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冷汗
作者:茗荷儿      更新:2023-07-30 23:08      字数:3498
  杨妡顿时沁出满身冷汗, 脑子却转得飞快,前一世她死的时候是二十五岁, 在杨府重活刚两年, 两世加起来是二十七,并不满三十岁。

  而现在是天启四年, 若按前世宁馨的年龄来算, 她才刚十七岁。

  算来算去,总不可能是自己。

  杨妡暗暗松口气,故作轻快地问:“这个姓宁的是他们家亲戚?”

  魏珞点点头,“薛梦梧, 就是那个姓薛的书生说是他一个表姐,本是京都人,十几年前远嫁至宁夏,不想夫家遭难, 他表姐身怀六甲时只身回京都寻爹娘, 但是她爹已经病死,她娘改嫁到别处了……薛梦梧说受父母之托打听表姐的消息, 也不知在哪里听说的,表姐曾经把个女孩子卖到杏花楼,薛梦梧现下找的就是那个被卖的女孩子。”

  难不成薛梦梧找的就是前世的自己?

  杨妡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靠谱,自己便是四五岁上被卖到了杏花楼。

  所以,前世薛梦梧才对自己那么好?

  只是细细一想,又觉得根本不可能, 这样算起来两人之间差了辈分,是为世人所不容的,而且如果真是亲戚,薛梦梧该想办法替自己赎身才对。

  他们在一起整整十年,他用在她身上的银钱几近千两。

  薛梦梧擅作画,尤以工笔美人见长,有时候一幅画挂出来,被某个公子王孙看中,能得二三十两纹银。

  杏娘所图只为钱财,即便不情愿让正当红的自己赎身,可薛梦梧多画几幅画,多许杏娘一些银两,她未必不会同意。

  可薛梦梧始终没提赎身之事,直到她年满二十五才谈到这个问题。谁知她命不好,刚自杏花楼出来,就丧了性命。

  当年的薛梦梧为什么不早点给她赎身?

  从前的她也从来不曾问过,只觉得有薛梦梧的庇护,不用夜夜应付不同的客人已是幸运之极,尤其薛梦梧斯文体贴,待她甚是温柔。

  杏花楼的姑娘哪个不羡慕她?

  如今细思起来才发现处处是疑点,而以往种种更如一团乱麻,杂无头绪。

  杨妡越想越迷糊,目光流转间,显露出茕茕孑立的茫然。

  魏珞察觉到,关切地问:“阿妡,你怎么了?现在起了夜风,是不是觉得冷,你回去吧。”

  “没事儿,”杨妡强挤出个笑容,“我不冷,就是……那个女儿找到了吗?”话出口才发觉声音紧得几乎发抖,而身子像风中枯叶般不停地颤着。

  魏珞捉过她的手,紧紧地拢住了。

  她的手凉,可他的却极暖,指腹带着层层薄茧,用力的时候,刺得她手背有些微疼痛。

  这温暖与疼痛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杨妡乖顺地任他握着,仰了头,轻声道:“我就是觉得姓宁的表姐很可怜,身怀六甲还跋涉千里回京都,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肯定不舍得把自己的孩子卖了……希望姓薛的书生找到那个孩子,早点替她赎身,好好待她。”

  “现在还没找到,杏花楼的人说从来没见过姓宁的表姐,更没买过孩子。”魏珞温声回答,“薛梦梧还没死心,最近仍在双榆胡同打转,贼眉鼠目的不像个好人。”

  没有就好,希望他一辈子不要找到。

  杨妡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掩饰般摇摇头,问道:“你往双榆胡同去,看到赵元宝没有,他都卖些什么东西?”

  魏珞唇角翘起来,望着她的目光温暖而温存,“你从哪里认得这个人,真正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先前他只卖些针头线脑手绢头巾等小物件,你上次给他银子之后,他就赁了间铺子。前几天刚去苏州进了一大批布料,我经过几次,见里面人不少,看样子挺兴隆的……我让包有在那边照应着,包有有把子蛮力,一人抵好几个人使唤。”

  杨妡轻笑,“包有包有,他为何取这么个古怪名字?”

  “他家里穷,他娘生他时,家里一粒米都没有,他爹还是跟邻居借了米面好歹让他娘坐了月子。满月时,他爹就取了这个名字,巴望他什么都有,什么也不缺。”魏珞笑着解释,随即想起来,续道,“其实这个人你见过,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在双榆胡同,蔡七跑马伤了人?”

  杨妡几乎马上就想起了那个浓眉大眼耳廓口方的少年。

  这一世,她见过他,上一世,她也见过。

  在玉屏山下,她借宿的农家,就是包有纵火烧死了将军夫人和丫鬟青枝。她清楚地记得,白雪皑皑的月夜,火光冲天而起,屋里传来尖利到近乎凄惨的叫声。

  而包有,无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那只祖母绿扳指,神情淡漠地看着这一切,。

  可包有跟魏珞怎么会凑到一处?

  难不成,那个被烧死的就是魏珞的妻子?

  念头闪过,杨妡蓦地又惊出一身冷汗。

  想一想还真有可能,魏珞确实因战功而得封将军,班师回朝时受到无数追捧。

  前世她见死不救,这一世来了报应,也叫她丧身火海。

  杨妡猛地愣住,突然想知道那个被烧死的将军夫人到底是谁,会不会就是原身小姑娘?

  这一世重复了前世,仍是她嫁给魏珞。

  但,她又怎么去求证,该向谁求证?

  而且,假如真这样,她到底还要不要跟魏珞成亲?

  这个世间,所有人都懵懂无知地生活,唯独她是两世为人,目睹过那些可怕的情形。

  杨妡只觉得头又大了,自己仿佛置身于茫茫雪海,视野之内尽是白色,不见半点人烟。只有她形只影单地站着,找不到可依靠的人。

  正迷茫中,听到魏珞温和的声音,“那天过后,我又找上门探望过两次,他体格真是好被马蹄子踩一下根本没伤着筋骨,而且天生一把子力气,附近几个混混都在他拳头底下吃过亏,正巧他就住在双榆胡同附近,我就拜托他照应一下铺子……对了,赵元宝隔几个月就往江南去,他说那边衣裳式样比京都好看,首饰样子也漂亮,等他下次去的时候要不托他带几支簪子给你?”

  杨妡本能地拒绝,“不要!”定定神,又道:“府里姑娘的钗簪都是外头银楼里送过来选的,要不就是长辈所赐,件件说得清来历,不可能随便戴别人给的首饰。你要送了簪子来,是想要人知道我与你私相授受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魏珞一脸着急地解释,“我是看你平常不怎么戴首饰,就想送几只给你……要是不方便戴,你就先收着,等以后成亲戴也成。”

  这么高大魁梧的男人,看上去果敢又刚毅,唯独对她,如此的小心翼翼呵护备至。

  她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再者,被烧死也未必就是她,至少她就没有个叫青枝的丫鬟,以后也不会有。

  杨妡木木呆呆地望了他片刻,心一点一点地活络过来,弯了唇角,轻声道:“我不喜欢金簪银簪,你如果看到有卖好看的石头或者珠子,就帮我挑几对,别太贵了,不懂行情的人很容易吃亏上当……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好生歇着,在外头跑一天不累吗?”

  “不累,”魏珞憨憨地笑,紧紧握一下她的手,很快松开,“你回吧,等中元节咱们一道去庙会,我给你买些好玩的东西。”

  杨妡“嗯”一声,转身出了柳林。

  夜确实有些凉了。

  杨妡衣衫被汗浸过,晚风一吹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非常难受。她片刻不愿多待,叫声红莲匆匆回到屋里,就吩咐洗澡水。

  红莲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吓得脸都白了。

  好在青菱已将洗澡水备好,杨妡试了试嫌凉,又添上两瓢热水,才让红莲伺候她褪下衣衫。

  红莲趁机上下打量她一番,周身上下白净细嫩,并无意外之处,只除了右手的腕间有圈淡淡的红,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

  可见,并没有发生什么。

  红莲轻舒口气,悄悄退了下去。

  青菱已将杨妡要更换的衣裳准备好,见红莲出来便冷了脸道:“黑灯瞎火地怎么玩到现在才回来,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我刚打发红芙去找你们,你没看到她?”

  红莲其实看到红芙出去了,但没敢出声招呼,只低了头心虚地说:“没看见,兴许走两岔了,要不我出去把她叫回来。”

  “不用了,这么找来找去的,惊动了人还有什么脸面?我跟她说了,不管找没找到,附近转一圈就赶紧回来。你呀……姑娘身子弱,夜里还时不时有不好的东西出没,倘若姑娘被冲撞了,有你哭得时候。”

  红莲咬咬唇,没再开口。

  杨妡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

  木桶里温热的水祛除了浑身的冷意,也消散了因出汗而产生的黏腻。

  她双手扶着桶沿儿,两眼微阖,静静地思量着,中元节她不想去护国寺庙会了,她得去广济寺找方元大师问个清楚明白。

  上一世,她不到三十就亡故,这一世不管将军夫人是不是她,她都不想早早死。

  要真是这样的话,还算什么命理富贵有福报?

  她要跟魏珞白头到老,要跟他生儿育女,这才是真正的福报。

  想到方元大师,杨妡心里有了些许底气,即便她两世都是命运多舛,大师能知古今通鬼神,肯定有能力帮她化解。

  即便他不愿意,她也得使劲磨,直磨到他答应为止。

  这一夜,杨妡睡得有些晚,而隔壁魏府的正房院,厅堂里的灯烛也没有熄,秦夫人正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

  魏璟神情淡漠地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