥想象力了。

  农村人，除了农忙的时候，全年赋闲在家，成年男人还要外出打工挣钱养家，学生们忙着上学读书，在家留守的妇女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儿，话匣子一打开那可是收不住的。

  村里的文化人很稀罕，残疾人稀罕，有孩子没老婆的稀罕，周大海三样全沾，聊着聊着总会有拐到他身上的时候。

  比如周大海在北城好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周大海的胳膊到底怎么没的？周大海孩子的妈妈是谁？小周致的妈妈去哪了？……

  就像是周致小时候听到小明妈妈的那个版本一样，周致后来混在人堆里面、倚在院墙外面听到无数个关于她父亲母亲的版本。

  有人说周大海赌博把老婆抵押卖了，有人说周大海动了黑帮大哥的女人，有人说周大海嫖了个□□，有人说周大海捡了个孩子，有人说周大海的老婆跟人跑了……

  众说纷纭，周致把这些话一一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面，有不懂的词就写拼音查字典，实在不懂的就留着大一点再看。

  周致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拿这些谣言去质问她的父亲，因为她觉得她父亲会伤心。

  她慢慢长大了，知道电视剧里面的情节都是骗人的，他的父亲不是大侠，也没有神雕，但是她的父亲肯定是大大的好人，她爱她的父亲，她也相信她的父亲。

  但是这个相信里面，除了周大海说的关于她母亲的事。

  她不想去多问，因为害怕从周大海口里听到比流言蜚语更可怕的事实，也害怕听到周大海新编的美丽的谎言。

  村里没有小学，周致上初中需要去镇上上学，离家有些远，有些人选择住校，周致恋家，只中午的时候在学校吃饭，下午放学都会回家。

  也就是说，周致白天的时候几乎都不会回家里来，但是凡事都有意外不是。

  周致也忘了那天是为什么回家了，反正她回家的时候门开着，门口停着明叔的车。

  明叔厨艺好，现在在省城里面当大厨，厨子都比较忙，回家的时候很少，但是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给周致带很多好吃的东西，除了爸爸之外她跟明叔最亲了。

  周致往常回家都是人未见而声先闻的，没进门就开始大喊“爸，我回来了”。但是这次见明叔回来了，就想偷偷溜进去吓唬吓唬明叔。

  “大海啊，你说你这么多年了，也够了，非得把一辈子都耽搁进去了才算吗？”

  “明哥，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就挺好的。”

  “好什么好，栀子小时候你说孩子小，怕找后妈孩子受委屈，现在栀子长大了，你又说孩子大了懂事了，找后妈怕孩子伤心，怎么啥话都让你说了。”

  “街里的女人们天天闲着没事，就想着当红娘做媒婆，你怎么跟着瞎张罗，还大老远地从省城跑过来。再说了，我这有个孩子，身体不健全，还只是个穷教书的，谁能看上我啊。”

  “怎么看不上了，你当年可是考上了北城师范大学，别说咱村，就是咱整个县里面有几个文化水平像你这么高的？教书怎么了，村里多的是没文化的，谁不想嫁个文化人儿。还有你去问问，别说那些没嫁人的，就是嫁了人的说不夸大海老师长得俊啊？”

  “这不是怕糟蹋了人家嘛！”

  “那好不说姑娘，村东头的秀秀当年就相中你了，后来被你弄得死心了才嫁人，现在她家那口子没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我让人问过了，她说现在还中意你。你说说，这事成不成吧，只要你点个头，哥马上就帮你把喜事给办了。”

  “哥，我现在真的就挺好的，有栀子在就行了，我不想找了，就这样吧。”

  “周大海，你是不是还忘不了那个女人？栀子越长越和那个女人像，那个女人当年抛夫弃女，还害的你少了条胳膊，有什么值得你挂念的。栀子栀子，我记得那个女人最喜欢栀子，你给孩子起这个名字就是想一辈子心里守着那个女人！要不是下户口的时候有亲子鉴定证明，我都怀疑栀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周文明，你这话就过分了啊。”

  “爸，我回来啦！”

  周致进门没几步，就看见周父和明叔有说有笑地迎出来了。

  “哟，让我看看是哪个小美女回来了，原来是我家栀子啊！”

  “明叔你怎么回来了，我想死你了！”周致见到明叔就来了个熊抱，“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啊？”

  “我看你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吧。”

  “哪有，我想你这个点最重。”

  “嘴真甜，东西啊就在屋里面。”

  周致兴奋地直接冲进了屋子里。

  等把明叔送走，周大海才旁敲侧击地问周致。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学校里面上课吗，怎么回家了？是不是翘课了？”

  周致把放假的原因说了一说，怕周大海不信，最后还气势十足地补充了句，“你要不信就打电话我同学，还不信就问老师！”

  “好吧，姑且信你。”

  “什么叫作‘姑且’啊，周大海同志，我可从来没翘过课，你不应该质疑我的人品。”

  “好了，别跟我在这贫。”周大海将周致踮着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打开，不经意地问道，“栀子啊，你回来多久了？”

  “什么回来多久了，这不刚回来么，刚进门你就出来迎接我了。你看看以前我说我回来了你从来没有到门口迎过我，还是明叔对我好。”

  “那就好那就好，那栀子啊，中午想吃啥，爸给你做。”

  “不要，我要吃大厨做的饭！”

  那件事情周大海以为周致没听见，周致装作没听见，相安无事。

  直到有一天周大海捡到周致的一张试卷，上面的名字是“周致”，而不是“周栀”。

  周大海回屋找到户口本，发现户口本上的名字也已经改成了“周致”，周致居然一声不吭就自己把名字给改了，周大海等周致回来要个说法。

  周致本来打马虎眼，说是觉得‘周致’这个名字洋气好听巴拉巴拉的，但是周父硬要拉着周致把名字改回来。

  毕竟还是少年，周致一时冲动就将狠话说了出来。

  “我不想以后介绍自己的时候说‘我妈妈喜欢栀子花’，我不想我身上再和那个女人扯上关系。”

  “那是你妈！”

  “她配不上!”

  周大海一巴掌就扇在了周致的脸上。

  周致捂着肿起来的脸就出了家门，当天周致就搬到了镇上的学校里面开始住校。

  父女没有隔夜仇，周致和父亲很快就和好了。

  周大海猜到周致听到那天他和周文明的对话了，也没有再强求周致改名字。

  周大海事后有问过周致想不想听她妈妈的事，周致直接甩了三个字，“没兴趣”，此事也就作罢。

  后来两个人的生活里再也没提过‘那个女人’。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