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次愉快的拜访。

  爱玛一进门就陷入了五朵姐妹花的包围之中，触目皆是软玉温香，美的各有千秋，顿感飘飘然。莉迪亚和凯特是自来熟的性格，尽管上次见面没有说话，爱玛坐下之后她们就好奇地问起各种问题。一人一句，声音清脆语速又快，听起来真的有点像叽叽喳喳的鸟鸣。

  “你和肯特拉先生来郎博恩度假吗？”

  “约克郡在哪里？那里美吗？”

  “你们要在郎博恩待多久？”

  “我听说肯特拉先生是伯爵？那你们有没有见过女王陛下？”

  “伦敦今年流行什么样的裙子？我听说现在很多小姐都用带羽毛的扇子。”

  要是换了别人可能回答的手忙脚乱，爱玛有自己的应付方法，听清楚的问题就回答，听不清的也不要紧，如果两位小姐真的很想知道，她们会再问的。

  简偷偷拽了两个妹妹一下。显然这样温柔地提醒没有一点威慑力。莉迪亚和凯特就像没感觉到一样，继续叽叽喳喳地问问题。伊丽莎白皱眉，把两杯茶放到莉迪亚和凯特面前，用警告的眼神看了她们一眼。“我想你们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渴了。”她在这么多上加重了读音。

  对于两个小妹妹来说，有时候很强硬的二姐显然比没脾气的大姐有权威。两人乖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再开口规矩了很多。

  爱玛端起茶喝了一口，二十一世纪的习惯，她其实不大喜欢茶里加太多奶

  爱玛在花丛中乐不思蜀，乔治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虽然身边也有美人热情似火，不过是二十年前的美人，而且热情也有点过头了。乔治十分希望班内特太太能旁敲侧击他是否有了心仪的对象，如果是平时班内特太太一定会侧面打听一下的，但昨天班内特先生告诫自己太太不可太心急，否则疑心重的贵族可能会怀疑她另有所图。所以班内特太太没打听这个问题。她不问，乔治也不能突兀地说一句我有心仪的小姐了，忍得十分辛苦。

  好在班内特先生很能体谅客人的不易。“亲爱的，我想厨娘没有你的指导很难做出来那道地道的烤牛肉。”

  “哦，天哪，我忘记了。”班内特太太权衡了一下，决定暂时离开。烤牛肉是她最有自信的一道主菜，关系到午餐的成败，任何一个女主人都不能容忍这样一道重要的菜出现瑕疵。再说也应该留一些观察的时间给乔治。未来丈母娘说的再天花乱坠也赶不上年轻小姐的一个笑容。班内特太太非常明白这一点。离开之前，她又确认了一下小姐们那边的情况。几个女儿都有几分她年轻时的风采。相信乔治在看过她们的风采之后，会拜倒在其中一位的裙摆之下。不过三个小女儿有点碍事。家里只有简、伊丽莎白在适婚的年龄，简过于内向，有活泼的莉迪亚和凯特在旁边，她完全没有机会展示自己。

  班内特太太轻咳了一声。“莉迪亚，凯特，玛丽，你们早上的时候不是说想采一些花插到新买的花瓶里吗？”

  莉迪亚和凯特不愿意走，她们还没听完今年流行的搭配。如果她们能掌握全部的技巧，一定可以在舞会上大放异彩。但是两个小姑娘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和班内特太太撒撒娇，什么时候班内特太太的话没有回旋余地必须服从，现在显然是后一种情况。她们撅着嘴离开了。玛丽淡定地跟上。

  乔治并没有如班内特太太希望的那样暗搓搓地关注各位小姐的情况，他和班内特先生聊起了最近他比较看好的投资。这是个明智的选择。乔治如果和他谈政治，两人的观点不一定一致。但是赚钱谁会没兴趣呢？班内特先生不是不为几个女儿打算，只是他为女儿打算的方式和班内特太太不同。他希望能为几个女儿赚得更多的嫁妆。两人相谈甚欢。

  班内特太太一番苦心，反倒是爱玛得到了福利。班内特太太说简是郎博恩最美的姑娘，爱玛非常赞同。简眉眼间有种旧式的温柔端庄。阳光洒在她挽起的发髻上，又顺着鬓边的发丝流淌下来。她静静地凝视着几个妹妹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尊圣母像。爱玛很想多看美人几眼，不过有莉迪亚她们不断发问，她总不能一边盯着简一边和莉迪亚说话。现在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飞走了，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伊丽莎白调侃道：“看你和凯特她们说话的样子，不像没有妹妹。”

  爱玛耸了耸肩。“我和乔治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有时候他会唠唠叨叨一堆话，这时候我只需要保持微笑就可以了。如果他真的有一些重要的事，他会重复的。”

  简有点惊讶。“看不出，肯特拉伯爵会这样做。”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简顿了一下，脸颊飞上了两团红云。班内特太太昨晚强调了很久，让她抓住这次机会。但是简对乔治没什么感觉，乔治显然对她也没什么兴趣。她不希望爱玛误会她说这话的意思。

  爱玛心里叹息，简也不容易，班内特太太的做法让她不得不谨言慎行，好在她的真命天子马上就要来到郎博恩，这样的日子很快就可以结束了。“哥哥在外面会注意言辞得体，不过我们在亲人面前总会表现的不太一样。一个端庄的小姐在亲人面前笑的时候也不会总是正好四十五度。”

  伊丽莎白深以为然。“不错，如果要把外面的社交辞令礼仪规范带回家就太可怕了。去年一位绅士带着自己的妻子来郎博恩度假，那位夫人给他递酒的时候用了一只手，他竟然没有喝那杯酒。我简直没法想象。”

  十八世纪的夫妻关系并不像后世那样亲密，夫妻一般都是分房睡。如果夫妻双方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且特别重视规矩，可能同房时间也有严格规定，要除去宗教禁止的日子和生理期，在剩下的日期中挑选易受孕的日子。伊丽莎白说的情况比较极端，不过也不是见不到。“听起来这位先生有一位名叫礼节的主人。”

  “多么贴切地描述。”

  伊丽莎白有点藐视权威的叛逆劲儿，刚好爱玛对十八世纪也有许多不能理解的地方。无论是反对过分注重礼节还是反对对女性的过分管制，两人都有种得遇知己之感。

  不过考虑到简，两人批判了一会儿现实，就把话题转到了别处。简自己的观点不太多，但绝对是一个好的倾听对象，她不常提出反对意见，很有包容力。爱玛和她聊天总有种被姐姐宠溺的感觉。

  愉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午餐时间到了。

  那道班内特太太亲自监制的烤牛肉真的很好吃。所以当班内特太太非常热情地为爱玛再添了一份的时候，爱玛差点忘记了推脱。一般小姐们去别人家做客是绝对不会再要第二份的，虽然礼节没有规定，但大家普遍认为这样的食量太可怕了。乔治没有这层顾虑，吃得非常尽兴。他的食量就是对主人最好的赞美了。更不用说乔治还用各种修辞夸赞了女主人精心准备的菜。班内特太太看向乔治的眼神愈发慈爱。

  好在乔治不是会被一道菜收买的那种人，他还记得自己的初衷。饭后，班内特太太夸赞他的袖口非常时尚的时候，乔治有点局促地挡住了袖扣。“啊，谢谢。”

  爱玛知道她出场的时候到了，打趣道：“我都没有留意到。哥哥原来还说法国的时尚流行只有小姐们才会关心，男人打扮整洁就是最好的装扮了。”

  乔治不自然地看了爱玛一眼：“爱玛。”

  班内特太太以她脆弱的神经发誓，这里面有一点不对劲。一位男士的品味忽然改变，百分之七十是因为一位小姐。而能让一位男士做出改变的小姐，八成是他的心上人。

  班内特太太心里生出了怀疑，就把班内特先生的忠告扔到了脑后。不过她还记得不能在诸位小姐面前打听这种事。“或许你们想来一些娱乐活动？肯特拉小姐，您平时喜欢做什么消遣？”

  莉迪亚没有感觉到刚才爱玛和乔治表演的意思。午餐之前母亲打发她们去摘花，花已经摘好了。估计现在母亲会打发她们去插花。她希望能拉爱玛一起插花，这样就可以顺便听爱玛讲一讲流行的时尚了。“肯特拉小姐，你喜欢插花吗？”

  凯特比莉迪亚少了几分小聪明，她也想拉爱玛一起玩，不过没想到母亲会打发她们去插花。于是力邀爱玛参与她喜欢的活动。“或者装饰桌布？”

  玛丽想向爱玛推荐她最喜欢的活动——看书。话还没出口，两个姐姐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简用眼神示意，伊丽莎白微微摇头。在她们的印象中，除了玛丽这样的书呆子，第一次来访的客人绝不会选择用阅读消遣时间，哪怕不进行娱乐活动聊聊天也比看书合适。玛丽遗憾地换了一个推荐：“弹钢琴唱歌？”

  爱玛一个都不想选。插花、装饰桌布、弹琴唱歌之类的事情对淑女们而言是一种消遣时间的好方式，不过爱玛基本没做过。如果宽容一点评价，爱玛在艺术上的造诣算是一般。首先她不太习惯十八世纪的审美，其次她没什么过人的天赋，相比于各位从小接受美术、音乐熏陶的小姐，爱玛只能说掌握了基础，不至于丢脸。让她把艺术作为消遣，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乔治察觉到爱玛的为难，笑道：“你原来总抱怨插花能选择的品种太少，这可是一个好机会。”乔治记得，原来内向的妹妹很少和家人交流，插花是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既然爱玛觉得选择一个拒绝其他人比较为难（乔治脑补），那么就到善解人意的哥哥出手的时候了，他相信自己替爱玛做的选择没有错。

  以为乔治能够帮忙的我真是太甜了。爱玛在心里鄙视自己。每一次寄希望于乔治，爱玛都能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梦想照进现实。

  乔治已经替她做了决定，爱玛只好选择插花。班内特太太表示插花大家一起做比较热闹，把剩下的女儿都赶去插花，自己旁敲侧击打听乔治的感情状况。

  一般而言插花不是大家一起做的比较热闹的活动。这也算是一次新奇的体验。意外的感觉还不错。莉迪亚和凯特一如既往地吵吵闹闹，争自己喜欢的花。玛丽板着脸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作品。简最擅长，做起来很熟练，偶尔会被莉迪亚或者凯特拉去做指导。伊丽莎白走的是随心所欲的路线。她的风格和爱玛最像，爱玛的宗旨是：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开心就好。以爱玛的眼光来看，最后的完成品还不错。

  爱玛刚做完，班内特太太就来叫各位小姐回去了，有客人要来。

  爱玛有点疑惑，怎么会同时招待两拨客人？出去一问乔治才知道，上午的时候达西先生和乔治安娜到了，午餐之后派尼日斐花园的仆人来禀报。乔治想要告辞，班内特太太极力挽留，表示可以让达西先生和乔治安娜过来一起喝个下午茶再回去。乔治已经不大可能成为班内特家的女婿了，如果放他回去，一段时间之内都不好再去邀请。而不通过乔治，不好直接邀请达西先生来家里。班内特太太决不能容忍这样的黄金单身汉被别人先下手为强。

  乔治拗不过班内特太太的热情，让仆人回去询问，达西先生希望尽快见到爱玛，乔治安娜则好奇爱玛新交的朋友，也体谅哥哥的心情。她身体状况还不错，吃完午餐休息了一下精神好多了，于是两人接受了邀请。

  不知是不是这个消息太突然，爱玛忽然觉得心里有点慌，同时泛上来的还有带着甜味的喜悦。

  达西先生和爱玛有一样的心情。表面上还是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然而出门之前破例在镜前待了很久，练习如何更自然地说出久别重逢的问候。

  乔治安娜等了很久，就在她觉得实在不能再装作对这件事视而不见的时候，达西先生来到了门口。乔治安娜非常欣慰，觉得自家哥哥情商见长，很快就可以柳暗花明。在她的想象中，见面之后，达西先生握着爱玛的手，非常自然又饱含深情地对爱玛诉说了离别后的思念。

  然而，事实是......

  达西先生沾了一下爱玛的手，立刻放开。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沉默了一会儿，用干巴巴的声音说出了一句：“好久不见。”

  乔治安娜有点绝望。她有生之年真的还能看到哥哥追到爱玛吗？说不定明年爱玛就会和另外一位浪漫的绅士步入婚姻的殿堂，留下哥哥孤独终老。

  达西先生也有点绝望。见不到爱玛的这段时间，他坚定了要继续追求爱玛的信念，还有托马斯先生热心地做场外援助，自认为已经有了很大进步。然而进门之后，看到和半年前相比稍微瘦了一点的爱玛，用依然灵动的眼睛望着他，她的眼睛在说：好久不见，再见到你好开心。达西先生顿觉一股暖流从心里涌上脸颊，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反正背好的台词都从热气中蒸发出去了，一个词都没剩下。千百种感情和想说的话在脑海中涌起，但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爱玛觉得失望吗？并不。在大家眼中，刚才的情景是：达西先生沾了一下爱玛的手，立刻放开。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沉默了一会儿，用干巴巴的声音说出了一句：“好久不见。”

  在爱玛眼中，刚才的情景是：好久不见，达西先生似乎瘦了一些，脸颊线条更加分明。他一进门就在寻找她，望着她缓缓向她走来，眼神中满含着重逢的喜悦和深沉的爱恋。羞涩地碰了一下她的手，太多的情感让他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之后，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不能见面的思念，重逢的喜悦和柔情都尽在其中。

  不管两人感受如何，乔治插到了两人当中，用力握了一下达西先生的手。“菲茨威廉，好久不见。”乔治就是典型的叶公好龙，要是让他选择，他会撮合达西先生和爱玛，但他看两人在他面前交流感情还是有点不爽。

  和爱玛的交流被打断了，达西先生自然不高兴，但做出这个举动的是爱玛的哥哥，他什么意见都不敢有，和乔治寒暄起来。

  班内特太太觉得达西先生的态度有点不对劲，他一进门就盯着爱玛。但她又觉得如果一位绅士追求一位小姐的话，绝不会是这样的态度。于是仍然把达西先生当做女婿的备选，热情地凑到他身边。

  比起乔治，达西先生的态度就要差多了。一开始还好，虽然达西先生不会赞美他觉得不够好的东西，但对待长辈的态度还算宽容。但他察觉到班内特太太有推销几个女儿的意思之后，简直要把脸板成一块钢板。

  下午茶时间，班内特太太特意把女孩们的插花摆在桌布上，请达西先生观赏。以示几个女儿的心灵手巧。达西先生的审美属于学院派，在他看来各种颜色的搭配有固定的规则，整体布局和风格都要求统一。这样随心所欲的插花对他来说简直辣眼睛。任班内特太太把插花夸的天花乱坠，达西先生把嘴闭的和河蚌一样，一个夸赞的词都没说出来。

  班内特太太热情的火苗撞上冰山一样的达西先生，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乔治安娜知道达西先生就是这样的脾气，但伊丽莎白她们是爱玛新交的朋友，她觉得达西先生应该稍微委婉一点。

  在花园享用了下午茶，回去的途中，乔治安娜故意落后两步和达西先生一起走，轻轻拽了一下达西先生的袖子。“哥哥。”

  达西先生知道乔治安娜什么意思，他没想那么多，淡淡地道：“别人给主人违心的赞美已经足够了，我想不需要我再锦上添花。”

  伊丽莎白离得不远，听到这句话，眉毛顿时扬了起来。她还没见过这样傲慢无理的绅士。来到主人家做客，献上赞美不是基本的礼仪吗？就算她们的插花不符合这位尊贵先生的审美，也到不了让他懒得评价的地步吧！但是现在上去反驳，说不定这位眼高于顶的先生还会责备她偷听。伊丽莎白用手扇了两下风，两颊因为气愤泛起的潮红才褪了下去。

  伊丽莎白以为，有这样一位令人兴致全无的客人已经够糟了，没想到还有更糟的。她发现爱玛不时会转头看达西先生！伊丽莎白隐晦地问了一下两人的关系，爱玛直言还没有确定。还没有确定的意思就是以后会确定吧。伊丽莎白真心为爱玛担忧。“这是你们父母的约定？”伊丽莎白觉得，爱玛不是那种为了三万英镑就无视一位先生人品对他献殷勤的那种小姐，而且以爱玛的身份也不需要如此。那么爱玛为什么会看上这样一位傲慢无礼的先生？说不定这是双方父母的意思。

  伊丽莎白没有明说自己对达西先生的态度，爱玛还是get到了她话里的情绪。伊丽莎白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产生敌视的情绪，大概达西先生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实话被伊丽莎白听到了。爱玛露出了一个略微惊讶的表情：“不，我们不是出于家族的需要而联姻。”爱玛很想和伊丽莎白科普一下达西先生是何等面冷心热，她不希望伊丽莎白再被欺骗。

  这个时候，乔治安娜走了过来。爱玛只好暂时放下了这个念头。乔治安娜小天使可是非常敏锐的，无缘无故她不会给一位没见过几次的未婚小姐科普达西先生的优点。她不希望乔治安娜察觉到伊丽莎白对达西先生的态度。

  71.误会（中）

  乔治对达西先生的表现非常满意。尽管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但是达西先生坚贞的态度取悦了乔治。要是达西先生没有以明确的态度拒绝班内特太太，乔治回去就要向爱玛告状了。

  乔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去：“嘿，菲茨威廉，你今天可不够有风度。”

  这样无聊的问话放在以前达西先生是不想理会的，不过现在情况有变，原本无聊的问题成了爱玛哥哥的考验。达西先生用非常诚恳的态度答道：“我无法领受主人的好意，与其给别人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如尽早拒绝。”

  乔治表面上矜持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心里对达西先生已经认可了大半。他作为曾经的纨绔子弟，见过太多男士把妓院作为休闲娱乐的好去处，或者不拒绝和任何一位小姐发生超越友谊的关系。作为一位十八世纪的男士，他虽然不会这样做，但也理解这是一种很难避免的现象。但是作为一位哥哥，他决不能容忍将来的妹夫对妹妹不忠。如果爱玛将来嫁给了达西先生，至少这方面绝对不会有问题。乔治看达西先生顺眼了许多，觉得有必要给他一个忠告。“菲茨威廉，诚实是一项美德，不过小姐们是那样柔弱，一句不那么顺耳的实话可能会让她们伤心落泪。爱玛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不过得到肯定她会更加高兴。”

  乔治为了增加说服力，举了个例子。“我有时候很忙，爱玛会帮我挑选衣服。说实话，爱玛的品味总是和我不大一样。当然，我们不能指望一位小姐看男装的眼光和男士一样。这时候，我能说不喜欢她的品味吗？当然不。她那么认真地帮我询问今年男士们的时尚，一件件挑选，在我穿上之后用那样真诚的语气夸赞我。我当然要真诚地感谢她，并且穿着她挑选的衣服出门。”

  乔治非常得意于自己的体贴。“当我这样做的时候，爱玛一天都带着笑容。”乔治用有点烦恼的语气炫耀道：“唉，爱玛总是这样天真又可爱。她为我做了那么多，得到一句感谢就那么开心。”乔治已经完全忘了自己说话的初衷，炫耀得停不下来。

  达西先生人生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羡慕，不过他没有忽略掉重点。“我以为今天的评价没有涉及到肯特拉小姐。”

  乔治不大甘愿地停下炫耀，向其中一个插花一指。“那个是爱玛亲手做的。”

  达西先生很惊讶。尽管爱玛知道自己对艺术不太擅长，会尽量扬长避短，但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一个真正爱她的人。达西先生非常清楚爱玛对艺术类的娱乐不太感兴趣。刚才班内特太太夸耀插花的姑娘多么心灵手巧的时候，多少还保持了一点含蓄，没说具体是哪位小姐做的，只说是小姐们的手工。达西先生以为爱玛没有参与其中，他没有预料到爱玛被乔治坑了的情况。

  乔治语重心长地道：“菲茨威廉，这可不能叫谎言。”

  爱玛走过来，刚好听到最后一句。她非常怀疑乔治对达西先生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毕竟乔治的前科太多了。爱玛看着乔治的眼睛，低缓地叫了一声。“哥哥。”

  乔治汗毛一炸，他听出了爱玛话里警告的意味，连忙摆出无辜又爽朗的笑脸。“我们正在说插花，插花很美，对不对菲茨威廉？”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形象，爱玛很想像敲西瓜一样敲一敲乔治的头，看里面是不是空的。原本爱玛非常能悦纳自己，就算技不如人她也能理直气壮地表示：我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是现在她的心态有了一些变化。面对达西先生，爱玛希望能呈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现在乔治非要把她的黑历史放在达西先生面前，还逼迫达西先生说出违心的赞美。这就很尴尬了。

  同样尴尬的还有乔治安娜和伊丽莎白。乔治安娜有点后悔自己的提议了。为了给达西先生和爱玛创造相处的机会，她提议打桥牌。爱玛、她和伊丽莎白一起过来询问两位男士要不要参与，偏偏乔治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乔治安娜已经不指望自家哥哥的情商了。

  伊丽莎白不了解达西先生，鉴于她刚才听到的达西先生的看法，她能预料到达西先生给出怎样的答案。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达西先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

  乔治和乔治安娜都是满脸欣慰。乔治觉得达西先生孺子可教，乔治安娜感动于哥哥终于开窍了。

  伊丽莎白的震惊就不那么正面了。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竟然有这样虚伪的人！刚才明明在背后把插花贬的一文不值，现在当着小姐们的面，竟然能非常自然真诚地表示好看。怪不得爱玛认为这位“不满意先生”是个好人。

  爱玛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好奇。以她对达西先生的了解，达西先生并没有违心地说谎。那么短短一刻钟时间，乔治到底对达西先生做了什么，让他的审美发生了质变？

  剩下的在班内特家做客的时间里，爱玛一直被好奇心困扰。乔治安娜大概也是如此，在好奇和对哥哥的敬畏中挣扎着，心不在焉地打了一会儿桥牌，就说累了，想要去沙发上休息一下。达西先生没有参与，正坐在沙发上。乔治安娜走了，爱玛在班内特太太旁敲侧击的时候，简单说了当初父兄出事，达西先生对肯特拉家无私的帮助。

  爱玛心神不属，没有发现伊丽莎白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不是爱玛希望的反应。

  毕竟赶路辛苦，乔治安娜很快有点累了。这次他们告辞离开很顺利。回去的路上，乔治安娜一直有点蔫蔫的。爱玛觉得她应该是没有问到答案。这更加重了爱玛的好奇心。下马车的时候，爱玛对达西先生递了个眼神，指了一下后面。

  达西先生明白她的意思，内心挣扎几秒，还是暗暗落后了几步。爱玛轻轻走过去，和他并肩而行。

  乔治和乔治安娜就在前面不远处，乔治喊累的声音，乔治安娜请仆人帮她端热水的声音，仆人走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飘过来。他们都在灯光下，而达西先生和爱玛所在的位置没有被照亮，是一片模糊的阴影。

  达西先生忽然有点紧张。这种紧张不同于和往常和爱玛独处时的紧张，是更隐秘的，带着一点莫名的刺激和躁动的紧张。

  爱玛没有感觉到暧昧的气氛，她一直惦记着那个问题。“您真的喜欢那瓶插花？”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达西先生觉得原本很难说出口的话脱口而出。“想到这是您认真地做出来的，就觉得很美。”

  这是爱玛头一次听到达西先生说这样直白的情话。

  达西先生故作镇定地走了几步，到底感觉忐忑。他悄悄用余光扫视，发现爱玛沉默地低着头。达西先生顿时有点慌。或许爱玛觉得他这样说话太过孟浪？

  乔治瘫在沙发上，习惯性地想找爱玛撒撒娇。然后他发现爱玛还没有进来。这个时候乔治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环视客厅，也没有看到达西先生。乔治猛地从沙发上蹿了起来，心神不宁地往门口瞟了两眼，还是决定出去找他们。培养感情也要循序渐进嘛，进展太快达西先生不珍惜他可爱的妹妹怎么办？乔治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乔治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爱玛挽着达西先生，把他拉到了墙边。达西先生靠在墙上，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上身后的墙上是否干净了。爱玛的面庞近在咫尺，他几乎可以听到她柔软的呼吸声。达西先生下意识挣扎了一下。“我们......”

  爱玛从达西先生的臂弯中抽出手，顺手按在了达西先生肩侧的墙上，强行镇压了他下意识的反抗，轻声道：“这是我听过最像假话的实话。”

  犹如被一盆冷水浇头，达西先生有些错愕还有点委屈，刚想要解释。爱玛继续低声道：“不过，也是我听过的最可爱的实话。”她扬起脸来，达西先生终于看清了，爱玛祖母绿的眼睛闪烁着粼粼的波光，唇角微扬。可惜柔软而喜悦的表情只是昙花一现，爱玛往门口扫了一眼，见乔治马上就要出来了。她抿了抿唇，脚步轻快地向里走去，在背后朝达西先生挥了挥手，算作晚安告别。

  达西先生在原地僵直了几秒钟，如果他现在照镜子，会发现，他的眼中闪烁着和爱玛如出一辙的光彩。他在心里偷偷反驳道：“那不是，你说的才是我听过的最可爱的实话。”

  72.误会（下）（待补全）

  今天尼日斐花园格外热闹。一辆辆马车在仆人的引领下停在了路边，绅士们利落地下马，向车厢伸出手。往往小姐们还没出来，帽子上的羽毛或带着蕾丝的裙摆先溜出了车门。在打扮的异常华丽的情况下，如何优雅地走下马车，小姐们各展神通。有的先摘下碍事的帽子，有的让仆人帮忙提着裙摆。

  天边还有模糊昏黄的光，室内已经点燃了上百根蜡烛。餐具和墙上的装饰品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早一步到来的绅士们端起酒杯，一边呷酒一边高谈阔论。淑女们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站在一边评论今天所见的服装首饰。今年流行大而华丽的裙摆，每一位小姐的裙摆都用繁复的花纹和大量蕾丝装饰，远远看去，如同一团团锦簇的花朵。

  相比伦敦的舞会，乡村舞会要热闹许多。侍者报告来客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了。不过对有心人来讲，这不是什么障碍。

  “班内特先生，班内特太太，班内特小姐，伊丽莎白小姐，玛丽小姐，凯特小姐，莉迪亚小姐到了。”

  爱玛正坐在沙发上和乔治安娜说话，一直有点心神不宁的查理忽然站了起来。爱玛抬头一看，原来是班内特一家到了。和原来初遇的情景不同，查理和凯瑟琳到了之后，简和伊丽莎白被派来尼日斐花园做客，查理在这时见到了简。尽管时间地点变了，查理还是对简一见钟情。因此他是最积极地筹办舞会的那个人，就算是爱玩的乔治都没有他热情。查理的努力没有白费，简真的来了。

  爱玛和乔治安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为了不让查理显得太突兀，爱玛带着乔治安娜迎过去，和班内特一家打招呼。有爱玛开头，查理顺理成章地和心爱的姑娘说上了话。

  爱玛、乔治安娜和班内特一家都不想打扰他们，默契地向沙发区走去。爱玛见四周没人注意，冲伊丽莎白眨了眨眼睛，低声调侃道：“为了这一天，他亲自跑去镇上五次，为了尽快买好需要的东西。”

  伊丽莎白当然很高兴听到这样的消息，她对查理的印象很好，觉得这是一位温和英俊、风度翩翩的绅士，而且上次回家之后，简也表现出了一点异样。虽然以她谨慎内敛的性格，在只见过一面的情况下什么都不会透露，但伊丽莎白作为她的妹妹对她很了解，知道简一定对查理有好感。如果查理非常喜欢简，那就太好了。

  班内特太太对查理的殷勤很是得意，如果不是碍于爱玛和乔治安娜在身边，她就要忍不住说点什么了。有爱玛在旁边，虽然那些话不方便说，但她可以打听打听查理的态度。

  爱玛见班内特太太想要开口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而她不想告诉班内特太太。爱玛向伊丽莎白透露查理有多么期盼舞会，是因为她希望简能勇敢一点。只要简能表现的稍微有些不同，爱玛就能说服达西先生不要插手查理的事。前提是伊丽莎白和简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把事情闹到影响简名誉的程度。但是班内特太太就不一定了，不太确定查理态度的时候她都让简独自骑马去做客，如果得到了爱玛的肯定，知道查理真的很喜欢简，说不定她会好心办坏事。爱玛不想说，所以先发制人。“您今天真漂亮，刚才在门口我都没有认出您来。我还以为班内特家又多了一个女儿。”

  班内特太太立刻以扇掩口，叽叽咯咯笑了起来。“您说的太夸张了。”

  “您以为我在夸大其词吗？当然不是。谁不觉得您今天的裙子好看极了？这种蕾丝的运用显得您的腰和树枝一样纤细。我的一位远房表姐生育之后一直很苦恼如何让腰瘦回原来的程度。请您把秘诀告诉我，我回去就写信给她。”

  其实爱玛夸人的技巧一般般，不过班内特太太相当好哄。她的笑容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秘诀，从我还是个姑娘开始，我的腰就不太容易变粗。别看这几年我的脸颊圆润了许多，我还是能穿下原来的裙子。”

  乔治安娜和爱玛有默契，而伊丽莎白很了解班内特太太。两人随声附和，不时插一两句夸赞。虽然乔治安娜比较腼腆，涨红了脸只会重复爱玛的话，伊丽莎白觉得羞耻说不出夸张的赞美，但班内特太太已经足够开心了。询问查理态度的事被忘在了脑后。

  简不好意思和查理多说，说了几句就回到了沙发这边，和家人坐在一起。看到简，班内特太太倒是想起来自己当初的问题，但她不好当着简的面询问爱玛这件事，只好再找时机。

  马上要开始第一支舞，几位男士并肩走了过来。查理来邀请简，简羞涩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无声同意了。两位哥哥都没有选择自己的妹妹。达西先生向爱玛弯下腰。“may i？”他说的温柔又诚恳，在这一刻，他完全不像那个别人眼中傲慢又刻板的达西先生。

  爱玛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她把手放了上去。“当然。”

  乔治走向乔治安娜。相比另外两对，他们的态度就自然多了。乔治邀请乔治安娜做第一支舞的舞伴，一个原因是达西先生邀请了爱玛，另一个原因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位小姐的名字或许大家已经不熟悉了，她叫艾米丽，那位同样穿越而来的爱玛的老乡。

  乔治安娜挽着乔治走进舞池的时候，忍不住朝那边看了几眼。

  乔治注意到了。他不是特别细心的人，但乔治安娜原来身体不好，他待她总是格外小心。乔治压低了声音佯装抱怨：“嘿，这位美丽的小姐，或许你愿意多放一点注意力在你英俊的舞伴身上？”

  乔治安娜被逗笑了。她看向那边倒不是因为乔治，而是觉得那位艾米丽小姐和爱玛在某些地方有点像。具体哪里她说不出来，但两人都有一种和一般小姐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前几天，艾米丽小姐的父母带她来到郎博恩，邀请乔治几人过去做客。大概是因为上次乔治把艾米丽小姐送回了她母亲那里，英雄救美的故事永远不会过时，她的父母觉得两人或许有可能发生一段感情。然而艾米丽小姐非常干脆地表现出拒绝的态度。乔治安娜路过楼梯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艾米丽和她母亲的争吵。“我自己也可以过的很好。”乔治安娜至今还记得这句话，因为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刚才艾米丽小姐拒绝了一位想要邀请她跳舞的男士，那种姿态让乔治安娜觉得，她说那句话的态度是认真的，不过太尖锐了一点。相比她，爱玛虽然身上也有一种坚硬的东西，但爱玛把它包裹在有礼的态度之下，显得柔和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