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田黄冻印(十一)
作者:小醋      更新:2023-07-30 23:27      字数:3986
  毓宁宫中,叶宝葭在园子里逗弄着弟妹,一片欢声笑语。

  叶云秀生性活泼,现如今侯府中只有她一个适龄女子,平日里想要顽皮都找不到一个对象,今日和曾经交好的十姐姐在一起,可算是撒了欢了。

  殷盈见女儿眉目舒展、心情愉悦,便知道她在宫中过得不错,这一直牵挂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午膳的时候苏筱回来了,也不知怎么了,回来后她一改刚才不耐的神情,一直安静地跟在赵氏的身旁,倒把赵氏惊得,隔三差五地便拿手摸她的额头,以为她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午膳过后,赵氏带着女儿先行告退了,吕太嫔却没有走,叫上了柳氏,说是有要事想和叶宝葭商量。

  其实,定国公夫人和吕太嫔一起前来觐见时,叶宝葭便心知肚明。

  能让定国公夫人放下身段,陪着女儿一起来如此郑重地赔礼道歉,除了觊觎那几个妃位,没有其他理由。

  这一日,终究是要到来的。

  早来晚来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吕太嫔先是感慨了一下叶宝葭入宫后宫规分明、令行禁止,深有皇后母仪天下的气度,随之又提及先帝在位时后宫充盈、子女和乐的场景,最后又提及了臣子们对天子和皇室的殷殷以待……

  叶宝葭无奈地道:“太嫔有话就直说吧。”

  吕太嫔抖擞了一下精神,笑着道:“这后宫中如今以皇后为主,不过,我毕竟也比皇后长了一辈,有些事也得在一旁多多提点。皇后入宫这些日子了,是否该考虑一下替陛下充盈后宫了?如今这后宫实在是太冷清了,若是皇后多些姐妹,一来宫里可以热闹些,二来也可替皇后分忧,更可替陛下稳固朝中根基,皇后以为如何?”

  叶宝葭拿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微笑不语。

  吕太嫔不由得看了柳氏一眼:“柳夫人觉得呢?”

  柳氏出身世家,嫁入武宁侯府后又是个当家主母,自然都是世家主母的做派,怀着孩子时便早早大度地替丈夫张罗了一房小妾,那小妾也是个安分的,房里妻妾和睦,并没有什么龃龉。她点了点头,正色道:“太嫔提点的是,皇后娘娘倒是可以早些挑选几个合心意的,入宫伴驾,倒也是美名一件。”

  叶宝葭迟疑了片刻,委婉地道:“此事我倒也想过,只是陛下的性子,实在不是我等可以揣测的,太嫔是陛下的长辈,不若此事就全权交托给太嫔,不知太嫔意下如何?”

  柳氏怔了一下,朝着叶宝葭连连使了好几个眼色。

  选妃是大事,怎能全权交托给吕太嫔?

  自然要选些亲近叶宝葭的,以后也好有个助力;若是选个背后捅刀子的,只怕以后叶宝葭要永无宁日。

  就好比她,选那个小妾的时候也是费了心思的,虽然貌美如花,秉性却是个胆小的,也没什么家世,这才容易拿捏在手心。抬进门后侯爷满意,又被旁人夸一句大度,最后于她也没什么损失。

  叶宝葭当做没瞧见,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吕太嫔。

  让她亲自替卫简怀选妃,只怕她心里要憋屈死。

  哪知道吕太嫔压根儿不想接这个活。

  在宫中这几年,她还能不了解卫简怀的脾性?叶宝葭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天子之心,实在是难以揣摩。

  单是为了让卫简怀立后,她和朝中的老臣们就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这其中血泪,都能写出一本书来,这回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大运了,卫简怀居然服了一次软,以至于她一直有种错觉,一定是先帝在天之灵都看不下去了,闪了一道雷把卫简怀给劈得明白了道理。

  若是她再去张罗选妃之事,以那个煞星的脾气,说不准会呵斥她得陇望蜀、得寸进尺威逼圣驾,再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现如今有皇后在,她只要提点了皇后,日后那些宗正和礼部的人再来她面前哭诉,自把皇后拉出来挡箭就好。

  想到这里,吕太嫔亲切地笑了起来:“皇后和陛下鹣鲽情深,皇后说的话,陛下才会听,选妃一事,还是要皇后操持、定夺才行,至于旁的杂事,皇后尽管吩咐我便是,我也自然会帮皇后来拿主意,比如说这四妃的家世,必定是要朝中的重臣才妥当,其余的莺莺燕燕,便选些貌美的就好了。”

  “太妃说的是,”柳氏在一旁接过话茬,“皇后多多费心,太嫔多出主意,如此一来必定能让陛下满意。”

  “当务之急,是要让陛下先点了头了,”吕太嫔握住了叶宝葭的手,眼中殷殷以待,“这皇室繁盛、龙嗣延绵的重任,可都交托给皇后了,我等着皇后的好消息。”

  送走了太嫔和家人,叶宝葭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背着双手在屋里踱起步来。

  长公主、吕太嫔、柳氏都一一提起了这选妃之事,过不了多久,宗正和礼部那边也定会催促。

  朝中势力纷杂,选妃立后向来就是平衡势力、拉拢重臣的有力之举。

  自古以来,天子都是三宫六院,更要雨露均沾,独宠一人乃是大忌。

  所有这些,她心里都明白。

  然而,此时此刻,她扪心自问,她愿意吗?

  大婚以来,卫简怀的绵绵情意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那白角篦梳发时的祈愿、那赠她飞鸿的宠溺、那拥她入眠的隐忍……这一桩桩一件件,她愿意看到再现在别的女子身上吗?

  不愿意。

  不仅不愿意,她一想到便觉得胸中憋闷,喘不过气来。

  对卫简怀,她终究是动了心生了情,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云淡风轻了。

  屋外传来了琉紫的轻唤:“娘娘,陛下来了。”

  开了门,只见卫简怀高大的身躯站在门口,薄唇紧抿着,眼神幽深,仿佛在琢磨着一件什么困惑他的难事。

  叶宝葭定了定神,一边将他迎进屋内一边打量着他:“陛下怎么了?难道朝中有什么大事难以决断吗?”

  “朝中大事,朕游刃有余,”卫简怀迎视着她的目光,语声幽幽,“唯一能让朕觉得难以决断的,唯有皇后一人而已。”

  叶宝葭嫣然一笑:“那臣妾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卫简怀勾了勾嘴角,只是眼底却没有笑意:“宝葭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做什么?是在想些什么隐秘之事吗?”

  “我能有什么隐秘之事,”叶宝葭失笑,“只是想一个人清净一下。”

  “今日你的家人来探望你了,怎么,你不高兴吗?”卫简怀探究地看着她。

  “自然是高兴的我的弟弟妹妹都这么大了,特别可爱,我抱着都不想撒手,还有我母亲给我带来了好多好吃的,都快馋死我了。”说起家人,叶宝葭心中高兴,连比带划的,末了还怅然添了一句:“可惜祖母年岁大了没能过来,我想念得紧。”

  卫简怀听在耳里,心头的涩意愈来愈浓。

  这样思念家人,是不是在宫里头过得不开心?抑或是因为嫁的不是曾经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被逼入宫,所以才会不开心?

  他淡淡地道:“既然想念祖母,便让人把祖母抬进宫里和你一见就好了。”

  叶宝葭唬了一跳:“陛下可别乱来,祖母自有她的计较,哪有这样强抬进宫里的?”

  这一句“强抬进宫”刺痛了卫简怀的心尖,他沉下脸来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坐在了罗汉榻上,随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茶水冰凉,他一口喷了出来,恼火地一拍桌子:“你们都是怎么在伺候的?怎么给皇后用的是冰凉的茶水?这都是平日里待你们太宽厚了不成!”

  底下的人吓得一溜儿地跪下请罪。

  卫简怀余怒未消:“你们几个自去掌嘴,日后再有这样的差池,统统打——”

  “陛下,”叶宝葭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柔声道,“你这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如说来臣妾听听,说不住我也能帮着出个主意。”

  卫简怀语塞,他怎么说得出口?

  你是不是当初和人私定终身?你有没有收了秦桓的定情信物?那梅花簪是不是就是你箱子里的那一个?你为什么还要珍藏着它?你是不是对秦桓余情未了?

  这一个个的疑问盘踞在心,仿佛一条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没什么,”他烦躁地摆了摆手,让那些碍眼的奴婢全都退下了,“对了,朕送你的那块玉佩呢?”

  叶宝葭怔了一下:“在箱子里收着呢。”

  卫简怀一共亲手送了她三件首饰,白角篦摆在梳妆台前,翡翠手镯戴在手上,而那块蟠龙玉佩毕竟是男子的款式,便被收在了百宝箱里。

  “拿出来瞧瞧,”卫简怀装着一脸的饶有兴致,“朕想着要不要让人去重新雕琢一下。”

  叶宝葭闻言便去取来了百宝箱,玉佩静静地躺在上格,她刚要取出来,手被按住了,卫简怀直勾勾地盯着下面的那枚梅花簪,哑声道:“这簪子倒是很漂亮,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

  “首饰太多了,戴都戴不过来,这从前的物什便收着了。”叶宝葭解释道。

  卫简怀抬手将那簪子拿了起来,那娇艳的蜜蜡花瓣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克制住想要一脚将簪子踩成粉碎的冲动,缓缓地道:“我记得皇姐很喜欢梅花簪,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了,不如将这簪子送她,她一定很喜欢。”

  叶宝葭失笑:“送给长公主的怎么能是旧物?再说了,这簪子也是别人送我的,贸贸然改送他人,太过失礼了。我会备份好礼物送长公主的,陛下放心就好。”

  卫简怀眼睁睁地看着叶宝葭从他手中取走了梅花簪,又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百宝箱中。

  盘踞在心口的毒蛇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那毒蛇名叫嫉妒。

  “陛下……”

  耳边传来了叶宝葭的轻唤,他抬起眼来,眼神茫然。

  “陛下我刚在说的,你在听吗?”叶宝葭狐疑地问。

  “皇后说了什么?”卫简怀疲惫地问。

  “今日吕太嫔过来了,”叶宝葭斟酌着话语,轻声道,“她来问我,何时为陛下选妃,我想问问陛下的意思。”

  卫简怀定定地看着她,咬紧了牙关:“皇后的意思呢?”

  叶宝葭迟疑了片刻道:“臣妾自然以陛下的意思为重。”

  妻妾成群、佳丽三千。

  若是如此,叶宝葭便不必伺候他了,自可关在屋里怀念她的情郎了。

  什么“生死相随、全心以待”,都是嘴上说说骗他的。

  卫简怀漠然想着。

  “你想纳妃便纳妃吧,你高兴就好。”

  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他转身便走。

  小剧场:

  卫简怀:(撕花瓣)

  卫简怀:宝葭爱我,宝葭不爱我……

  醋哥:陛下,最后一瓣是不爱你,你把它又撕一次变成爱你了。

  卫简怀:……

  卫简怀:来人那,把这个说书的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