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争论
作者:茗荷儿      更新:2023-07-30 23:04      字数:4197
  仍是在玉屏山, 春光明媚碧草茵茵。

  薛梦梧揽着她的细腰, 指了山脚好大一片地, “盖座三开间的两进院落,头一进我带着儿子读书认字, 第二进你教给女儿梳妆打扮。院子里, 东边养竹, 西边种花,再养一缸金鱼, 女儿家多看看游鱼,眼神会格外灵活明亮,还架一座秋千,我抱着你荡……”压低声音,贴近她的耳畔, “与你共赴巫山。”

  薛梦梧说一句, 她赞一声,只听到最后却是羞红了脸, 俯在他肩头, 压抑不住的心跳。

  便在那时,有破空声传来, 薛梦梧急忙推她一把,竹箭直直地从她心口穿过……

  又好像是在杏花楼, 宽大的雕花木床,雪白的细棉布床单上柳眉赤条条地躺着,颈间一条大红撒花汗巾子铺在她胸前, 魏剑啸端着烛台,嘴里是淫邪地笑,“来啊,三舅舅疼你。”

  又似在二房院,杨峼跪在廊前台阶上,空中飞着一把竹尺,竹尺“噼里啪啦”不停歇地抽在杨峼身上,殷红的血顺着台阶流了满地,她青蓝色的绣鞋被洇得通红,眼看就要没过她双腿。

  杨妡抱着头,惊恐地大嚷,“别打了,别打了……”

  耳边乱哄哄的,脚步声远了又近近了又远,面前暗沉沉的,人影晃来晃去看不真切。

  杨妡定定神,拼命睁大了眼睛,看到了杨远桥关切的面容,看到张氏红肿的双眼,还有跪在床边的青菱青藕。

  梦里血流满地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

  杨妡心有余悸地抖了下,恳求般唤道:“爹爹。”刚开口却发现嗓子哑得要命,被浓烟熏过般,火烧火燎的。

  杨远桥“嗯”一声,拿棉帕拭去她额间细汗,温柔地道:“做噩梦了?不怕,爹爹在呢。”

  杨妡咽口口水忍了疼,切切求道:“爹爹,别再打三哥了。”

  杨远桥微怔,忽地红了眼圈,哑声道:“好,爹爹再不打了。”

  “看你,就是那天把妡儿吓着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张氏小声嘀咕着,推开杨远桥,凑上前问道:“妡儿,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杨妡摇摇头,“不饿,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申初了,一整天没吃东西,怎么会不饿?”张氏回身吩咐青菱,“都起来吧,去厨房给姑娘要碗白米粥,再两碟小菜。”

  待丫鬟们离开,杨妡挣扎着起身,靠着墨绿色靠枕上,神色委顿地问:“我是怎么了,没觉得生病,就是嗓子疼。”

  “还说呢,”张氏在床边坐下,“昨天半夜三更开始闹腾,不是喊救火就是嚷救命,要不就拳打脚踢,谁也不让近身,府医开的安神汤也不喝,洒得满床满被。你爹又吩咐人请太医,费半天工夫熬的药也没灌进去……弄得府里人仰马翻的,再不好你爹就得去护国寺请大师了。”

  杨妡歉然地望着杨远桥,“爹爹受累了,我一定好好孝顺爹侍奉爹。”

  杨远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乖巧贴心的话,顿时感慨不已,长叹声,摸摸杨妡散乱的发髻,片刻温声道:“你先换过衣裳吃点东西,爹爹过会儿再来瞧你。”

  杨妡垂首,见自己中衣上溅了许多褐色斑点,想必就是张氏所说的药汁,急忙拉高被子盖住,只露出一只脑袋,小声地道:“爹爹快去吧。”

  杨远桥忍俊不禁,又站片刻,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丫鬟们抬了热水进来,红莲伺候杨妡粗粗擦了身上薄汗,另换上干净衣裳。

  青菱也端回饭来。

  杨妡这会儿觉出饿来了,把一小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尚不饱足,“再有点鱼肉就好了。”

  张氏抿着嘴笑,“过不多久就该吃晚饭了,到时候少不了你吃的。”

  吃完饭,杨妡精神头好了许多,因见张氏眼眸不少血丝,便道:“我没事了,娘夜里定然没睡好,回去歇会儿吧。”

  张氏自觉精神颇有些不济,正要出去,钱氏领着杨姵来探病。

  杨姵瞧见杨妡,提着裙角跑进屋,一把抱住她上下打量番,又是哭又是笑地说:“你没事吧,可吓死我了?二姐姐说你是被恶鬼俯上身,要请法师驱鬼烧符水喝。”

  “就你话多,”钱氏忙喝止住她,“小娥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哪里就当真了。”说着转向张氏,“昨天在那府园子里睡了,许是冲撞了花精树精,我让张嬷嬷过那边往各处都烧纸上了香,咱们园子四处也拜了拜。可见真是管用。”

  张氏连声道谢,杨妡听闻,开口道:“我还应着赔常嬷嬷两身衣裳,娘待会让人送过去吧?”

  杨姵道:“不用了,我娘赏给她两匹上好的料子,足够做好几身衣裳。”

  钱氏苦笑声,因见杨妡的确见好,朝张氏使个眼色。

  张氏会意,嘱咐杨妡两句,“你们俩好生玩儿,别拌嘴吵架,阿姵是客人,你得有点主人的自觉。”

  杨姵笑道:“婶婶放心,我跟阿妡什么时候拌过嘴?我不用她让,我会让着她。”

  钱氏嗔道:“亏你还好意思说,你是姐姐,不该让着阿妡?”又叮嘱两人番,与张氏一前一后到了二房院。

  分了宾主坐定,钱氏低声道:“母亲今早商议我,说在园子里给二姑娘找个住处搬出来,我问过二姑娘的意思,说哪儿都相不中,就看好了晴空阁。”

  张氏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什么意思,是想让阿妡给她腾出地方来?”

  “也未尝不可,这样就可以让阿妡住到松鹤院去。人都是越走动越亲近,我瞧着阿妡有主见,要是把母亲笼络住了,以后也可结门好亲。”

  张氏犹豫不决,她虽是杨妡的娘亲,但在将来的亲事上说话却没什么分量。倘或真像钱氏所言,为了杨妡一辈子的幸福,的确应该去讨魏氏欢心。

  而且杨妡聪明会讨好人,这才两个月的工夫,已经把杨远桥这个亲爹给笼络住了。

  可从内心来讲,她还真不舍得让杨妡去松鹤院。

  正思量,忽地又想起一事,“老夫人怎地想起让二姑娘搬出来了?”

  “说是该议亲了,少不得有媒人进出,二姑娘在跟前不方便。”钱氏端起茶盅浅浅啜口茶,“魏府那头十有八~九给拒了,母亲还让我打听京都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呢?”

  张氏歉然道:“辛苦嫂子了。”

  按道理杨娥的亲事该由她来张罗才是,可魏氏跟杨娥肯定都不放心交给她,只能麻烦钱氏。

  钱氏无谓地笑笑,“不碍什么,原本二少爷也到了年纪,正好一并打听着。”

  二少爷就是叶姨娘所出的杨峭,今年十七。

  张氏便道:“腾屋子的事情不着急吧,我考虑考虑,明后天就给你答复。”

  钱氏笑应了,也便告辞。

  送走钱氏,张氏看天已不早,便熄了小憩的念头,对着镜子稍稍梳理了头发,又往晴空阁去。

  隔着老远,看到杨峼正跟杨娥在空水桥边说话,杨娥一径说一径跺着脚,想必是不太如意。

  张氏不欲打扰两人,遂拐个弯绕了个大圈避开了。

  杨峼看到张氏了。

  上次他在树后听到草丛里两个丫鬟说话之后,就有了戒心,特地选了此处与杨娥会面。空水桥地势高,且四周没有遮挡,但凡有人经过他都能看得清楚。

  而两人的谈话,正如张氏猜测得那般,非常得不愉快。

  杨娥几乎都快被杨峼气疯了。

  通常杨峼大约申正就能到家,到家后稍坐休息就去松鹤院给魏氏请安。所以杨娥申正时分就准备好茶点等着了,谁知,杨峼却使唤个丫鬟告诉她到空水桥来。

  她匆匆赶到,正好瞧见杨峼笑容满面地自晴空阁出来。身后跟着的杨妡也笑盈盈的,手里还拎着点心。

  点心肯定是杨峼买的,因为只有荣盛斋的点心才用那种略带赭色的麻绳捆扎。

  荣盛斋就在书院旁边。

  杨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就道:“三哥说散学回来就找我,我足足等了两刻钟,岂料竟是给别人送点心耽搁了。”

  杨峼失笑,“五妹妹怎么成别人了?她昨夜生病,我顺路探望一下也是应当。先前你嫌荣盛斋的点心不够甜不爱吃,要不我也一并给你买两包。”

  “五妹妹,五妹妹,叫得倒是亲热,她算哪门子妹妹,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杨娥撅着嘴不以为然地盯着杨峼。

  杨峼笑叹一声,虚揽了她的肩,“我当然知道,这府里只有我跟你才是最亲的……可五妹妹也是父亲的女儿,如果听说她生病却不闻不问,也是我这当兄长的失职。”

  杨娥含酸带醋地道:“三哥真是个好兄长,我可没忘记,是那个贱人占了父亲的心,还生下个小贱人,你认她做妹妹,我却是不认的。”

  话音刚落,就见杨峼沉了脸,揽着她肩头的手忽地用力,将她抓到跟前,冷冷地说:“小娥,谁教你这样口出秽言?这还是个大家闺秀说出来的话吗?你要知道,张氏嫁过来的时候娘已经去世了,即便父亲不娶她也会娶别人,即便没有个五妹妹,兴许会有个四弟或者五弟。张氏进门十余年,并不曾苛待你我,也不曾挑唆父亲疏远你我……”

  “怎么没有?”杨娥尖叫,“父亲的心已经长偏了,你知不知道?前几天,父亲给那人买了一整套头面,昨天又在她床前守了大半夜。以往我生病,父亲可曾到床前看过一眼?又几时给我买过首饰?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前两天你才挨了板子,伤疤还没好利索吧?”

  “小娥,”杨峼缓了声音,劝慰道:“五妹妹年纪小,父亲多疼她一些也是应该。你身为姊姊,不能处处计较,再者五妹妹乖巧懂事,便是你我也应该好好照看她。”

  杨娥冷笑一声,“好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你处处为她说话,怎么就不替我考虑考虑?我本在松鹤院待得好好的,你为何撺掇祖母让我搬出去?你说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我?”

  杨峼耐心地道:“我是为你好,你往日与妹妹们来往得少,搬出来正好多走动走动;再者,松鹤院断不了人来人往,你个闺阁女子在旁边多有不便;还有,你马上要及笄了,快的话一两年就要出阁,正应该把物品准备起来,有了自己的住处岂不方便得多?即便我来寻你,也无需再惊扰祖母,你觉得呢?”

  “好!”杨娥咬牙道,“就算你是为我好,可你……以前我最敬重三哥,觉得三哥是真正的君子,可三哥却堂而皇之地非礼绿桂,自己的丫鬟与自己的兄长不干不净,三哥是想置我的声名于何处?听说三哥又想跟祖母讨碧玺,但凡三哥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也不该如此行事。”

  杨峼静静地盯着杨娥。

  已近黄昏,晚霞将西天晕染得绚烂无比。四周都笼上了一层鸽灰的暮色,唯杨峼的脸因被夕阳照着,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黑眸折射了霞光,深邃明亮,而声音却暗哑低沉,“你当真觉得我所作所为连累了你的名声?”

  杨娥叹道:“都说有其仆必有其主,下人做出丑事,轻则别人说我管教不严,重则兴许会以为我也是这般轻浮之人……我的名声岂又会好了?”

  杨峼淡淡地再问一句,“你既然不明白我行事缘由,总该知道绿松是因何而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一个重要的人物彦章公子就要揭秘了~~有没有妹子愿意猜猜他是谁?

  是已经出场过的。

  猜中有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