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南真是万万想不到，这位大少爷居然能眼瘸到放着大荒洲的十万源境不管, 专门跑来盯他一个大乘期散修。

  要命了。

  明明他每年都有抽出时间来和其他散修们一起去探索秘境, 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是散修中最正常最不起眼的那个——但现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位大少爷也太可怕了。

  岐南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慢吞吞地把破洞短裤变成了灰黑色的长裤, 而后蹬了蹬被峸鸿用晶蚕丝长袍缠起来的腿，没好气道：“剑君大人，你好放开我了。”

  峸鸿还有些迟疑，等见着他已经把那条轻佻的裤子换下来了才松了口气。

  岐南看着他这一系列几不可查的细微表情变化，心底莫名郁闷又生气。

  大概如果换作其他修士遇到这种状况，只会觉得欣喜若狂和受宠若惊，然后愉快地接受吧。

  毕竟这人可是峸鸿剑君。

  又有谁能拒绝得了完美的峸鸿剑君呢？

  岐南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起来。

  峸鸿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见岐南唇边的笑容，心脏不由漏跳一拍。他隐约觉得岐南的这个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与往常的任何一个笑都不一样, 反而——

  反而更像是多年前，他看着那群无缘仙途的凡人时的模样。

  熟悉的悸动再次出现。

  峸鸿勉强稳住了心神，语气却不受控制的变得越发柔和，低声开口询问：“怎么了。”

  岐南唇边的笑意扩大，他盯着峸鸿看了两秒，道：“你好可爱啊, 峸鸿剑君。”

  峸鸿倏地懵住。

  岐南偏开视线, 继续状似漫不经心地补充道：“你看这个世界满大街的都是这种奇装异服, 我这又算得上什么有伤风化呢。”

  峸鸿慢慢回过神, 眼神中有些微的了然与失望。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就听岐南再次开口了：“对了，峸鸿，你之前不是说你有事要忙吗，这么快就忙完了？”

  峸鸿：“……”

  并没有。

  他之前发现岐南和荣绮起了冲突后，因为害怕岐南会和六十二年前那次一样突然失踪，就急着赶了过来。

  其实皇天庆典的收尾工作原本是必须要他这个代掌门亲自出场的。

  结果现在全都被他丢给了幽珏和归墟两位师叔处理了。

  岐南眨巴了下眼，故意道：“哎，我听说皇天庆典可是大荒洲的盛事呢，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我还以为至少还要拖一个月呢。”

  峸鸿：“……”

  峸鸿的责任心被他戳了一下，变得有点坐立难安。他踌躇片刻，忽然问道：“你为何不来。”

  岐南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微微蹙起眉头，仿佛难以启齿：“这个……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大乘期散修……”

  峸鸿认真承诺道：“你随我去，无人敢看轻你。”

  岐南沉默了一会儿，对他笑了笑，婉拒道：“才拜托了鸿羽的人进入这个世界，又立即出去，对他们也太不尊重了些。”

  峸鸿抿了下唇，眼底闪过一抹懊恼。

  他停顿了片刻又低声问道：“你何时离开。”

  岐南歪了下头，不确定道：“或许两三年？”

  峸鸿的灰眸微微亮了起来：“我一月内回来。”

  岐南刚想说让他不用回来也可以，数月前南天洲别离时峸鸿对他说的那句「我等你」却在耳边忽然会放。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本来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知道为什么咽了回去。

  最后他只是道：“好的。”

  峸鸿又盯着他看了几秒，好像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岐南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逐渐气息也感应不到了。

  他独自一人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唇边的笑容渐渐淡去，目光幽深地盯着峸鸿消失的方向，心绪有些复杂，却也不太能分辨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半晌后，岐南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用力扒拉了一下头发。

  总之，先装傻吧。

  只要能赶在这位大少爷摊牌之前让“散修岐南”消失掉，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岐南垂下眼，瞥见自己身上这件灰色连帽卫衣，伸手揪了揪它宽松的袖口，却没有将它脱下来。

  峸鸿对他而言，太危险了。

  想要和“皇天少主”这种身份的人结为道侣，那他的身份、经历以及一切的秘密都必然会被调查得清清楚楚。

  而身为惹了众怒、被无数门派敌视的“行墨客”……

  他没有办法承担那种后果。

  岐南不知道当他的身份暴露时，峸鸿是会选择支持他，还是选择直接放弃这个满身麻烦的大乘期散修；甚至即使峸鸿暂时保住了他，他也无法确定当外界施加的压力越来越沉重时，峸鸿还愿不愿意继续承担这些本不属于他的重量。

  而他却只是一名无权无势的散修，从来没有强大的靠山能替他遮风挡雨。当他的身份暴露时，他根本没有能保全自己的信心。

  从朝不保夕的流浪儿到如今的大乘期修士，他唯一能依靠的一直只有自己。

  他没有任性的资格。

  说到底，他与峸鸿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生而荣耀，赞誉满身；一个行于微末，举世皆敌。

  从他在师父坟前许下那个道心誓的刹那开始，他就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岐南闭了闭眼，从椅子上站起来，抱臂走到窗边看向外边那繁荣而和平的世界。他按在灰色卫衣上的手指慢慢收拢，最后用力抓住了那层由昂贵晶蚕丝变化而来的布料。

  他咧咧嘴笑了起来，自嘲似的喃喃自语道：“我这算不算是白赚一件衣服？”

  ……

  岐南锁着门在宾馆房间一边通过光脑浏览各种知识一边努力适应小世界的环境。

  终于在闭门不出的第七天，他成功搞出了件大事。

  ——他让酒店的清洁工机器人误以为这个房间里的客人想绝食自杀，并引来了强行撬门的警察和医疗机器人。

  “濮阳兴先生，请伸出您的左手，配合医疗机器人检测您的身体状况。”两米高的机器人警察顶着冷冰冰的铁皮脸第三次重复这句话。

  岐南：“……”

  岐南仰头与机器人警察对视了片刻，把手揣进兜里，从储物袋里摸了根平时用来练手的杂草出来，掌心丹火一闪，将之炼为了窝窝头的形状。他将之递到机器人警察面前，试图蒙混过关：“我有吃东西，没有绝食。”

  机器人警察安静了两秒，胸口的蓝色警示灯“啪”的一声跳成红色，一大堆枪管咔咔咔的从机器人的铁皮下冒出：“警告，警告，检测到剧毒高能物质，立刻开启一级警戒——”

  岐南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抽走了窝窝头中的全部灵力和药性，然后再次道：“这明明是正常的食物！”

  警察机器人的动作顿了下来，眼底的红光渐渐熄灭。然而就在这时，站在一边的医护机器人也开始嘀嘀报警：“警告，警告，食物中含有高浓度未知剧毒物质，来源不明……”

  警察机器人灭了一半的红灯“啪”的又亮了，十几个黑洞洞齐刷刷指向岐南。

  岐南的额角蹦起青筋。

  这明明已经和源界凡人吃的窝窝头是一模一样的了，小世界凡人的肠胃到底是有多脆弱啊！

  警察机器人身上传来了几道杂音，随即一个明显是人类男性的严肃声音从扩音器中响起：“濮阳兴先生，请您解释清楚剧毒物质的来历，不然我们将采取一定的强制手段。”

  岐南：“……”

  岐南面无表情地将窝窝头团了团往嘴里一塞，咽了下去。

  通过镜头看着这一幕的警察显然被他吓了一跳，威胁的话瞬间卡在了嗓子里。就在这时，岐南趁机一脚踹开警察机器人，直接冲到窗边一跃而下，在一头扎进灌木丛中后掐了个匿踪法诀。

  然后他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到不远处的美食街上买了个甜筒冰淇淋，坐在街边的花坛上一边舔冰淇淋一边优哉游哉围观那些机器人警察乱成一团。

  要不是这个小世界是鸿羽的他不能随便乱来，哪儿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但是现在……按照这个小世界的法律，他“濮阳兴”的身份怕是已经上了危险人物的黑名单了。

  啧。

  岐南一口咬掉了半根冰淇淋，微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解决方式。

  其实这两天他看资料的时候也顺带着自学了点编程技术，鉴于大乘期修士的记忆力与学习能力摆在那里，他相信自己要黑进警局的档案系统把记录删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至于那两个看见他相貌的警察就更好办了，随便两个幻术过去就没事了。

  但问题是，他并不熟悉这个世界，这么做很容易出纰漏。

  岐南沉思两秒，想到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自己常用的易容药剂给自己换了张脸，然后又从储物袋的犄角旮旯里翻出来里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丢进去的基础妖修化形入门，琢磨了一会儿，开始现学现卖用自己蹩脚的妖修秘术把自己的身高拔高了半个头，又勉勉强强微调了一下身体骨骼结构。

  弄完后他凝出一面水镜照了照。

  只见镜中人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一双灰瞳令人见之难忘。若不分辨气质，光看五官与身量，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峸鸿剑君。

  岐南板着脸端详片刻，满意地散去了水镜。

  从今天起，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就叫万俟端了。

  他在心底默默道：对不起了峸鸿剑君，事急从权，兄弟我暂时借你的身份一用。等一个月后你要是回来了，大不了这个身份还你，我再黑进人口档案库复制黏贴一个“万俟兴”出来，到时候直接说是双胞胎兄弟就好了。

  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