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见
作者:缜白      更新:2023-07-31 00:58      字数:6190
  入夜之后院里起了风,月儿把准备好的茶水拿去给另一个院子里正在修缮被烧毁了的住房的工人后,去了趟唐念锦的房间。

  今夜天上的乌云较多,遮挡住了月光,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她走上台阶,发现房门依旧紧闭,门口的饭菜纹丝不动,已经凉了。

  月儿敲了敲门:“唐姑娘,你多少还是吃点饭吧,再这么下去,身子可受不了。”

  她想要推开门进去,却发现门关的死死的,门后好似还有什么东西顶住了房门。

  “唐姑娘,你不会出事了吧?”月儿急了其来。

  “不用管我。”

  若不是屋子里忽然传出来这样一句话,月儿都打算去叫护院来强行开门了。

  “我不想见任何人,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月儿叹了口气,只能先走了。唐姑娘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这么久,身子怎么受得了?她下定决心,等到了明日,姑娘还不出来,她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人。

  一边走出院子,一边叹气:“照这样下去,唐姑娘就是有九条命也经不住折腾。”

  她走出院门,一个黑影就从旁边的暗处晃了出来,在夜色的遮掩下,他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前,推了推门,却发现四周的门窗都紧紧地锁着。

  这人穿着一身修房工人的布衣,身形高大,趁着淡淡的夜色可以看出他的五官普通,是那种扔在人群里都不会引起别人多看几眼的类型。

  他走到屋子后面,挨个检查窗户,发现有两扇没有完全关死,便用铁钩伸进去打开里面的窗扣之后,再轻轻推开窗。

  动作很轻,这人的行动没有发出声音,他从窗子看进去,屋子里面一片漆黑,没有点灯,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从窗口身手敏捷的翻了进去,站在屋子中间打量四周。

  房里的东西很乱,床在屏风后面,桌上什么东西没有,他轻轻的皱了皱眉,慢慢朝着床走过去。

  他的呼吸很轻,脚步也放的很弱,被子鼓着一团,床上睡着的人一动不动,他站在床边等了会,才上前去揭开一点被子,发现下面就是一堆衣服。

  瞳孔微缩,他正要转身,却感觉有个柔软的身子从身后贴了上来,一双又细又软的手臂牢牢地环在他的腰间。

  小姑娘抱的很用力,好似怕自己抱的松一些,这人就能不见了。

  他的身子僵住。

  他想过她的各种反应,但没有一种是眼前的这样的,这不是一个正常人面对夜间闯入房间的陌生人的反应。

  除非她已经认出了他,那他又该怎么解释。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啜泣声,那个小小的身子也在轻轻的颤动。

  “我讨厌你,你这个大骗子。”

  原本打算撇开她双手的手在触摸到她的手臂时停了下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掌。

  一瞬间感受到身后人真实的温度,他心底关于是解释,还是将这个谎言进行到底的纠结瞬间烟消云散。

  他转过身来,把她小心翼翼地环入怀中。

  “别哭了,是我错了。”他轻声说。

  原本小姑娘还只是轻轻地啜泣,听见他这样说,大滴大滴的眼泪在发红的眼眶里转着圈。

  泪珠划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他的手掌上。

  更似一滴滴落在他的心上,让人心纠得发疼。

  但他只是安抚地拍着她的头,另一一手抱着她,“别哭了,我回来了。”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就在外面过的不是很好吗?你这个大骗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才回来……”

  “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我想错,我怕你真的死了……”

  他轻轻的捧着唐念锦的脸,黑暗的屋子里眼睛的作用降到最低,但身体的其他感官却格外的敏感,他能感受到她在他怀里颤抖的身体,炙热的温度,熟悉的气息。

  伸手在她脸上擦了擦泪水,可太多了,才擦掉,又有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来。她的眼睛也好像含着一片海,发咸的海水怎么也止不住,流不干。

  “是我错了,是我不好,你打我一下,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受着。”他心疼地用指腹摩擦她的脸颊,“你瘦了。”

  “我真的错了,我们先去吃东西好不好?”一开始他想和唐念锦撇清关系,是怕不再牵扯到她,为了安全起见,他诈死也没有提前和她说过。

  可他没想到她会在他死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绝食。

  他知道在一切水落石出前他不能现身,也不没办法给她解释,毕竟是他欺骗了她。所以,这么多天他一直守在陆家,看着她失魂落魄,看着她自闭绝食。

  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开始害怕了,再这样下去,她会死。

  “我不吃。”她的眼泪总算止住了一些。“我有话要和你说。”

  “先吃完东西在说好不好?你的身体受不了。”他轻轻哄她。

  唐念锦挣脱他的怀抱,打开床里面的一个格子,里面全都是一些干粮,还有几袋水:“我才不会把自己饿死呢,我还没逮到你这个大骗子,你要是个没良心的,说不定我到饿死那天都见不到你……”

  “你以为你给我那么多钱,自己跑了就没事?”小姑娘脸上还挂着泪痕,转身看他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露出笑来。

  真好,他还活着。

  可她这带着泪的笑,却看着他心疼。

  “你还没有娶我就死了,给了我陆家这么多的钱,是想让我当个有钱的寡妇,到时候再找个年轻又好看的郎君嫁了吗,我……”她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拉到了怀里,下一刻一个狠狠的吻就落了下来,不同于以前的温柔,这一次的吻,尽情的霸道又直接,好似想要把她揉碎,融进他的身子里。

  他的胸膛很烫,唇更烫。

  直到唐念锦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缺氧的红晕,他才放开她,声音低哑:“你不是寡妇,我也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她哼了一声,故意气他:“现在我有房有田,又是个没嫁过人姑娘,想要找个比你好,比你有钱,比你会照顾人的人嫁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谁想这人话说的少,行动却比谁都多,揽住她腰的手臂用力缩紧,他狠狠地封住她的唇瓣,唇齿交融,又是一个充满掠夺性的吻。

  唇边都是他的气息,缱绻难舍。

  “还要带着我的钱嫁给别人,嗯?”

  她弱声:“现在是我的钱了……”

  陆宴轻轻笑了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嗯,就算你面容改变了,五官也做了改变,但看你的身形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她拿起他的左手,十指相扣,又摩挲了会:“你穿着工人的布衣,可是你手上的茧子却是薄茧,有哪个在外面干粗活的人手上的茧子是这样的?没想到你画白地黑花的技术和易容的技术一样好。”

  “陆宴,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感觉,你确实没给我任何的束缚,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她垂下眼眸:“我喜欢你,若是你喜欢我,那你就给我一个交代,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早些和我说清楚,我也好早点死心,去嫁别人。”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些:“我喜欢你。”

  陆宴低头,捧着她的脸,四目相对,都能在彼此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的心思被她说中了,他的确是存在这样的想法,若是他蛋被那个想杀他的人杀了,他也可以给她留下来一大笔钱。

  他迟迟不肯给她承诺,也是怕到时候自己死了,反倒连累她。

  “我不是什么娇弱的花朵,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有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尽力去做了,哪怕最后的结果不好我也能接受,如果我连做一做的机会都没有,那我会后悔一辈子。”她反手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无论在面对什么,让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这几天陆宴一直都在犹豫,他想见她,可是又不能见她。如今她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把一切都说出来,要陪他面对这一切,他若还要再继续逃避,那岂不是连个女子都不如。

  “好,”他又抱住她,高高的鼻梁在她脖子旁边蹭一蹭的,弄得唐念锦痒的发笑。“我们一起面对。”

  “你做什么?”他忽然抱着她,把头埋在少女肩上,她只好笑着问他。

  “好久没有见到你了,我想抱一下。”

  “只要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不告而别,自己做决定,想抱多久都行。”她又板起脸:“再有下次,我就带着你的钱嫁人去。”

  “不会有了。”

  “嗯?”

  他说:“不会有人比我更好,更照顾你,更喜欢你。”

  ——

  两人谈了一夜,唐念锦把柳二娘告诉她的事和陆宴说了说。

  两人对了一下,确定京城这段时间的流言的有极大可能是真的。

  当今天子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朝中温王和昌王斗的火热,真要是到了日后需要有人接管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位置的时候,那继承人不是两个亲王就是他们的孩子。

  名义上是过继,但实际上等人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这个时候皇子的存在就尤为重要。

  “唐至文之所以被贬来彭城,就是因为当时在京城里办砸了一个案子,这个案子当时挺轰动的。”这个世界的唐念锦的脑海里对当时的事情也有一些记忆。

  原来是有一日京城的一个客栈里来了一个青年,自称自己是当今圣上流落在外的皇子,客栈的老板不敢怠慢,就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官府,那男子说的有模有样,并且以皇子之名自居。

  圣上无子,他若真的是流落到民间的皇族血脉,那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皇帝。

  调查这件案子的重任就落到了京畿府,当时唐至文是辅助办案件的官员之一。

  那男子说自己的母亲原本是宫里的一个宫女,曾经和当今圣上有过一夜的情缘,但是后来宫中起了一场大火,在混乱之中,她到了宫外,一路辗转,最后生下了他。

  负责的官员调查了当年的记录,确实,在男子所说的那一年皇宫发生过一次火灾,当时情况混乱,失踪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这个宫女。

  这一下京城就炸开了锅,突然冒出来一个要继承皇位的皇子,明显触碰到了各方势力的利益,许多人都在调查这件事情。

  温王的人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去发现这个宫女虽然在乡下生下了男子,但是在这个男子之前,她还生下了一名女婴,也就是说哪怕这个女婴是在皇宫里怀上的,这个男子也不可能是皇种。

  这个调查结果一出来,之前查办这件案子的所有官员都是受到了办案不力的惩罚。

  随着相关的人员都被流放贬职,这件事情也就告了一段落,之后也再没有人提起过,但是最近京城又有流言说是这个皇子其实在慈州。

  “昌王的人知道这个消息的内容比那些传言要多,其实在之前那次刺杀之前,我就遇到过几次想要伪造成意外的暗杀,从那开始我就开始调查这件事。”陆宴道:“不管真相如何,是昌王似乎已经认定我就是那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所以才要想方设法来把我杀掉。”

  昌王派来的杀手无处不在,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他只能退一步选择诈死,那句尸体不过是提前找好了一具跟他身形极其相仿的,无人认领的死尸。

  唐念锦站起身,到旁边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陆宴那日送给她的双花头饰:“当时我就觉得这个东西不像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若是来自宫里,那就合理多了。”

  “我和沈盛有过联系,他在京城,我在北地,一起收集相关的证据。等时机成熟,再一举出击板倒昌王。”他说。

  “当时陆老爷收养了你,还有没有留下过别的线索?”唐念锦问道。

  陆宴摇摇头:“除了一封信和两个头花以外就没有留下别的东西,当时知情的只有陆兴察一个人,但如今他已经死了。”

  唐念锦想了想,道:“你是被人遗弃在路家门口的……那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有人把自己的儿子放到别人家的门口?”

  她又算了算时间,十多二十年前红尘并没有什么天灾或者瘟病,也就是说,陆宴的娘亲带着他来到这里并没有走到绝路。但若还有选择,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将他送给别人的,让别人收养,她也不能确定这家人就一定会对孩子好。

  “我知道了!”唐念锦忽然道:“慈州一带当时虽然没有什么天灾,可是北方却有人祸!你还记得饶晨吗?”

  “那个城门守卫?”陆宴对他还有些印象。

  她点点头:“对,他就是十多年前来到彭城的,当时逃难过来是因为蛮族入侵。若是这样,那时来彭城的难民一定非常多,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婴儿是很难生存下去的。难民无法全都在彭城住下,他们最多在这里接受一下救济,就必须搬迁到其他地方去……”

  “这个时候,把自己无力照顾的孩子送到一家生活安稳的人家门口是最好的选择!”

  陆宴:“这附近有两个村庄,都是当年逃难过来的人慢慢聚集形成的,其中一个前阵子遭了洪水,另一个叫北村,离彭城只有两日的路程……”

  唐念锦站起身:“事不宜迟,我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就去。”

  ——

  一大清早的周晟就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进了陆家。

  月儿进去禀告了一声。

  “周大人你这是?”唐念锦不管事,刘仁良只能回来操持陆家的事务。周晟总是往陆家跑,他也算认识了这位年轻有为的大人。

  周晟脾气好,为人开朗,因为周宛的原因对唐念锦也极其关心。

  “这婆子是附近最会说道的人,我带她来劝劝唐姑娘,都多少天了,再这样下去,她恐怕有生命危险。”周晟担心道。

  “昨天送去的饭菜也是纹丝未动,唉,既然这样,那我们就赶快进去吧。”刘仁良前面带路,“劳烦您一定要好好劝劝唐姑娘。”

  那婆子声音洪亮,一边走一边说:“你放心,就我这嘴巴,死人都能给他说活过来,谁家没有一两个人走在自己前面啊,她这样的情况我见得多了,只要我去安慰安慰,说通了,让她把心底的郁气散了,保管没事!”

  “这人啊,最怕就是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的多了,不必要的事情也就多了。”婆子道:“没事也要出事!”

  三人到了唐念锦房前,刘仁良正要敲门,却看见紧闭多日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这几天唐念锦一直呆在房间里,皮肤有些苍白,外面的光线刺着她的眼睛眯了眯,看着门外站着的三人,她有些吃惊:“周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过来看看,你肯出来就最好了。”周晟看着她消瘦的样子,面露担忧。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人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前看。你心里有什么别的事啊,就和我这个老婆子说一说。”那婆子三言两语安慰了她一道,唐念锦意识到这是周晟请来劝说自己的帮手,她正好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你经历过的这些事我也懂,当时我家那位走的时候我心底也不好受。可你想想,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走的人能放心走吗?”

  “你说的对,活着的人的确应该往前看,我就是把我自己折腾的命就没了,他也不会活过来。”唐念锦点点头。

  连周晟也没想到,这婆子三言两语就能把唐念锦劝住了,便给了些银两让婆子走了,同时吩咐厨房赶快做点粥送过来。

  “你刚开始进食不能吃太多,先喝点粥,把身体养好了就行。”周晟带着她到了屋里坐着。

  唐念锦让刘仁良去把陆家的田契地契拿给她看,等刘仁良走后,周晟才到:“既然你想开了,我就放心了,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有关唐至文的事情。”

  “那幕后的人果然忍不住对他们下手了。”他说。

  虽然唐念的人对她不好,但再怎么说也是这具身体血缘上的亲人,她还是问了问唐至文一家的情况。

  “你爹还好,和唐家二郎只是受了轻伤,只是徐氏被救下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刺客已经抓到了,他身上带着温王的东西,但对其他事情闭口不提。”周晟继续道:“我已经派人继续去查了。”

  “这刺客也太明显了,有谁刺杀别人的时候还把主子的标志性的东西带在身上。”唐念锦好笑道。

  “你好好休息,这件事牵扯太深,今后少接触为妙。”周晟等着她吃完了粥才离开了陆家,他还得继续查案。

  唐念锦没和他说出陆宴的事,在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一切都需要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