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和离
作者:茗荷儿      更新:2023-07-30 23:10      字数:4172
  “杀了他也是便宜的, 把他捆起来也受受我这苦楚。”杨娥尖叫着, 因为哭泣而通红的双眼闪着疯狂的光芒,说完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冲进内室拿出一把剪刀, “千刀万剐,我跟三哥一起去,把他千刀万剐。”

  杨峼一下抢过剪刀抓进自己手里,“你在这儿等着, 我很快回来。”匆匆走出去。

  外头有婆子在清扫鞭炮屑,大红的碎纸与前天的残雪堆在一处, 杨峼的心便如这满地的纸屑纷杂散乱。

  他万万没想到与自己情同手足的魏璟会做出这种事来。

  临去上任前, 魏璟还口口声声地答应过给杨娥体面, 天天不回来仪阁不说, 偶尔回一次就这般苛待杨娥, 这是体面?

  杨峼气得发抖, 紧紧握着剪刀的手也在发抖。

  走不多远, 迎面遇到了秦夫人。

  杨峼拼命压住满腔怒火, 拱手揖了下,“恭贺舅母新春, 适才我来拜年没看见舅母。”

  “刚才去省身院瞧了瞧,昨夜风大吹坏了两扇木窗, ”秦夫人温和地说:“四月里阿玹成亲,老夫人说把省身院收拾出来……说起来真快,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 该成家立业了。”

  省身院是处一进的小院落,位置非常偏僻,原先是家里姑娘或者少爷犯了错,静坐反省的地方。

  魏府院子那么多,外祖母单单选中这一处,不说小,就是听起来也不吉利。

  杨峼明白毛氏的想法,却不太能接受。

  高姨娘过世好几年了,而魏玹一直跟魏剑声生活在宁夏,即便他是高姨娘的孙子,可跟往日的恩怨并没多大关系。

  毛氏这般苛责这些庶出的孙子,往后魏璟若是有事,谁会帮衬他呢?

  正思量着,听到秦夫人又道:“认亲那天太仓促,没顾上给你媳妇见面礼,我这儿一对玉佩还不错,帮我带给她……”

  丫鬟将一只绘着并蒂莲花的匣子呈上来。

  杨峼道谢接过。

  秦夫人又道: “听说是你亲自跟姑母求的亲事,既然费尽心思求了来,往后可得好好待人家。这世上啊,最难得就是跟自己心仪之人共度一生……我还得往德正院跟老夫人商议后天待客,阿璟也在家,你们哥俩儿有日子没见了,他前些天还提到你,估计憋了一肚子话说。”笑一笑,往德正院走去。

  自始至终就好像没看到杨峼手里的剪刀一般。

  杨峼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打开手中匣子,果然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玉佩,一面刻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另一面刻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出自《诗经》的《邶风》,原是指并肩作战的战友之间的生死之约,及至今朝多用于男女之间白头偕老的约定。

  杨峼心中感触颇多,伸手摸了下,玉质温润滑腻,微微有些暖意,复盖好匣子收进怀中。

  出了二门,杨峼脚步未停直奔魏璟住处。

  魏璟手捧一本书坐在罗汉榻上看,墙角安着茶炉,炉火正旺,茶壶里的水咕噜噜冒着气泡,有水汽顺着壶嘴袅袅飘散。

  看到杨峼进来,魏璟随意地指了指旁边木椅,“坐”,放下书,熄了炉火,走到博古架前,寻了茶叶罐子,捏一撮茶叶出来分别放入两只甜白瓷的茶盅。

  头一遍的水洗了茶盅,再一遍的水冲进去,嫩绿色的茶叶顿时舒展开来,茶香四溢散开,清淡宜人。

  魏璟掂起茶盅盖轻轻拂着水面上的浮叶,淡淡地问:“从来仪阁过来?”

  杨峼“啪”将剪刀拍在桌面上。

  茶盅被震动,茶水溢出来,淌了一桌子。

  魏璟没使唤小厮,自己拿了块抹布将水擦干,盯着剪刀看了看,又瞧向杨峼,仔细打量几眼,唇角弯了弯,“你瘦了,可气色不错,新婚燕尔很舒畅吧?你知不知道我成亲那夜是怎么过的?”

  “我不管你怎么过的,可你不能那样待小娥,你把她当什么了?这样对待女人,你扪心自问,还算个男人吗?”杨峼拿起剪刀,狠狠扎向桌面,剪刀停了数息,倒了。

  魏璟看着桌面上的洞,叹道:“好好的花梨木桌子不能用了。”

  “给你两个选择,一,你自己捅自己十下;二,我捅你十下,选吧。”

  魏璟沉默片刻抓过剪刀,伸手试了试锋刃处,猛地扎向左臂,血顿时涌了出来将他身上宝蓝色锦袍染了一大片红。

  “还差九下,”说着又扎一下,又是一片红。

  杨峼看着可怖,探身去夺魏璟手里剪刀。

  魏璟不给,“还差八下,你说扎哪里我就往哪儿扎。”

  “你!”杨峼蓦地红了眼,扬声喊道:“快来人,拿伤药,请府医。”伸手夺过剪刀,远远地扔在地上。

  扶葛闻声跑进来,见状吓了一跳,急忙从书柜底下抽屉里找出个瓷瓶,转身要去找府医。

  魏璟喝住他,“不用,大过年的非要宣扬得人尽皆知?擦点药就行,能不能好尽天命吧。”

  杨峼正撸起魏璟的袖子替他擦药,闻言怒喝一声,“快去!”

  扶葛犹豫数息,一顿脚,撒丫子跑了。

  魏璟启唇一笑,“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好给小娥报仇?”

  杨峼不语,就着茶炉上先前烧的温水,用帕子将伤处四周血迹擦了,片刻才道:“你成亲那天怎么了?”

  魏璟淡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被人当成小倌下了药,然后强上了。”

  声音极轻,语气极淡,听在杨峼耳朵里却犹如晴天霹雳,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小娥给你下药,下的什么?”

  魏璟讥刺一笑,“我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力气,唯独那一处却硬着,你说能是什么?偏偏她还理直气壮,说仰慕我才如此……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被她仰慕上!”说罢,忽地想起当初自己纠缠着杨妡不放,默默地又嘀咕一句,“报应啊!”

  杨峼小声道:“小娥并没对我说这些。”

  魏璟嗤一声,“你们是亲兄妹,她什么品行你最了解不过,阿峼,若非念在你的情分上,我杀了她的心都有……你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换成你,一个女人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上,你会如何?”

  杨峼微阖了双眼,半天没出声。

  恰此时,扶葛领了府医进来。

  府医看一下伤口,“啧啧”叹道:“幸好没伤着经络,否则这条胳膊是白费了。二少爷怎不当心点?又好在是左臂,换成右臂就拿不动笔了。”

  重新上过药,用细棉布严严实实地包扎了,“二少爷且记着,别沾水,也别受了凉,明儿此时我再过来换药。”

  魏璟恭声应了,恳切道:“大年初一还麻烦先生,既然没有大碍,就别惊动旁人了,兴师动众的,也免得祖母与母亲惦记。”

  府医扫一眼杨峼,点点头。

  杨峼铁青着脸,神情冷得可怕。

  杨娥先前的行为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在魏氏汤水里下药,带着毛氏到二房院闹腾,又梗着脖子跟杨远桥定罪,还时不时地欺压底下的妹妹。

  现在竟然还用上勾栏里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要说知道滴水观音的叶子有毒是正常的,可她从哪里弄到那种龌龊的药?

  难不成真的如魏璟所言,是她跟毛氏合伙干的?

  如果换成任何别的老太太,杨峼是一百个不会相信,可毛氏——杨峼真心吃不准,依毛氏不按常理行事的脾性,她又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思量了好一阵子,杨峼才再度开口,“事已至此,勉强凑在一处也无益,不如合离吧。等我回去禀明祖母,你们两人以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魏璟无谓地道:“随便你。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小娥如果再不惹事,我绝不会动她一根毫毛,可要是她玩什么花样,我也有法子治她。”

  “你个大男人跟女人斤斤计较还有理了?”杨峼气恼,朝着魏璟胸口重重捣了一拳,拔腿往门外走,没走几步回头捡起地上剪刀,真的离开了。

  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个婆子边扫地边往门口瞧,见杨峼离开,立刻将笤帚一扔,颠颠冲进二门,直走到大房院对秦夫人道:“表少爷从二少爷那里出来了,身上沾着血,脸色也不好,先前扶葛还叫了府医去。”

  秦夫人坐不住了,取过大毛斗篷往身上一披,“我过去看看。”

  来仪阁里。

  杨娥听说杨峼回来,急切地问道:“表哥怎样了,你可教训了他,他是不是再不苛待我了?还是三哥你真的杀了他?”

  杨峼盯着杨娥仔细打量几眼,暗叹口气,问道:“小娥,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表哥要是能回心转意最好……实在不能,那他也不许再打骂我,不说天天回房也得隔天回来一次,要不我的脸面往哪里放?”

  杨峼苦笑着摇摇头,“小娥,彦章不可能回心转意,也不愿意再看见你……你们和离吧,回府之后让祖母给你寻户忠厚老实的人家,门楣没什么,只要对你好就成。”

  “不!”杨娥尖叫一声,断然拒绝,“我不和离,如果真的回府,那些贱人还不知道怎么嘲笑我呢?三哥,你忍心看着我丢面子,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哥?”

  “面子重要还是你的生活重要?况且,你要回府,祖母跟伯母都会同情你帮助你,妹妹们也都知书达理,谁会嘲笑你?彦章是长房唯一的嫡子,为了子嗣,他肯定要纳小,或者娶个平妻也是可能的,你呢,难道要守一辈子空房?眼下外祖母在,你还可以有所倚仗,哪天外祖母不在了,你又没有子嗣傍身,能指望谁?”

  杨娥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和离不回杨府,杨府上下就没一个好人,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回去。”

  杨峼气急,扬起手就要掴上她的脸,忍了几忍终于放下,黯然道:“小娥,你既不愿意和离,我也不勉强,彦章你就别指望了,往后好好侍奉舅母,日子也能好过点……我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杨娥爱答不理地应了声。

  杨峼心事重重地离开,回到杨府,门房诧异地问:“爷怎么了,哪里伤着了,要不要紧?”杨峼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衣袍和手上沾染了不少血迹。

  而适才杨娥竟没有问过一句,也不知是未曾注意还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杨峼心底愈发地冷,先到竹韵轩换了件衣裳,仔细地净过手才回了芙蓉阁。

  刚进院子,就听里面传来清脆欢快的嬉笑声,“……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好容易揉成团,等发起来,足足一大盆还余下许多漏到外面。”

  却原来是杨姵正绘声绘色地讲述杨妡第一次和面做饼的事儿。

  瞧见杨峼回来,杨妡立刻跳着脚道:“三哥,您给评评理,我好心做点心伺候她,她反而排喧我,都哪年的事儿了,还拎出来说。”

  杨姵“咯咯”地笑,“三哥,我这是实话实话,又不是胡编乱造,怎么就不行了?”

  杨峼强作笑颜,“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案子我断不了。”眸光流转,对上齐楚关切的眼神,不禁暖了暖。

  齐楚眼尖,杨峼刚进门就瞧见他身上不是早起出门那件衣裳,只碍于杨姵与杨妡在这不好多问,便端了点心上前,“五妹妹昨儿做的玫瑰饼,你尝尝,不太甜。”

  杨峼深吸口气,接过她手中的饼,趁机握了下她的手,心终于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