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送别
作者:茗荷儿      更新:2023-07-30 23:09      字数:3601
  头一天, 府里设宴饯行, 文定伯杨归舟并杨远山、杨远桥及几个成年的孙辈一道在雅正楼商谈了许久,不外是嘱咐杨峼如何应对上司结交同僚。

  只是这几人都是喜好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的雅士, 根本没去过郊县与最底层的农民打过交道, 所言均为纸上谈兵,能帮得有限。

  倒是杨远桥说了句有用的,“齐家表舅在文登任职三年,你若有无法定夺的为难事, 可写信请教他。”

  第二天一大早,杨峼先到二房院跟张氏道别, 又去松鹤院拜别魏氏。

  魏氏哭得肝肠寸断恨不能亲自跟着杨峼到文登, 亲眼看着他的衣食住行。杨峼跪在地上, 不停地磕头, 久久未能起身。

  最后还是钱氏安抚住魏氏, 又跟杨峼道:“快去吧, 别误了吉时。”

  杨妡等姑娘照例要送到角门。

  杨峼看着眼前一摆溜五个妹妹, 杨娥昂着头满脸怨气, 杨娇侧着脸神情淡漠,杨姵脸上泪痕未干, 妆容都花了,杨妡眼圈虽也红着, 腮旁却是带了笑,娇娇软软地道:“听说登州府的渔民下海不带饭,饿了就撬两只生蚝吃, 不知真的假的,味道好不好?”

  杨峼笑着摸摸她发髻,“等我尝过之后告诉你,要是好吃就托人带些回来。”

  杨婧则是一脸乖巧,“三哥哥,祝你一路平安,等了文登后多写信,免得祖母跟母亲记挂。”

  杨峼照样摸了摸她发髻,“多谢六妹妹吉言,我一定常写信。”

  五个妹妹中,他跟杨娇和杨婧的感情不深,杨姵跟杨娇一个开阔爽朗一个心思通透都是能过得好日子的人,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杨娥。

  偏偏杨娥受毛氏影响极大,越长越左性,又听不得人劝。

  上次他得知杨娥与毛氏到二房院闹过,苦口婆心地劝她给杨远桥认个错,以后对张氏尊敬些,不说把她当母亲看,至少面上要过得去。

  很显然明年二房院就要分出去的,杨娥若是回娘家小住,究竟要回哪里去?

  谁知杨娥硬是梗着脖子道:“三哥能认贼做母我不行,我嫁到魏家就不打算回来,有没有娘家无所谓,反正除了外祖母也没别人在乎我,正好一拍两散。三哥要真娶了那个女人,说不定自身都难保,就不用牵挂我了。”

  提起齐楚,杨峼又是一顿气,他这门亲事来得容易吗?

  杨府上下没一个看好这门亲事的,他先说服了张氏,又跟杨远桥表明过心迹,最后赶了个好时机才劝动了魏氏。

  如果真闹腾黄了,他一番苦心不都尽数打了水漂?

  关于将来,杨峼想得清楚,要想在仕途上站住脚跟,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地升上来,那就意味着要外放十几年才得以回京。

  勋贵家的姑娘他了解,不外乎跟杨娥杨妡一样,每天读书写字做点儿女红,然后就是弹琴作诗,有几人真正下厨煮过羹汤,又有几人知道往何处买菜,家里吃得鸡蛋鱼肉价值几何?

  在京都自然不必知道这些,自有管事婆子以及负责采买的人去办,可要是到了京外,他一个八品小官每月数两银子的俸禄,怎么能养得起那么多下人,难道还得倚仗家里或者要动用妻子的嫁妆?

  他需要一个能与他同甘共苦齐头并进的妻子。

  而正好,齐楚就是他喜欢的模样。

  听杨娥这般说话,杨峼冷声道:“表姑娘以后会是我的妻,也就是你的嫂子,她是个和软的性子,应该不难相处,你往后对她尊敬些。”

  杨娥轻蔑道:“三哥执迷不悟我也没办法,你愿意娶可我不想认,想到她跟那个贱人蛇鼠一窝我就觉得恶心。不过,三哥肯定也不会听我的,倒也没什么,如今咱们都大了,各有各的姻缘各有各的前程,我要相夫教子伺候外祖母,也没多余的心思管三哥,咱们就这样吧,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希望你们能白头到老,别到时候成为一对怨偶才好。”

  这就是一个十七八岁,马上要出阁的大姑娘说出来的话?

  杨峼心里如同在冰水浸过般,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忍了好几忍,总算强压下火气没有动手。

  如今分别在即,杨娥仍是没有好脸色,半点眷念不舍之情都没有。

  杨峼心底发冷,可杨娥毕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不能真的不管,便语重心长地嘱咐两句,“我前几天跟你说过的话,你好生想想,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说话做事要多思量。”

  杨娥淡淡“嗯”一声,算是应了。

  正说着,便听马蹄声响,却是隔壁府里魏璟与魏玹前来送行。

  魏璟穿件玉带白的道袍,深衣广袖衣带当风,身姿挺直地站在马旁,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采。

  这些日子不见,看上去倒是沉稳内敛了许多。

  他先跟杨峻与杨峭拱手揖了揖,而后视线顺次从几位姑娘脸上扫过,落到杨妡身上时,心头滞了滞。

  她长开了些,比以前更好看了。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乌漆漆的明眸蕴着盈盈水意,自带三分柔媚,而白皙柔滑的面颊隐隐带了粉色,就像早春枝头才始绽开的桃花。

  安静时温婉娴雅如静水照月,发怒时杏目圆睁像烈焰燃烧。

  家中表妹堂妹何其多,没有一个如她这般生动而鲜明,深深地镌刻在他心底。

  感受到魏璟的目光,杨妡只作没主意,眼皮都没抬一下,唇角仍挂着适才的笑意,专心瞧着胡同对面在地上啄食的麻雀。

  魏璟心头涌起淡淡苦涩,浅笑着一一点点头,“妹妹们好,”又看向杨峼,“走吧!”

  杨峼吩咐冬明,“你们驾车先走,我随后跟上。”

  他拗不过魏氏坚持,收拾了两只大箱笼的衣物并杂物,放在马车上,顺便赶路累了的时候,也好在车里稍作休息。

  接着杨峼又对杨妡等人道:“都回去吧,我走了。”

  杨姵眼泪又流下来,哽咽着道:“三哥先走,我们这就回了。”

  杨峼笑一笑,翻身上马,与魏璟、杨峻等人一道策马离开。

  杨妡直到他们身影远去才回身走进角门,无意中侧头,瞧见杨娥满脸的泪水,不由叹了叹。

  ***

  这个九月,好像格外冷清似的。

  以往总会有四五户世家举办花会或者文会,今年竟是一家下帖子的都没有。

  杨妡觉得颇为纳闷,趁着跟张氏聊天之际就提起此事,张氏笑道:“红白喜事,大半宴请都是替儿女相看人家,咱府上姑娘少爷都有了主,还请了去干什么?你是不是觉得烦闷想出去玩玩?”

  “这倒没有,就是奇怪,记得去年秋天,恨不能天天有人宴请,祖母就只让伯母带着二姐姐和三姐姐去……到五妹妹定亲,还得有三四年的工夫等。”杨妡老气横秋地叹。

  府里二少爷杨峭前年定下的亲事,本来去年要成亲的,但女方父亲亡故需得守孝三年,至少要到后年才能成亲。罗姨娘惦记着想早点生个孙子出来,可杨峭不愿背信弃义,就是要等。

  杨归舟笑着夸自个孙子讲道义。

  既然老爷子都发了话,罗姨娘再不敢往魏氏跟前啰嗦,只能由着杨峭。

  四少爷杨峋也是钱氏所出的嫡子,今年十五,比杨姵大三岁,自幼多灾多病,请过许多太医诊治都说不出缘由来。后来请护国寺方丈觉空大师瞧过,说是前世有未断的孽缘纠缠以致于精力不支疾病缠身,要想强壮起来,需要脱离红尘专心侍奉佛祖七年化解那段孽缘。

  钱氏自然不肯同意,没想到杨峋的身体果真一年不如一年,有两次差点没了气儿,还是让人快马加鞭请来觉空大师念了好几遍金刚经才醒转。

  如此两回,钱氏再不敢大意,流着泪将杨峋送到嵩山少林寺,成了名俗家弟子。

  少林寺管束甚严,不但不许探视,连书信往来都不行,每年只有年底的时候才允许杨峋写封信回来,其余时间不是打坐念经就是练习棍棒。

  一去就是五年,只有每年年底才允许写封信回来,其余尽在念经习武。

  算着时间,杨峋后年冬月回来,要是论到亲事,怎么还得过一年。

  杨妡扒拉着手指头数算一遍,觉得这两年还真没有机会出门做客。好在她也并非耐不住寂寞,每天仍是将时间安排得满满的。

  随着秋意渐浓,天儿越发冷起来了。

  张氏穿上了厚袄子,肚子显得更加庞大,偏偏她别处都没胖,就只长了肚子。杨妡每每见她下地走动,都会提心吊胆的,生怕头重脚轻不小心摔着。

  二房院上下更是如临大敌,不管张氏走到哪儿,身边都跟着三四个人伺候。

  刚进十月,桂嬷嬷就带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作为产房,里面摆了木床,挂了观音像,其余细棉布、油毡布、剪刀、火盆及大大小小各样铜盆一应俱全。

  奶娘跟稳婆早就找妥了,约定好初十进府待命,府医也打好招呼了,近些日子一概不得外出,就连太医院,杨远桥也跟相熟太医商议好,等生产之时,请他过府坐镇。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眼看着到了产期,胎儿竟然稳如泰山,丝毫没有发动的迹象。

  稳婆盯着张氏肚皮端详半晌,开口道:“应该快了,已经入盆了。”

  谁知又过了四五天,张氏仍然半点感觉没有。

  钱氏笑着打趣,“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是不是想着跟二丫头出阁赶到一起,来个双喜临门?”

  张氏心道最好还是别。

  杨远桥再气杨娥,那也是他亲生的闺女,出阁的时候,张氏作为继母势必要露个面儿。再者,如果真赶到一起,孩子洗三跟杨娥回门岂不又冲突了?

  到时候不知要生出多少口舌来。

  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十月二十七日,杨娥发嫁妆那天,张氏竟然发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