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作者:若水未央      更新:2023-07-31 01:32      字数:4637
  那日徐碧城跌落入海,就在李小男船只几米开外的地方,她迅速组织麻雀小组的成员把徐碧城拉上来。

  此时徐碧城已经晕死过去,船上战火已经停了,李小男看到了军统那边的信号灯,知道海巡船来了,毕竟这是近海,一旦有动静,海关出动很快。

  而船体的进水量和沉没时间之前都是已经算好,必须要按照计划走,才能保证活着的人安全。情况不容李小男犹豫,她立即下令:撤退。

  之后,徐碧城李小男送进南京附近的镇医院,生命体征稳定之后,又被送到大一些的医院。李小男那时在静默期,一直在暗地里照顾她,实乃医生。

  徐碧城知道李小男代号是医生,却没想到她真的会治病。

  “家里是开私人诊所的,东北沦陷之后才到南边来。”李小男一句话便概括了前程往事。徐碧城一住院便是几个月,期间李小男向她试探了政治倾向。

  原来徐碧城没什么政治觉悟,她是个小姐,衣食无忧。身处群情激奋的年代,进黄埔进军统都是迷迷糊糊,是硬着头皮被时代洪流推着往前走。唯有在唐山海牺牲之后,加入□□是她的自己的选择。她也有过犹豫,有过彷徨,可就在犹豫和彷徨之间,已经做了十年的卧底。

  信仰之于人代表什么。

  解放战争时期,物价飞涨、民众潦倒、食不果腹。徐碧城的亲人全不在身边,唐山海去世多年,陈深又潜伏于香港,信仰之于徐碧城便是食粮。

  饱之皮囊,振之精神。

  你说他有用,他不能换一粒米,一滴油;你说他无用,他又如歧路明灯,照亮黑暗。

  此时亚洲战场鏖战正酣,李小男等人不知道,但徐碧城知道,日军时日不多,可这并不是胜利,而是另一个泥潭的开始。

  和谈是假,对垒是真,双方都摩拳擦掌,就怕谁先打第一枪,从此又是一个万劫不复。

  而上海作为华东情报的集散地,徐碧城作为在上海潜伏许久的特工,对于地下党来说会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如果要再做选择,徐碧城还是选择人心所向的那一方。

  徐碧城接受了李小男的提议,于3月底联系上了军统,消息传到重庆。戴笠再三思索,把徐碧城关进了当地的监狱,把她这几个月接触的人发生的事全都查了个底朝天。

  可□□情报也不是吃素的,两方在暗中对峙,劲道全集中在徐碧城一人身上。戴笠摸不到任何线索,徐碧城却被折磨地进了抢救室。

  她那天躺在医院病床上,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李小男神通广大还扮作护士进来看她。

  徐碧城说,“小男,要不你把我杀了吧,我坚持不下去了。”

  李小男十分骇然,她紧握住徐碧城的手,说:“你想想唐山海,他还在等你回去。”

  提到唐山海,徐碧城便一阵阵揪心,她不确定这样的选择对于他来说,算不算背叛。

  陶大春回到上海来,唐山海第一时间联系上他,还是在以往接头的那家茶楼,还是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两人都已经卸下了伪装,也算活着熬到站在阳光下。

  唐山海到地方时,陶大春已经在等了,他刚落坐便劈头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碧城的消息?”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陶大春给他斟了一杯绿茶,“我对天发誓,原先是不知道的。”

  唐山海握着杯子不做声,陶大春解释说:“行动结束之后按照约定,药品军统要分一半。我当下还问了麻雀小组的人,他们矢口否认找到了碧城。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拿枪逼着人家说罢。”

  “直到我回了重庆,才听到蛛丝马迹,再厚的墙也会透风,”陶大春呷了一口茶,瞄到唐山海的神色,又道:“是被折腾的挺惨,我也交代了认识的兄弟下手轻点。”

  唐山海砰地一拳头砸在桌上,冷冷道:“你也尽心了啊。”

  陶大春听出其中嘲讽,无奈笑道:“没有戴老板的命令,我们谁都不能明说。你我不过蝼蚁,还不是任人摆布?不,”他又说:“你还好些,本来你也是要隔离审查的,毕竟你们是夫妻。好像你大哥给戴笠打电话了,才勉强作罢。”

  而让唐山海心寒的正是这点,如果他不是有硬实的家族背景,他早就被关押起来,而徐碧城如果不是他妻子,在审问中可能死了就死了,无人会再过问。

  唐山海说:“这都已经胜利,还搞得如此风声鹤唳?他若不相信我们这些人,不要给职位,不要授封,甚至卸除军中职务都可以,用对于敌人的那一套对付自己人,未免太残忍了。长期以往,人人自危,以后谁还会为党国做事。”

  陶大春说:“你说到点子上了,你闹了一出以为就完事了?”他看了看四周,放低声音:“如今要论功行赏了,你知道原本给你拟定的是什么级别吗?”

  唐山海靠在椅背上,说:“不想知道。”

  “中将。”陶大春说:你这一闹,我觉得起码降一级,顶多是个少将。”

  唐山海抱着手臂冷笑,“这几年军衔都发烂了,上将中将满天飞,我可不稀罕。”

  陶大春被他呛了一把,低下头去复又抬起头来,觉得有句话还是得说“少爷,你不稀罕,我稀罕成不。我还指着这些钱养家呢。”

  年底,戴笠又飞回重庆准备政府还都南京的各项事务,此时重庆谈判仍在继续,民主人士都在观望之中,学界却多次爆发要和平不要内战的□□,其中在昆明便爆发了一二一惨案,随即波及西南各市,真真多事之秋。

  徐碧城思来想去,还是托唐山海的关系,想把重庆的沈凤珍和李立文都接到上海来,图个心安。李儒德死后旁系叔伯都想要分一杯羹,好在他死之前便立下遗嘱,将大部分财产捐给教会,留有一笔在英国安置了庄园,好让沈凤珍和李立文有栖身之所。徐碧城想把他们两先接过来,然后再送到英国去。

  妻子开口,唐山海哪有不尽心的道理。不过几日便跟她说已经安排好了,该交接的交接,该处理的处理,英国的大学也找到了,李立文先在上海念书,待时机成熟就送到英国。

  夫人和立文要来住,徐碧城实打实地操持起家室来。之前家里只有她与唐山海两个人,加上一个阿香,怎么也够了。可现在屋子里多了两个人,就要多好几份心。

  后院的小楼还是给戴笠空着,他要来随时可以住,前院二楼的客房劈出两间来重新布置了一遍。忙里忙外这一通已快到年关,按照传统,徐碧城又要给上海的朋友同事写贺卡。

  一日,她正伏案写作时,阿香从门口的邮箱里包了一堆报纸信件过来,坐在一旁一一念给徐碧城听。

  徐碧城埋着头听到阿香突然卡壳了,遂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阿香把一封信扔在桌上,道:“烦都烦死了,逢年过节都写。”

  “谁又惹你了。”徐碧城把那封信拿过来一看,竟是柳美娜写的。

  她心里好一阵不是滋味,速速打开来发现里面不过是句简单的新年问候。

  “你说她逢年过节都会寄贺卡?”徐碧城把信装好,平平整整的夹在自己的书里,“那先生有回吗?”

  “没有没有。”阿香摇头,“先生从没有回过。只是先生住院的时候,他...”

  徐碧城忽地脸色骤变,“什么?你说什么?”

  “没有没有。”阿香自知食言,解释道:“不过是胃不舒服,找大夫看了看。”

  徐碧城盯着阿香,她天生就不是撒谎的料,一说话就眼神闪烁,手上动作尤其多。“这样啊,”徐碧城说,“那你知道柳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阿香点头给她报了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之前留下的,也不知道现在还打不打得通。”

  徐碧城打通了电话,不仅打通了,还找到了已经从市政厅辞职的柳美娜。她的处所是在一条小弄堂里,与别人租用同一栋公寓,徐碧城走进去柳美娜正在收拾东西。

  柳美娜这个人就算条件再艰苦,手头再窘迫,家里都是干干净净,人也整整齐齐,她请徐碧城坐下,叫了一声:“徐长官...”

  徐碧城摇头,“我不是长官,我没有职务。”

  柳美娜自顾自笑了,“我早该想到,你们都是卧底,向你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做汉奸。我就不行了,”柳美娜靠在桌子边缘,“讨一口饭吃,做了汉奸,现在遭人白眼也是自作自受。”

  徐碧城轻轻叹了口气,“人一辈子要做很多选择,以往选错了,现在改还来得及。”

  柳美娜脸上带着苦涩,眼里没了以往娇艳飞扬的神色,她说:“我要走了。以前的房子卖了,筹了一些钱要出国了。”

  “你要去美国找你父亲吗?”

  柳美娜拍桌而起,从抽屉里摸出一盒香烟,为自己点上,“日本人来的时候他就带着小老婆跑了,我于他没有半点价值,现在过去不是碍他的眼吗。”

  “那你去哪里?”

  柳美娜转过身来,窗户的光被她遮住,勾勒出她姣好的轮廓,“先去香港,我有朋友在那儿。以后的,以后再说罢。就像你讲的,但愿我不要再选错。”

  “我相信你不会的。”徐碧城说着从手袋里面拿出那份信,说:“不好意思,我私自拆了你的信,不过我想既然我回来了,你也不必再寄信了。”

  柳美娜浑身一震,又羞又恼,脸上笼上一层红色,她夹烟的手微微颤抖,声音也跟着发颤:“我喜欢他。”

  “我知道。”

  “可他心里只有你。”柳美娜说:“我以为你走了,我还有机会,我想哪怕是块冰,也可以捂化了吧。哪知他不是冰,是石头。”

  柳美娜说:“他会热,只是热的不是我。”

  “他很好,我晓得。”

  柳美娜吸一口气,脸转向窗户,让出了一缕光,洒在二人的脸上,“碧城,我这可是我自己走的,可不是你让给我的。”

  徐碧城勉强笑了笑,站起来准备离开,柳美娜把烟头掐灭,忽然抬头问道:“他还生病吗?”

  门口的人停住了脚步,“什么病?”

  柳美娜以为徐碧城什么都知道,也不细想太多,便直说了:“咦?大夫说他神经衰弱,睡不好觉,这样身体会垮的,精神也受不了。要以药物促眠,他还在吃药吗?”

  这一席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徐碧城整个人都震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如何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她刚进门天空真的一道霹雳闪下来,山雨欲来,徐碧城骤然清醒,唐山海站在客厅中,看她脸色煞白的样子,走过去问,“怎么了?”

  徐碧城这才想起刚刚去了同仁医院,找了当时唐山海的主治医师,才知道唐山海想自杀的事情。她伸出双手紧紧攥着唐山海的衣角,低着头说:“我,我出去了一趟。”

  唐山海抱着她,把人扶往屋里面扶,徐碧城突然转过来仰起头与他对视,说:“山海,你可就是我一个人的”

  徐碧城从未如此直接赤白地说过这种话,她一向矜持含蓄,喜与爱只放在心里,不愿讲出口,也觉得两人心意相通,不用讲出口,可今天不知道为何会说出这样的告白。

  “我自然是你一个人的。”唐山海也有些激动,“你究竟是怎么了?”

  徐碧城那时那刻想了很多,想到自己的位置,想到她对爱人的隐瞒,想到唐山海,便觉得十分愧疚,十分痛苦。

  她这颗心这个人,无法全然地毫不保留地呈现给唐山海,在这点上她居然还不如柳美娜。

  想到这里徐碧城眼眶一热,忙低下头去,把脸埋在唐山海怀里,呢喃说:“我没事,我只想待在你这里,谁也抢不走你。”

  一股热流从唐山海的心中直向头顶,心潮如海浪般拍打胸膛,他伸手揉着徐碧城的乌发,另一只手带着温度轻轻摩擦她的腰身。怀中的人动了动,若有似无地在他风纪扣下落上一吻。

  唐山海有些发狠把徐碧城推了一把,她软在唐山海的臂弯里,被没完没了地吻着。人在客厅,这会没有人可不见得一直没有人,徐碧城推他去卧室,唐山海拥着她又走了几步,一下跌坐在身后琴凳上,唐山海拨过她的脸舔吻,徐碧城迎着他的身体胡乱摸索,不想按到了钢琴,发出一阵轰响。

  阿香带着几个仆人从厨房跑出来,忙问出什么事了。唐山海和徐碧城两人红着脸颊弹开,皆是尴尬了一阵不知道怎么办。

  唐山海握拳咳嗽一声,干脆拉着她往楼上卧房,回头吩咐:“太太不舒服,我去帮她看看,待会吃饭就不要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