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南心底思绪电转，半晌后翻手将贝壳收入储物法器中, 继续若无其事地旁观天上那两位源境妖修比试。

  根据峸鸿的态度以及他对峸鸿的了解, 峸鸿应该还没有确信他的身份，目前只是怀疑。

  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这其实也不算太过意外。

  源界如此辽阔神秘, 而他至今也不过才活了四百余年, 有些事情不知道实属正常。像他年幼时尚不知有人能一瞬千里、搬山填海；在他于墨行宗求道时, 亦不知源界十二洲外竟还有万界。

  他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而皇天剑门作为源界第一的庞然大物, 传承亿万岁月长盛不衰, 他们所拥有的传承中有不为人知的独特之处想来也是应当。

  另外想想好的，其实被峸鸿剑君发现身份的后果也不会比在这里被迫以身殉道更惨了。

  只是……

  岐南并不想让峸鸿发现“岐南就是行墨客”。

  峸鸿剑君以守卫源界万世和平安定为誓, 而“行墨客”却一直游走在黑与白的边际上。

  皇天法条规定修士若非万不得已, 不得杀害有灵智的生灵；而他早在两百七十年前自爆元婴时就已双手染满了鲜血，至今更是在种种意外中逐渐对毁尸灭迹得心应手起来——

  也许那些人在他看来的确都死有余辜, 但他的行为说一句反应过激是完全不算冤枉的。

  此后多年，他更是一直在打规则的擦边球，去挑衅撩拨那些宗门的利益。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就是这样的人，凉薄、残忍又自私，糟糕得一塌糊涂。如果让峸鸿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也许那家伙就再也不会那样对他露出微笑了吧。

  那他宁可让一切都终结在那一刻。

  这时，随着法则波动传来的皇天使者的宣判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第一局, 体型变化, 万界妖修胜。”

  远处响起了一片愤怒的喧哗声, 无数修士都在怒骂那个第一场就输掉的源境妖修。

  岐南微微蹙起眉头。

  十二洲修士其实大多数都多少有点看不起万界修士的心态，这种心态就类似于居住在皇城的凡人会看不起居住在偏远乡村的凡人一样。

  然而事实上岐南很清楚，万界虽然离源灵十分遥远，灵力浓度和法则清晰程度都要稍弱于十二洲，但地域实在是太辽阔了。

  有那样庞大的疆域……难免会孕育出几个惊才绝艳的天骄。

  而夺位挑战的限定条件又只是年岁不超过十万岁、出身之地相距不得超过十二万亿公里这样的宽松规则。

  不过第一场比的是万界修士的提议，而第二场才是南天妖修的提议，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岐南凝神继续看妖修的第二场比试。

  第二场的“变化种类”也是妖修常见的一种秘术掌握标准，测的是“能发挥出自身至少九成实力”的身体形体种类数量。

  然而大多数妖修会练习掌握的也就那么两三个，比如燕南歌，这家伙就只有乌鸡和人类两个形态。

  一些专修妖道的修士可能会掌握得多一些，但往往也不会超过十个。毕竟修士精力有限，贵精不贵多是被所有修士都认可的观点。

  果不其然，南天洲的妖修在变化到第九个形态时已经明显衰弱下来，当演变出第十一个时，皇天使者就开口打断了：“实力留存低于九成，此形态不计入变化总数中。”

  源境妖修不甘地低吼了一声。

  令人惊愕的是，万界的妖修居然直到第十七种形态都成功维持了九成以上的实力。

  南天洲妖修无力抗衡，只得认输。

  连输两场，第三场也就不用比了。那南天洲妖修在一片嘘声中下了场，面色阴沉地瞪视周围的诸多修士，然而那些群情激奋的修士们早就在愤怒下抛却了对源境修士的敬畏，嘘声反而更大了。

  岐南缓缓站起身来，眸色微暗。

  情况有些不妙。

  第一场南天洲输了，而第二场就轮到他上场。如果他输了，这场夺位挑战就会直接以南天洲失败告终，他也会因此受到比这妖修还激烈的敌视谩骂。

  而如果是这种情况……到场的这些源境修士说不定就算原本没有要对他动手的心，也会趁机顺势除掉他了。

  相反如果他胜了，那么他的处境就会稍微安全几分。

  若是他成为三场里唯一获胜的人，那顾忌到场数千万十二洲修士的舆论压力，原本想趁机对他下手的修士甚至可能会因此而将计划押后。

  岐南缓缓呼出一口气，闪身回到比赛场地边。

  “第二场比试，丹道。请双方修士离开法则屏障范围。”

  岐南操控灵力向金色法则屏障外飞去，而后悬停在空中，遥遥看向对面的万界丹修。

  那人正是三人中的为首者，之前还想拒绝将金乌之核交予仲裁者保管。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岐南能感觉到底下那数千万的修士都在安静看着他，而不远处的法则王座之上，峸鸿的视线也若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身周。

  岐南缓缓深吸了口气，目光沉凝地注视着那名丹修。

  那丹修看上去要比他轻松得多，神色里隐隐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仿佛胜券在握认定了自己绝对会赢似。那人也看着他，扬起下巴道：“你就是那什么行墨客？嘿，说什么丹道第一的稳定与强针对性——看本大爷分分钟把你比下去！”

  底下响起了一片嘘声，隐约能听见是有人在骂他狂妄。

  “……”岐南笑了笑，“道友倒是信心十足。”

  明明这里的修士中来自于万界的绝对不会超过百个，另外几千万修为不低的修士都在用敌意的眼神盯着这人，这家伙却还能硬生生摆出身在主场般的姿态，倒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心态好还是心大。

  那丹修就好像没听见周围的骂声一样，一挥手傲然道：“那是当然，本大爷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岐南原本严肃的心情被这家伙绞得乱七八糟，满肚子的腹诽没忍住漏出来了一句：“这位大爷，您是话本故事看多了吗？”

  丹修愣了愣，大怒：“你喊我什么！本大爷今年才一千三百岁！”

  岐南：“……”

  底下围观的修士中响起一阵哄笑。

  万界丹修终于不负淡定，神色变得恼怒起来，但还没等他再说点什么，峸鸿便冷声开口：“噤声。”

  这道声音里的冰冷与肃杀让所有修士脊背发寒，顿时瞬间收住了笑声，惊惧地缩起脖子保持安静。就连神经大条的万界丹修都没敢再说话，只是闭了嘴用眼神怒瞪岐南。

  皇天使者见他们安静下来，再次扬声宣布：“丹道第一场，丹药稳定性比试。请二位修士分别以皇天剑门提供的相同材料与丹方为主进行炼制，最终炼制出的丹药稳定性更强者获胜。”

  “限时一炷香。”

  皇天使者宣布完第一场比试的规则后一抬手，两道流光便裹挟着玉简和数百种灵药分别飞向了岐南与那万界丹修。

  岐南探出神识读取玉简上的内容。

  这是一种源界常见的疗伤丹药，炼制难度不算高，级别只勉强够得上源境罢了。

  唯一的难点就在于一炷香的时间限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炼制一枚源境丹药……很难做到将药性冲突完全排除。

  岐南的眼睛微微眯起，抬眼看向对面面带挑衅的万界丹修。

  这个挑战规则提得很有水平，而且完全是在针对他。

  十二洲众人皆知行墨客的丹道流派于“稳定”、“药效针对性”、“推演丹方”等方面有优势，但只有真的认真研究过才会注意到，这种种特性的基础其实都集中在“计算”与“推演”上。

  而这两方面都无疑需要花费比寻常丹师更长的时间。

  他会在金乌秘境里自己培育灵植，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更好地掌控丹药材料内的微妙灵力差异——毕竟此前他的神识与灵力相较于真正的源境还是偏弱，对灵力与药性的掌控也只能靠这种方式弥补。

  若是将时间缩短到一炷香内，再由仲裁者提供完全不知底细的炼制材料……那他的优势就完全没了。

  但是这些，不了解行墨客的其他外行修士都不会知道。

  他们只会在他失败后听说“行墨客在他最擅长的稳定方面输掉了，还连累南天洲输了夺位挑战！”

  或者更极端一点“那家伙居然会在稳定上输掉，他绝对不是行墨客！”

  岐南抿起唇角，眼底浮现出几分寒意。

  他越来越怀疑这些万界修士是在针对他了。

  真奇怪……明明敌视他最多的，都是十二洲的宗门修士而已。这些人是在图什么？

  难道只是想踩着他的名声上位吗？

  随着皇天使者宣布开始的命令，岐南飞速处理着手中的数百种材料。他在来应战之前为自己铭刻了秘纹，此时无论是神识还是灵力都远比之前强盛，因此倒也没有因为那万界丹修的针对而露怯。

  他迅速炼制好了丹药，而后将之合于掌心开始进行细微的调和。

  直到这时，岐南才分出了一点心神去关注对面的万界丹修。

  他发现那丹修的水准居然远不及他预料得高，无论是炼制速度还是目前那半成品上出现的缺陷都只能算中上水准。

  不少旁观的修士也发现了这一点，窃窃私语地开始嘲笑那狂妄的万界丹修不自量力。

  岐南心底有些疑惑。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终于，那万界丹修在一炷香几乎燃烧完的时候成功炼制完毕了。他抬眼看了看岐南，见他早已完成，且丹药品质明显比自己好，顿时面色一变，有些恼怒又有些不甘。

  但这些细微的情绪又很快变成了幸灾乐祸和得意。

  岐南心底顿时警铃大作。

  只见万界丹修从袖口中取出一枚小瓶子，将瓶盖抵开，而后将其中的一滴黑色液体滴在了方才炼制出的丹药上。

  ——这场比试只要求以皇天提供的药材为主，的确是允许使用少量自己的材料的！

  黑色液体迅速渗入丹药，而后丹药中的灵力含量迅速暴跌，最终只剩下了大约合体期的层次。

  但是——这剩下的部分却无比稳定！

  “时间到。”一炷香在此时正好燃尽。

  岐南瞳孔骤缩，心中惊怒呵道：“你耍诈！”

  万界丹修哈哈大笑：“本大爷琢磨着，也没人规定不可以让丹药降等啊？”

  岐南咬牙瞪他。

  下方修士们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纷纷哗然，怒斥万界丹修无耻。

  丹药降等，这是丹修在炼制丹药失败后的补救手法，也就是切除炼制失败的部分，让剩下的重新回归平衡变为低级的丹药。

  这家伙居然用不知道什么手段直接吞噬掉了丹药中不平衡的混乱灵力！

  万界丹修对无数的谩骂不以为意，举着丹药看向峸鸿剑君，扬声道：“仲裁者，你说本……你说我是不是没有违规，是我胜了吧？”

  峸鸿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是。”

  万界丹修越发得意，回头用得意洋洋地眼神看向岐南，揶揄道：“行墨客大人，你还是死脑筋不知变通了啊，哼哼，输给本大爷了吧？”

  岐南沉默着看着他，慢慢冷静下来。他挥手将丹药收起，唇角微微勾起，对峸鸿道：“仲裁者大人，我申请更换比试内容。”

  峸鸿看向他：“可。”

  岐南唇角的笑意扩大：“我申请将「药性剥离」更换为「反推丹方」。”

  本想好好与万界的人比试，但既然那边想耍诈，那他也奉陪到底。

  看看到底谁阴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