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是卢析第六次特意等周思思回家。

  小巷坏过的壁灯修好了，和天上的星子一同放光。

  清凉夜风灌进卢析的夏季短袖校服，车后座坐着他喜欢的姑娘。

  一想到“喜欢”这个词，就像有手指轻轻拨他心上的弦，叮叮咚咚地奏出乐响。

  周思思一手压着腿上的帆布背包，偏眸，注意到少年的背后，“你在校服上涂鸦？”

  “啊？”卢析不明所以，“我校服上有什么？”

  “有简笔的小表情，应该是水性笔画的。”周思思眨了眨眼。

  两个卡通的可爱的笑脸，藏在校服白色的一指宽的横边上面。

  卢析刹了车，长腿撑在地上，回头要看，“在哪儿？”

  “白色横边上，你这样看不到的。”周思思说。

  卢析歪头蹭了蹭耳廓，“不是我画的，不知道谁画的。”

  “可能是喜欢你的女生画的。”周思思不知怎么的，想到前天易婷说的卢析疑似谈恋爱，带了点玩笑意味地说。

  喜……喜欢……卢析脚下一个不稳，带得整个车身一晃，所幸没有摔倒，“胡，胡说。”

  周思思弯唇笑了笑，觉察到小少年好像害羞了，没再继续说。

  卢析却有话想说，“我……”

  “嗯？”周思思等了好一会儿，“你什么？”

  抓着车把的掌心沁出些汗，卢析张了张嘴，“……没什么，我要继续骑车了，你扶好。”

  想说的那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不知道她是否对自己有这方面的意思。

  总觉得，她这么一个遵纪守法的三好学生，肯定不会给他想要的回应。

  总觉得，现在没有到合适向她表明的时机。

  再等等吧……

  冲动、恣意、任性的少年头一次品尝到犹豫退缩的滋味。

  无声的叹息融散进装满秘密的夜色里。

  ……

  卢析单肩挂着背包，拧开家门的锁。

  吱咿——

  “老妈。”卢析半蹲，单手解鞋带，“今晚不值班啊？”

  “值什么班？再值班我儿子野得没边了？”徐雪琳女士冷哼道。

  卢析一脚蹬掉运动鞋，满头问号，“我怎么了？”

  “你好意思问？啊，现在多少点了？”徐雪琳指电视柜上的摆钟，“十点多了！怎么不干脆在外边通宵玩儿过夜？”

  “玩？我玩儿什么？”卢析将背包往沙发一甩。

  徐雪琳：“谁知道你是在网吧玩什么游戏，还是搁哪个地方厮混？”

  “卢析啊卢析，我给你生这么聪明一脑袋和这么、这么勉为其难能看得过去的一张脸，是让你去打架挂伤的吗？你能不能好好学习啊？”

  思思劝过她和这混小子沟通要“心平气和”、“尽量不要太激动”，徐雪琳听进去了，现在是拼命忍着才没发火。

  “我怎么没有学习？”卢析扯了下嘴角，“你以为我今晚在哪儿？”

  徐雪琳单手叉腰，“谁知道你在哪儿？总不能在教室吧？”

  “我，今晚、昨晚和前晚，往前数好几个晚上，全是待在学校教室自习。”卢析加重了“教室”这个词。

  有之前卢析主动提补课的事在，徐雪琳有点迟疑，“真的吗？你会在教室上晚自习？”

  “不信你打电话问班主任。”卢析翻出手机，“或者问周思思！我问给你看！”

  后面这句话说得非常的顺溜，甚至有些积极。

  现在卢析同学变了，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和周思思正当说话、接触的机会。

  解开手机锁，进入微信，卢析点开列表置顶联系人，清了清嗓子。

  徐雪琳：“行了，不用……”问了，我相信了。

  然而行动迅速的儿子已经开始发语音。

  “周思思，你诚实回答，我今晚是不是在学校晚自习？”卢析拇指一松，消息噌地发送出去。

  “你这小子怎么不讲点儿礼貌？”自行找台阶下的徐雪琳揪住小错误，“得叫‘思思姐’，晓得吗？”

  “哦。”卢析晃了晃手机，“思思姐回复了‘是的’，您要不要过目？”

  徐雪琳抓起茶几上的一小叠工作资料，“不看。我忙着要写材料。”

  踏进书房前，她若无其事地，“今天冤枉你了。”

  卢析眉峰一挑，稀奇了，外头下红雨了吗？

  十几年来头一遭听到独.裁嘴硬的徐女士承认错误。

  ***

  教室黑板旁挂上了印粗体数字的日历本，每过一天，值日生扯掉一张纸。

  国庆节过后，高三年级剩余的备战高考日子减到两百来天。

  班里的学习气氛越发浓郁。

  课间休息时间大部分同学在座位上专心致志地学习。

  周思思从语文报上抬眼，看到悬挂的高考倒计天数，目光偏转，看到一片安静认真的头顶。

  拧开保温瓶，她喝了几口红枣枸杞茶。刹那间有种煦暖的感觉，自己比大多数人要来得幸运。

  重来一世，学业有基础，家人在变好……

  “思思诶，晚上吃水饺吗？”易婷抱着一袋零食过来。

  周思思放下瓶子，“可以的。”

  “ok，一下课我们就冲去食堂哈。”

  “好的。”

  易婷敞开包装口，“吃薯片吗？青瓜味的，尝尝吗？”

  “不用，你吃吧。”周思思笑笑。

  易婷伸手拍了下周思思同桌的肩膀，“你要不要？郭学霸？”这位兄弟经常“让”座位给她，怎么说都该请他吃点儿零食。

  “来两片。”郭钦不客气。

  “吃，全是你的了。”易婷把没吃多少片的整袋薯片放在他桌上。

  “这么大方？”郭钦登时变得警惕，“里面是有什么猫腻？”

  易婷气得要抢回来，“是啊，有毒！你别吃了。”

  “送出去的怎么能收回？”郭钦抓住薯片包装袋，一不小心洒了碎裂的几片出来，洒到旁边周思思的桌面。

  他连忙放下袋子，扯来纸巾，“我、我会弄干净的。”

  “你瞧瞧，以前搞倒我的水，现在弄洒薯片到思思桌上。”易婷插刀，“谁跟你同桌谁倒霉，是不是，思思？”

  郭钦边擦边道歉：“对不起，思思。”比上次面对易婷惭愧、自责得多。

  “没事，”周思思温声，“现在已经干净了。”

  郭钦将擦过桌面的纸巾揉成团，握在手掌里。

  大抵是在这一刻，他心底里对周思思的欣赏好像变成了朦胧的恋慕。

  天气凉了，去食堂买晚餐的同学很多。

  一下课，周思思被易婷和戚敏卉拉着跑去排队。饶是这么拼，吃上水饺前都耗去了近二十分钟。

  “吃个饭太难了。”易婷珍而重之地夹起一个水饺。

  戚敏卉：“学生这么多，窗口这么少。学校领导扩建一下食堂会死吗？”

  易婷：“扩建？他们抠门得要命。”

  “都这么挤了，他们还非要走读生在这里上晚自习——”易婷看向斯文用饭的周思思，“太惨了你思思，本来可以享受家里的温馨晚餐的。”

  周思思长睫抬起，“没差的。和你们吃晚饭也挺开心的。”

  “这话我爱听，”戚敏卉抬手握了下周思思的肩膀，“思思小甜心。”

  易婷筷子敲碗，“诶诶，别对我的思思动手动脚。”

  ……

  “阿析，借用一下你的手机——你在和谁聊天？”潘德探头来问。

  迅速按灭屏幕，卢析手掌推开同桌的脑袋，“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问问吗。”潘德说，“手机借我开一局农药？”

  卢析：“作业写完了么你？”

  潘德：“写完了。手机手机，嘿嘿——”

  卢析：“不借，没剩多少电了。”

  潘德：“行吧。我去（4）班找黄总借。”

  往椅背一靠，卢析闲懒偏头，“你确定他来上晚自习？”

  走出几步的潘德：“天天见你来上晚自习，下意识以为大家都上了。唉，难受。”

  “少打点儿游戏。”卢析说，“人生要有点儿理想。”

  潘德怏怏地，“我的近期理想是上王者，长线理想是被重金求子的美艳贵妇看上。”

  “哦。理想和妄想有一定的区别。”卢析手指间翻转纤薄的手机。

  “那个，我能请教你一道题目吗？”有位平刘海的娇小女生站到卢析桌旁，“今天的物理作业。”

  卢析眼皮一掀，“问我？”

  “嗯，可以教我吗？”平刘海似乎很忐忑，想看卢析又不敢看，清秀的脸庞微红。

  卢析下巴一点，示意身旁的潘德，“他物理年级前三，你确定不是问他？”

  “也……也可以。”平刘海憋出这句。

  潘德摆出正经脸，“别这样，阿析。章筱燕同学要问的是你。”

  “行，哪道题？”好多年没被别人请教过的卢析觉得有点儿意思。

  平刘海含羞地放低练习册，“能力提升的第三道……”

  “析哥！有人找！”

  在后门附近聊天吹逼的男同学喊。

  “是个妹子！”

  “卢析，漂亮学姐找你！”

  漂亮学姐？卢析从座位起来，留下一句：“我要出去了，你问潘德。”

  踏出教后室门，他看到来人，唇角压不住地要翘扬。

  眼眸里坠入漫天的灿烂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