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后, 第一种能够在清除“圣女”毒液的同时保留被感染者生命的解药被公布了出来。

  整片源界都因此陷入了欢庆的海洋。

  岐南靠坐在古树下, 听着耳畔那些兴奋到失声的尖叫喧闹, 唇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真是了不起啊。

  他垂眸阅读着这份已经通过铜镜传播到了修真界每一个角落的研究过程及最终丹方，忍不住为之屏息。

  源界丹修各有所长，而炼道的传承自上古年间便一直存在。但很少有机会能看得到所有丹修都尽皆钻研同一种东西的情况——毕竟为了生存, 敝帚自珍才是修士常态。

  或许也只有像是这样波及整片源界的大灾祸才能使所有修士都团结起来吧。

  岐南一点点翻看着这数量极其庞大的资料, 同时在心里默默消化吸收, 在看见来自于“午夜鸮”的部分时，心情也不由变得愉悦起来。

  此前多年，他一直只能一个人独自解析研究金乌之核的能量。

  年龄、见识、修为……很多东西都拖累了他的步伐，让他在对此的研究上陷入瓶颈。此前数年他一直在通过皇天剑门内的丹修传承自学恶补，努力将身为散修时缺失的基础弥补回来, 但没有合适的老师指导，这条路的确很难走。

  而这次，他虽然无偿贡献出了自己多年来对午夜鸮的研究, 但也收获了更多来自于其他丹修的智慧与知识。

  他能看见他们对自己研究成果精妙运用。

  他能看见他们与自己截然不同却殊途同归的思路。

  他能看见，自己此前从未见识过的，属于丹修的盛事。

  数以十万、百万计的高阶丹修、符修、魂修接连参与进来各抒己见, 从无数神奇的角度将本来好似并无关联的事物串联到一起, 摸索到那条隐藏的脉络, 共同合奏起一首惊世的乐章。

  真是……

  太美了。

  岐南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心底的兴奋与震撼。

  十天时间, 从“午夜鸮”到“金乌”再到“源灵”, 他们在探索世界的本源, 也是在向那至高无上的万物之源发起挑战。

  从这份研究成果中, 岐南看见了一条绚烂的道路。原本受限于修为无法解析的东西此时都在他眼前一一呈现，他脑海中涌现了无数灵感的火花。他紧紧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疯狂吸收着新的知识与思路。

  而与此同时，各地也有更多的丹修迫不及待地开始了对解药的炼制。

  短短数日，天文数字的解药原材料被集中分配到万界、十二洲的各个角落，而后又在诸多来自于不同势力的修士互相监督下被炼制成大批大批的解药。

  灾难的解除就在眼前。

  很快，喜讯通过铜镜从各地发来。

  【中明洲南部危机解除！】

  【凤鸣洲中部高地解药已分发，目前已见成效！】

  【万界灵犀星域解药生效，目前被侵蚀土地已恢复正常！】

  【南天洲西部解药成功生效！】

  ……

  岐南扫了两眼这大片大片的捷报，心情也不由得轻松起来。

  即使归元后续可能还有其他的手段，但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暂时渡过这个危机了不是吗？

  他将刚刚炼制好的解药灌入玉瓶中，一边继续在脑海中推导新学到的知识一边起身向营地北面飞去。

  虽然在源界的观念里，只要是拥有智慧的生灵便都是平等的，但他还是免不了私心，想要先去解救自己曾经熟悉的那片土地。

  他控制着灵力，一路越过山川，入眼处的土地一点点变得荒凉，腐蚀残留的痕迹与能量遍地残留。

  岐南略有些疑惑，目光一点点从这些似乎从未有人搭理过的废墟残骸上略过。

  是这里太偏僻了吗？

  为什么和铜镜里看到的形势不太一样？

  他又往前飞出去一段，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他瞳孔一缩，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着那只百来丈高的“圣女”。

  这东西……怎么还有遗落在外没有被击杀或捕捉的？

  或许只是意外被漏掉的吧。

  岐南蹙起眉头，将一部分烈性解药装填入弹中，而后架起陨星将炮口对准那只怪物的肥大的尾部。

  “轰——”

  短暂的轰鸣过后，体型庞大的圣女抽搐着瘫倒在地，很快化为了一滩灰色的污泥。经过解药的中和，它的毒液也不再能侵蚀周围的事物，而是犹如普通的泥浆般毫无生机的渗入土地之中。

  岐南收起陨星继续向前飞去。

  半刻钟都不到，岐南眼前出现了第二只体型略小的圣女。

  不，这不对劲。

  岐南面色有些难看，不好的预感在他胸腔中翻涌。

  他迅速宰掉了这只圣女，而后铺散开灵力在四处搜寻。

  嗤嗤……

  扩散灵力不断被残留的毒液腐蚀着，在搜寻过数百处地方后，他发现了一个“卵”。

  它半埋在圣女被杀死后残余的黏液中，乍一看上去只是一坨灰黑色的土块。然而当岐南的灵力略过它的表面时，却有层层涌动的法则纹路浮现。

  岐南面色微变，拿出戮神向它开了一枪。

  灰色的卵炸裂开了，露出了其中一头未成形的半人半蛛状怪物。

  岐南死死盯着这个东西，咬紧了牙，迅速拿出了铜镜将其的影像录下，将这一画面共享给每一个持有铜镜的修士。

  然后他很快就看见更多如同雨后春笋般疯狂涌出的讯息。

  【黑玉道友，你不是说中明洲南部危机解除了吗？我明明看到这里的灾情更加严重了！】

  【负责灵犀星域的是谁！为什么我脸查十颗星球都遍地尸骸，根本没有活物了！】

  【怎么回事啊，解药呢？】

  【我记得灵犀星域是皇天剑门的丹修去的！】

  【不行！万界这边的怎么看上去根本没人来过！修士呢！为什么都不在！】

  【混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

  岐南浑身僵硬地停在半空中，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些传讯。

  很快，更多的留影被发了上来。

  万界、十二洲似乎都已经沦为了一片灰黑色的地狱。

  许多来自于万界的留影里，密密麻麻的“圣女”爬满山川、淹没河流、将万物啃食殆尽，一眼望去，满眼都是蠕动的蜘蛛腿和惨白的眼睛。

  岐南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猛地砸到了自己后脑勺上，让他一时间都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发生什么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心里一片混乱，手指僵硬地捏着铜镜一动不动。

  忽然，一道传讯出现在他的眼前。

  【玄镜宗·浮苓：岐南道友，你还在吗？】

  仿佛有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游离的神识瞬间回归。岐南咬着牙回道：【我在。】

  对面立刻又传来消息：【那就带着你炼制的丹药回营地。】

  岐南绷紧脸，立刻拿出一枚千里瞬身符按照之前留下的定位回到营地。此时营地里剩下的修士只余一半不到，面色全都十分难看，见岐南回来后立刻有一名身着玄镜宗服饰的修士上前：“岐南道友，你的丹药还剩多少？”

  岐南将丹药拿出展示了一下，沉声道：“用了一瓶，其余几百瓶还在。”

  那人明显松了口气，拿出铜镜记录了些什么。

  半柱香时间后，慌乱的修士们终于勉强安静下来，而这时，岐南也终于看到了玄镜宗修士之前所统计的那份名单。

  他看着这些数字，感觉到了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压抑与绝望。

  【持有铜镜，参与炼制解药的源境丹修有五成失去联系，不到源境者有四成失去联系；疑似为归元叛徒，或为之所害。】

  【失联名单如下：……】

  【解药回收量不足两成，已发现两千六百处原材料储存地被毁。】

  【三十七名源境“归元”被抓获。】

  【各地受灾情况出现严重错误，正在持续更新中……】

  大片大片本来已经被标记为解决完毕的白地被重新标上了血红的标识。

  岐南面色有些苍白，感觉到了一些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发现没，皇天剑门来的五百多名源境丹修中有快四百个都失联了。”

  “怎么皇天剑门里的归元丹修这么多？”

  “皇天剑门都这样了，那源界岂不是没救了啊！”

  “不会吧，你看皇天剑门的丹修全部都是客卿，那些修士本来就不算嫡系。”

  “那你看那个行墨客会不会也……”

  “嘘，你小声点。”

  ……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岐南抬起头，目光缓缓在他们怀疑的脸上扫过。

  半月前，他与峸鸿推测出了归元最有可能的扩张方式。但是光是有猜测的原理，却也并不管用，毕竟除了那些安安稳稳在门内众目睽睽之下渡劫的修士，更多的修士都是在无人关注的情况下渡劫的。

  他们是占据源界修士数量的九成散修们。

  而即使是宗门修士，他们也不一定会在门派内渡劫——例如峸鸿剑君，他被归元的三名源境追杀，最终不得不被迫在南天洲的荒野中独自渡劫。

  再然后，那些在宗门内渡劫的修士……其实真的能渡完九重天劫的也就只有大概十分之一。

  这也就说明，即使他们的猜测毫无错漏，他们也没有办法真的以此来揪出所有的归元暴徒。

  所以这一次互相监督的炼制解药，其实也是抱了几分试探的心思的。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失踪的修士会这么多。

  很多地方，监督的、被监督的、互相观察的，所有修士都一齐失去联系了。

  谁能料得到！

  岐南死死握紧拳头，盯着这份名单一声不吭。

  他深吸口气，转身走向存放解药原料的地方想要继续加急炼制解药弥补空缺，却被人拦了下来。

  “抱歉，在没有证明你与归元无关之前，我们不能随意让你调动这些灵植。”

  岐南盯着他们一字一顿地问道：“那那些身处灾祸中的生灵怎么办。”

  看守的修士不为所动：“抱歉。”

  岐南深吸了口气，转身就走。

  之前为了尽快解决“圣女”，源界超过八成的高阶丹修都已经出动了。因此那失联的数量也几乎已经是源界全部的丹修数量的一半。

  然而面对那忽然被告知严重程度远超想象的地区……剩下这一半的丹修却要炼制远超之前数十倍的解药。

  ……而他们甚至都无法确保这剩下的一半丹修都没有问题。

  岐南沉默地穿过营地，在周围其他宗门修士异样的目光中找到了正在为其他修士修理兵器的燕南歌：“我要回大荒洲。”

  燕南歌闻言一愣：“……你这个时候回大荒？”

  岐南冷静道：“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留在这里只会越拖越糟。他们对丹修失去了信任，我甚至连继续炼制解药镇灾的权力都没有了。回皇天剑门我至少还能够调用足够的灵材炼制解药。”

  燕南歌张了张嘴，最后转头把猫崽子和逐光剑君抱起来，冲他叹气道：“你说的也对，那我送你回去吧。”

  岐南这才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跟在燕南歌身后走出屋子，看着这个炼器师放出自己的飞舟，眸色略微有些暗沉。

  这个世界上，他能给予信任的朋友不多。

  所以，燕南歌，你千万不要是归元。

  岐南悄悄将峸鸿剑君给他的那枚虛界蛟鳞片藏在了掌心中，随后与燕南歌一同上了他的飞舟。

  飞舟迅速腾空而起。

  南天洲遍布疮痍的大地渐渐的远去了，化为了一片迷蒙的灰黑，又迅速被未散尽的红色风暴所掩盖。

  岐南垂眸看着这一切，心底的仓惶和无措被他强行镇压，眼底只余一片冰冷。

  没有人炼制解药该怎么办？

  岐南忽然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手中出现了一个物件，随意把玩了几下这个从小世界中得来的精巧机械。

  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