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脾性
作者:茗荷儿      更新:2023-07-30 23:04      字数:3776
  府医沉吟一番,“因我去时老夫人已经吐过两回,脉相摸不太准,估摸着厨房不当心混了葱兰等物,或者误沾了绿萝、滴水观音的汁液。幸而二姑娘当机立断,给老夫人催吐,否则病情没那么容易好转,恐怕还得缠绵些日子……我已叮嘱过老夫人,日后入口之物需得慎而又慎,老夫人年纪在这儿,不若年轻人恢复得快。”

  绿萝?

  刚才在杨妡院子里就看到缠绕在竹枝上的绿萝,难不成会是她?

  可碧玺她们说得明明是杨娥。

  杨峼心中五味杂陈,谢过府医去了杨远桥的书房。

  晨耕笑呵呵地迎上前,“老爷还没下衙,三少爷有事?”

  杨峼淡淡道:“记得父亲这里有几本药书,《佰草集》还有《神农本草》,我想借来一看。”

  “三少爷稍坐片刻,我这就找来。”晨耕引了杨峼至案前坐下。

  趁着晨耕找书的空当,杨峼打量了下案旁的滴水观音。

  滴水观音长势极好,根茎挺直,叶片油亮,因盆里水汽足,叶尖上慢慢沁出一粒水珠,水珠愈来愈大,颤巍巍地挂着,片刻落在盆中土里,发出细微的扑簌声。

  杨峼顺着水珠往下看,不由愣住,盆口附近一杆枝茎不知缘何少了片叶子,只留光秃秃地枝干,茬口不算新,却也并非太久。

  “找齐了,还有本《天宝本草》,二姑娘才还回来不久,不知道三少爷需不需要?”晨耕抱着一摞书自书架后绕出来。

  杨峼心头又是一跳,“二姑娘什么时候来借过书?”

  “有阵子了,不过半月前才送回来,正好我还没放回原处就一并拿过来。”

  杨峼挑出三本连并那本《天宝本草》道:“先看这些。”

  晨耕“嗯”一声,找出本册子,提笔将这几本书名及出借日期记上,让杨峼画押。

  杨峼趁机扫了几眼,果然看到前面几行有个“二”字,字迹秀气端正。杨峭基本不往杨远桥这边来,这个“二”不是杨娥又能是谁?

  杨峼的心重重地沉到了谷底……

  **

  一夜急雨,天蒙蒙亮时,放了晴。

  雨后的花园草木葱翠空气清新,低垂的枝叶上滚着雨珠,被晨阳照着,折射出五彩的光芒。青石板路面的石缝里冒出无数青苔,嫩绿湿滑。

  杨妡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捏了两枝桂花,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坑坑洼洼的积水,往松鹤院赶。

  不曾进门,先听见杨娥不紧不慢的声音,“今儿六妹妹来得可早,见玛瑙吩咐人炖燕窝,帮着挑了好一会子燕毛。”

  接着是杨婧脆生生的声音,“平常没起这么早,都是那几个响雷把我吵醒了,就想着过来看看祖母睡得好不好?正好见几位姐姐都忙着,以前我总在祖母这儿蹭吃蹭喝,早就该尽尽孝心。”

  魏氏嗔道:“祖母知道你们的孝心,不过婧丫头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合该多睡会儿,那些个活计自有下人做,别纵着她们偷懒。”

  杨妡走至门前,理了下裙裾,撩开帘子,屋里众人便朝她望过来。

  杨娥一眼瞟见她手里的桂枝,笑道:“又来了个孝顺的。”

  杨妡故作不明其意,愣了愣解释道:“晴空阁旁边那株桂花树坐了花骨朵,老远就能闻到香味,我约莫这两三日就能开,特地挑了枝形状好的给祖母供在屋里,省了用熏香。”

  “去找花瓶供起来,”魏氏仔细瞧了眼桂枝上鼓胀胀的花苞,吩咐玛瑙拿去插瓶,笑呵呵地重拾刚才的话茬,“都是好孩子。”

  杨娥接话道:“是因为祖母教导得好。”

  魏氏听了越发欢喜,满脸的皱纹舒展了许多。

  背完《女诫》,姑娘们陪魏氏用过早饭,又插科打诨说笑了会儿才各自散去。

  魏氏要虔心诵经,杨娥回到自己屋里,捏一把馒头屑,逗弄瓷缸里的金鱼。馒头屑落下,金鱼蜂拥而至,瞬间吃了个精光,然后舒展着宽大的尾鳍摇摆而去。

  “姑娘,”采茵走近,轻轻唤了声,“申婆子刚来复命。”

  杨娥“嗯”一声,将手中馒头屑尽数洒到瓷缸里,眼看着金鱼争抢一光,抬头问道:“她怎么说?”

  “前天夜里就送过去了,因昨儿她有差事脱不开身,直到这会才来回姑娘……是章嬷嬷亲手接的,说老封君心里有数,让姑娘放宽心,二房院的内宅容不得别人兴风作浪。左右就这三五日,先让那头兴几天。”

  说到此处,采茵顿一顿,不见杨娥回应,稍犹豫,又开口,“听园子里剪枝的婆子说,昨儿下午三少爷往晴空阁去了,待了有一阵子才出来。”

  “三哥去那里干什么?”

  采茵答道:“应该去送点心,进去时三少爷手里拎着两个油纸包,出来时没有。”

  杨娥心中一梗,没好气地道:“知道了。”

  采茵觑着她脸色不太好看,踮起脚尖悄悄退了出去。

  平白无故地,三哥给那贱人送什么点心,自己这个亲妹妹还没有呢?

  杨娥气恼,抓起手边雕刻成狮子模样的玉石镇纸“啪”一声重重拍在长案上,瓷缸里的水晃了晃,金鱼惊得四散,纷纷藏到水草从里。

  采茵隔着门帘听到,偷偷探进半边脸瞧了瞧,对旁边采芹使了个眼色。

  采芹心领神会,挪着细碎的步子飞快地离开,少顷提了水壶回来。

  水是刚烧开的,壶嘴呼呼往外散着热气。

  采茵已备好了茶壶茶盅,又找出个绘着美人观月的瓷罐,低声问:“这是上次三少爷送的恩施玉露吧?”

  采芹点头,拔开塞子,捏出一小撮,散进茶壶里,不过数息,清幽的茶香伴随着水汽氤氲开来。

  头一道洗茶的水倒掉,采芹重新续上水,斜着茶壶注满了茶盅,用托盘端着,在门口唤了声,“半上午了,姑娘口干了没有,我沏了新茶来。”

  停了停,撩开门帘进去细声道:“水稍稍有点烫,姑娘且待会儿喝。”

  杨娥已铺开一张宣纸在抄经书。

  采芹识趣地将托盘放到案头,伸手拿狮子镇纸将宣纸一角压上。

  杨娥再写两个字,待得笔尖墨干,才淡淡地道:“我这里不用伺候。”

  采芹应声退下,对采茵摆摆手,无声地道:“没事了。”

  杨娥的脾气,她们都清楚,最见不得别人比她好。

  上次杨妡梳的落梅髻碍了杨娥的眼,采茵是将魏氏送的赤金镶宝头面拿出来给她消得气。

  杨妡再漂亮如何,始终得不到魏氏欢心,就如跳梁小丑徒惹人笑话。

  这次是因为三少爷送了杨妡点心而发怒,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醒她杨峼送过茶叶来消气。

  点心有什么好,府里厨子都能做,而茶叶却是三少爷的同窗千里迢迢从湖北带过来的。三少爷尝过之后觉得更适合女子,特地转送给杨娥。

  论起来,茶叶岂不比点心贵重得多?

  采茵她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二门有个婆子正奉杨峼之命,将半包恩施玉露送到了晴空阁。

  平静无波地过了三日,明心法师终于到访,罗嬷嬷亲自往二门将人迎进松鹤院。

  明心法师见到魏氏,拂尘一甩双手合十,含笑问道:“有二十年没见了吧,老安人身体可好?”

  魏氏笑应,“法师好记性,早先给德安皇太后贺寿时候见过,算起来真是二十年了。托法师的福,大病没得过,可小病没断着,勉强还能再活几年。”

  明心法师又笑,“老安人从面相上看可是有大寿数的,也有财运,以后且等着享儿孙福吧。”

  魏氏“呵呵”地笑,“借法师吉言,要是儿孙不孝顺,我可找您讨说法。”

  明心法师志得意满地道:“我看相批卦二十年,刚进府邸就感觉紫气氤氲,一路过来只见人兴草旺正是财运茂盛之气,这会再看到您这福相,万万错不了的。”

  杨家建府时,杨文英着实下过功夫,曾寻访到一位隐世高人前来指点过,府中几处主要建筑互为依附,恰成聚宝态势。

  数代下来,杨府面上不显,家底确实一代比一代雄厚,魏氏虽不清楚具体有多少家财,但从祭田每年都增加便可见一斑。

  听到明心法师这般说法,魏氏已自信了几分,笑叹声,“不瞒法师,往常年家里还算顺遂,今年不知为何纷争颇多,古语说‘家宅不宁破财招鬼’,所以才请法师前来看看到底何处不妥当,怎生化解才好?”

  “老安人睿智,知微见著,有多少人就因为小处不重视,从而酿及大祸,”明心法师称赞一番,沉吟道:“老安人住处正气极盛,便有魑魅魍魉轻易也无法近前,容我到外头一看。”

  魏氏道声好,亲自引着明心法师往园子里走。

  出门的时候恰遇到杨娥回来。

  明心法师见她气度虽端庄,但颧骨略高,人中上下均尖,从面相上看,这人待人刻薄气量狭小,而又克子损胎,生育不顺。

  想是这般想,明心法师面上却半点不露,笑呵呵地从怀里掏出枚羊脂玉的玉环,“一个小物件,不值什么银子,但是经护国寺无印大师开过光,给二姑娘玩。”

  杨娥道谢接过,笑着问道:“祖母是往哪里去,孙女跟着长长见识可好?”

  魏氏自不会拒绝,点头应了。

  花园往北有处山坡,名夕照山,不过百丈高,半山腰建了座八角亭叫夕照亭。

  一行人在夕照亭站定,明心法师放眼四望,掐着指节低吟几句口诀,正色道:“宅邸依山靠水,园中小溪自西而东,上不见源头下不见水去,是极佳的风水格局。按理尊府不该有口角纷争之事,不知近些日子府里可有新人来或者故人去,乃至于人力改变了风水?”

  魏氏摇头,“家中最小的孙女也已经六岁了,长孙明年春天才娶亲。”

  杨娥眸光一闪,低声道:“说起来,五月里五妹妹假死过一次,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知是不是?”

  “且慢,”明心法师止住她,伸手指向西北的空水桥,“你所说的五姑娘是不是住在那边?”

  杨娥讶异地问:“大师如何知道?”

  明心法师脸上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西北乃是坤位,主家庭和谐家宅运势,刚才一错眼好像看到似有浊气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