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周围设有禁制, 一般而言从外面是听不到里面人说话的声音的。

  方才峸鸿的剑气外溢将禁制撕裂了一道口子，声音这才泄露了出来，但很快随着阵法自愈, 那声音就又消失了。

  岐南抱臂犹豫片刻, 还是没有进去。

  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等待会儿峸鸿出来问他就是了。想来峸鸿也不会瞒他, 没必要现在进去打扰。

  不过霓岚这人……他这之前就只听说过一次, 就是峸鸿与他坦白说唯一一个向他表白过的人。

  该不会他们在说的事情和他有关吧？

  岐南心情有些微妙。

  在过道上等了一会儿, 忽然腰间的门派令牌震了一下。岐南一查看，才发现是镇守山门的弟子传讯来说天宝门的门主前来拜访他, 这会儿已经在山门外了。

  岐南微微挑了下眉，传讯让山门弟子放行。

  很快天宝门门主就被带了进来, 两人一道去了议事厅的一个偏厅。

  这位源界最大商会的门主长相颇为斯文俊逸，身着金边黑袍，而脸侧那对蜿蜒黑亮的角看上去保养得极好, 整个人都透着内敛的富态。

  “行墨客阁下。”天宝门门主彬彬有礼得欠身, 微笑道，“在下天宝门童夏，对阁下久仰大名了。”

  岐南笑了笑，道：“门主叫我岐南便好。不知您这次找我何事？”

  童夏呵呵笑了一声：“您比我想象的直接许多啊。那我也便直说了——我天宝门也希望能与您合作。不知您是否有意愿更换合作对象呢？”

  岐南微眯起眼睛, 摸着下巴看着童夏。

  童夏依然微笑看着他。

  天宝门和鸿羽商会一样，都是以经商维生的门派。

  但相较于鸿羽商会那种暴发户般的生涩感觉, 天宝门的底蕴倒显得深厚得多了。

  这也是当然的事, 天宝门是源界的老牌巨头了, 势力遍布源界，将整个修真界都囊括在内。甚至离开十二洲，前往那无比遥远的万界——你随便抓一个修士都不太可能不知道“天宝”之名。

  而鸿羽商会……这商会能崛起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钻了天宝门的空子，而后又借他“行墨客”的势，才勉强在十二洲站稳脚跟。

  然即使如此，鸿羽商会唯一能压制住天宝门的地界，也只有拥有本土优势的南天洲。

  岐南似笑非笑地看着童夏：“哦？我和鸿羽商会是老朋友了，你这样说，就不怕我把你赶出去吗？”

  “但您现在还没有那么做，不是吗？”童夏笑容不变，“而且您与鸿羽商会真是‘老朋友’吗？我看不见得吧。”

  岐南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

  “一年半前，我天宝门收到消息，说凤鸣洲的鸿羽商会分部紧急调动人手，开辟临时秘境遣送大量凡人前往其他洲……”童夏慢慢道，“而后不久，鸿羽商会开始大量隐蔽收购稀有灵植。”

  童夏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岐南的表情，笑道：“结合那个特殊时间点……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您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夺位挑战’，用珍贵的丹方向鸿羽商会交换了大量‘金乌之核’碎片吧？”

  见岐南没有否认，童夏便接着喟叹道：“而之后鸿羽商会的行为，可谓是狼子野心，人尽皆知啊！”

  岐南勾起唇角：“门主有何高见？”

  童夏道：“能让鸿羽毫不犹豫调动大量人力物力，您给予的丹方想必是十分惊人之物。而此后从您交出丹方到前往奔赴夺位挑战，此间有一年间隔。鸿羽若想维护您，完全可以在这段时间以那份丹方为您造势，这样您的声名更上一层楼，您的处境也会安全得多。”

  “但鸿羽没有。”

  “他们做了什么呢？”童夏提高了音量，义愤填膺般说道，“他们悄悄囤积药材，一声不吭，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任由您自己去奔赴危险。”

  他直视着岐南的双眼，说：“容在下大胆推测一下，他们这是希望您真的死在那夺位挑战的危机之中！”

  “只要您没能挺过那场挑战，鸿羽的人完全可以在事后抛出那份丹方，并以此为证明声称前往夺位挑战的人是冒牌货，而真正的‘行墨客’之前还在闭关钻研丹药为夺位挑战做准备，没想到却被冒牌货顶了空子！”

  “从此以后，行墨客就将成为鸿羽手中的傀儡，任由他们捏扁搓圆，再无变数了！”

  岐南啧了一声，道：“那你这猜测还真够大胆的。”

  童夏笑了笑：“但的确很有道理不是吗。岐南阁下，我是经商者，没有人比我更懂鸿羽的心思了。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小人根本配不上您，我真的希望您认真考虑一下将合作对象更改为我天宝门。”

  岐南微眯起眼睛，笑道：“鸿羽在情报经营中已经打下了基础，要扳倒他们可没这么容易啊。”

  童夏脸上笑容越盛：“不……您知道的吧，源界真正的情报巨头，其实另有其人。”

  闻言，一个名字瞬间便浮现在岐南心中，让他有些恍然。

  玄镜宗。

  大荒洲六大霸主势力之一，强悍程度仅次于皇天剑门。他们与皇天剑门多有合作，号称天下万物皆入眼中，一招“玄镜问灵”上听天机，神鬼莫测。

  没有谁能动摇他们在情报方面的地位。

  岐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你们放弃了情报行业的争夺，是因为玄镜宗？”

  童夏笑着道：“对。”

  玄镜宗在这方面的优势太大了，即使其余势力经营得再久，只要玄镜宗一下场，那么此前的一切投入便都打了水漂。

  天宝门并不缺经营情报的这些钱，于是便干脆放弃了，却没想到会让鸿羽商会钻了空子。

  当然，鸿羽若只是钻空子卖情报，天宝门根本不会去管他，只是鸿羽商会却只是借经营情报之利打响名声，本质上还是在做生意买卖，还山寨了天宝门的定期拍卖会模式……

  这就非常恶心了。

  天宝门众修士早就对鸿羽商会恨得咬牙切齿，然而鸿羽情报这方面的优势好打压……最大的支撑“行墨客”，却怎么也没有办法。

  这个名字，在源界不起眼、却数量无比庞大的散修群体中，几乎已经是个特殊的符号了。

  偏偏他们这些经商者最大的客户群体也正是散修。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盼星星盼月亮，那传说中的行墨客就是看都不看他们天宝门一眼。明明天宝门远比鸿羽强势得多，但行墨客就是死也不回头，在鸿羽那边安家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宝门甚至都已经把“行墨客”当成了鸿羽商会的内部人员，之所以不公布只是为了讨好散修群体。

  直到前段时间的夺位挑战时，他们才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而直到岐南被皇天剑门的峸鸿剑君当众带走，这份怀疑才终于被确定，而他们也第一次拥有了能够联系行墨客的手段。

  岐南沉默不语，陷入思索。

  当初他与鸿羽商会签订灵源契约，因为挑了个合适的时机，所以这份契约算是鸿羽有求于他，对鸿羽的约束力比较大。

  这份不平等条约中，“行墨客”太自由了，帮衬鸿羽都似乎成了施舍……也无怪乎鸿羽会忌惮他，想要看他去死。

  ——对，岐南其实也看出来了，鸿羽的确是不想让他活着的。

  一个空壳的名字，反而比较符合鸿羽的利益。

  而有那样一个真实的、什么时候出现完全看心情的“行墨客”，反而会威胁到鸿羽的利益。

  反正鸿羽已经在天宝门的压迫下站稳脚跟了，不是吗？

  只不过之前岐南懒得和他们计较，毕竟鸿羽其实也不敢明着搞小动作，最多也只能做到袖手旁观罢了。

  但没想到……天宝门居然如此豁达，还自己找上门来合作。

  岐南笑了一声，看着童夏道：“与鸿羽合作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不过现在加入了皇天，安全方面倒是没什么问题了。我做那些事情，只是为了践行我所选择的道，与谁合作倒是无所谓了。”

  童夏笑了起来，对他伸出羊蹄：“合作愉快？”

  岐南：“……”

  岐南盯着那只蹄子看了两秒，迟疑地和他握了握。

  过了半秒，他憋不住了：“童夏门主，您这蹄子……”

  童夏闻言有点赧然，解释道：“啊，我妖修秘术练习的不太好，这次是为了来见您特意研究了一会儿怎么变人，不过也只能变个大致的形状和脸。我看上去还行吧？希望您有感觉到我的诚意。”

  岐南：“……您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