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支晚安曲
作者:橦鹿      更新:2023-07-31 01:48      字数:8783
  孟阮每天度日如年。

  今早,她陪同傅岚去私人珍藏馆鉴画, 全程保镖紧跟。

  “说好一个月, 你又何必天天这样?”傅岚既心疼又起急,“人都瘦了一圈了。”

  孟阮扭头看着车窗外的倒影, 没有说话。

  私人珍藏馆的主人是个中年男人,姓胡。

  个子不高,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平平。

  胡先生将傅岚和孟阮引入馆中, 期间一直在夸孟阮气质绝佳, 长相倾城。

  孟阮第一次应了一声, 之后便无动于衷。

  “孟太太,按理说您今天过来, 我是该清馆才对的。”胡先生说,“但我外甥刚回国不久, 平时在自家公司工作抽不出时间, 难得今天……”

  “没关系。”傅岚说, “是我们叨扰。”

  一行人来到主展馆。

  左斜方站着一个挺拔的男人, 单单从背影来看就透出几分器宇轩昂,想必正面也不会太差。

  “博闻, 快来向孟太太、孟小姐问好。”

  郭博闻顿时心跳加速,稍稍吐气,转过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孟阮。

  女孩穿了件双排扣驼色呢子大衣,搭配黑色贝雷帽, 身量纤纤,气质优雅,宛如六十年代老电影里的复古女神。

  郭博闻无法抑制心动。

  “孟太太好。”他伸出手,定定地看着孟阮,“孟阮,好久不见。”

  孟阮听到“博闻”那两个字就觉得刺耳。

  这个名字苏妙言跟她念叨了不下十次,没想到这人本事挺大,居然通过这种办法和她见面。

  “郭先生,您好。”孟阮快速握了下对方的手,态度极为疏远。

  郭博闻心里透凉,“我……”

  “软软,你和胡先生的外甥认识?”傅岚有些惊讶。

  孟阮不想回答,而郭博闻十分积极。

  “孟太太,我和孟阮是高中同学,我在九班。上学时,我们一起……”

  “妈,还是快看画吧。”孟阮冷声道,“别耽误胡先生的时间。”

  傅岚点头,也不太喜欢郭博闻这种过于外显的性格。

  ***

  这幅《唐代仕女图》的工笔画确实不俗。

  孟阮看个大概,发表了几句意见便起身去卫生间。

  女保镖照旧寸不离身,让她连翻窗户跳出去的机会都没有,只得老老实实该干什么干什么。

  从卫生间出来,郭博闻站在走廊那头。

  “孟阮,我们是高中同学。你真的不记得了吗?”他说,“你十八岁生日派对那天,我弹吉他……”

  孟阮客套一笑。

  “郭先生,我很感谢你的抬爱。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知我母亲喜欢收集美术品,但以后还请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郭博闻急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让我舅舅投其所好,请你母亲来赏画。孟阮,你……”

  他作势想抓孟阮的手腕,孟阮当即躲开,保镖也立刻上前拦截。

  “你、你干什么非这么绝情?怎么也是老同学啊!”郭博闻叫一个女保镖当着,脸上有些挂不住,“我不过是想和你重新做朋友而已!”

  “抱歉。”

  孟阮转身离开。

  回到主展厅,傅岚和胡先生谈得也差不多。

  孟阮脸色不善,傅岚问她是不是不舒服了?她只是摇头,不说话。

  孟阮鲜少这样冷脸对待傅岚,傅岚难免多有不悦。

  “那事情就按照孟太太的意思来。”胡先生说,“回来我去公证处先进行公证。您如果不愿意多露面,我可以……不如让我外甥送到贵府?”

  说这话时,恰好郭博闻也回来了。

  孟阮立刻回绝:“不可以送到我们家。”

  这话一出,胡先生脸色涨红。

  其实孟阮这话说得没错,孟宅要是谁都能进,他们家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只不过这话该傅岚这个长辈来婉拒,而不是孟阮。

  “是是是。”胡先生尴尬道,“口误,口误。”

  傅岚抱歉地笑笑,借用人家的房间让孟阮过去说话。

  “你怎么回事?”傅岚压着音量说,“今天带你出门就是想让你散散心,你干什么一直哭丧着脸?半分礼貌没有!”

  孟阮也不想这样,可就是提不起精神。

  她这段时间总做梦,梦见自己一脚踏空,梦见自己溺水,梦见自己被关在漆黑的地方……

  “我也不想扫您的兴致。可出来了,一群保镖跟压着犯人似的看着我,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在家禁闭。”

  傅岚火气上涌。

  “你这孩子谈个恋爱是把心窍都给迷住了吗?”傅岚不由得提高音量,“我只是让沈夺这一个月不要联系你,好好思考你们之间的问题。我哪里做错了?你天天这样摆着冷脸给我看,有想过妈妈也是为你好吗?”

  一提“沈夺”,孟阮眼睛发酸。

  “我没说您有错。”她说,“可我心里真的不舒服。您不会是连我心里不舒服都要管吧?我想回家了。”

  傅岚虚点着孟阮,喘了几口大气,平复情绪。

  片刻。

  “你知道沈夺的父亲是谁吗?他是怎么死的吗?”傅岚问,“他爸爸沈彬是个建筑师,因指挥失误导致工伤,从此以后一蹶不振。酗酒、家暴、赌博,就是个社会毒瘤!他跟人在赌桌上发生口角,气得对方心脏病发,抢救无效死亡。最后,叫对方的儿子寻仇杀害。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的儿子,你也敢交往?”

  孟阮怔在原地。

  建筑素描……建筑师……砍死……张奶奶……

  过去的只言片语像是一条线串联起沈夺的往事,一步一步将他推进深渊,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学,放弃高考。

  “软软!”傅岚抓住孟阮的手臂,“不是妈势利,而是沈夺的命运就是这样了。他哪怕是再优秀,一个高中毕业生又怎么在社会立足?你难道要和他在一起要吃一辈子苦?让人看不起吗!”

  孟阮摇头。

  眼泪掉下来也不去擦,只说:“妈,您错了。沈夺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优秀又能怎么样!”傅岚失控喊了起来,“沈夺的命运已经定了,永远都只能屈缩在夕江那个小地方!”

  “不是。”孟阮挣开傅岚的手,茫然转身。

  她抹掉眼泪,喃喃道:“沈夺有我,命运就不一样了。”

  ***

  鉴画不欢而散。

  胡先生望着驶离的车子,拍拍郭博闻的肩膀。

  “孟家可不简单。”他叹了口气,“你刚才在门口偷听那么久,被发现可怎么办?还有啊,孟家女儿好是好,你也得降得住才行。我看,还是算了吧。”

  郭博闻咬牙。

  孟阮瞧不上他,瞧得上那个怪胎?

  他记得沈夺。

  穷酸、孤僻、冷血、目中无人,但在学习成绩上压得他死死的!

  他输给谁也不能这么个低贱的穷鬼!

  “舅舅,你帮我查找个人。”

  “什么人?”

  郭博闻冷笑。

  ***

  一个月之期过去十九天。

  沈夺每天都会来打扫孟阮的房间,精心照料仙人球和她留下的其他花草。

  在这期间,他无数次想给她打电话。

  可他答应了孟阮的妈妈,也知道孟阮妈妈说得都对……现实问题解决不了,他们的感情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沈夺将白菜从窗台上搬下来,打开窗户给房间换空气。

  这时,手机响起。

  沈夺靠在窗边接通。

  “沈先生您好,我是小刘。”

  “您好,刘经理。”

  “您在我行存的定期、理财、基金,我昨晚为你计算过了。如果您想近期取出,有一部分未到期的利息就要损失掉。最后的资金大概是22万。您确定中止有关产品吗?”

  “确定。”

  “好的。那您有时间还请到我行一趟,我为您办理手续。”

  挂断电话。

  沈夺转身看着院子里的秋千。

  他想,他也该像这个房间一样,不要总是这么封闭着,打开一点点缝隙,或许迎来的便是窗外的风景。

  再等等。

  一个月很快就到了。

  ***

  傅岚气得犯了高血压,卧床休息。

  张秘书拿来文件请她过目签字,就见她总是叹气不断,根本投入不进去。

  “这个项目不是很急,不如……”

  傅岚抬手,继续翻阅。

  签好字后,傅岚问:“软软在房间怎么样?”

  张秘书笑笑,“小姐无非就是看看书,听听音乐。在房间里,她也干不了什么别的事。”

  “你觉得我这次罚得太重了吗?”傅岚问。

  其实,张秘书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沈夺那样的家庭根本不可能跻身到孟家这种水平的人家,要背景没背景,还有一个因为赌博被砍死的父亲……这样的人就应该直接打发了,以免后患。

  傅岚见张秘书不说话,猜到她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出去吧。”她说,“再有事交给特助处理。”

  想想女儿的这段感情,傅岚又是一声叹息。

  她和孟伟平也是在不被人看好和理解的情况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所以,傅岚对沈夺的身世虽然也颇为介怀,但也不至于一票否决。

  毕竟孟家和傅家想要扶持一个年轻人是轻而易举的。

  傅岚只是希望孟阮明白:感情是双方努力的结果,仅仅只有一个人坚持终究会是悲剧。

  ***

  “我感觉咱们夺哥最近又活过来了诶!”

  “是是是!工作起劲儿不说,又给咱们谈了好几个大单子!咱们能过个肥年咯!”

  眼瞅还有两个多月就是春节,能多挣点儿钱,大家心里都高兴。

  而朱晋东就没那么快乐了。

  “不是,夺哥。怎么就选这条了?”朱晋东挠着后脑勺,笔记本让他划拉得没法看,“走那边那条不是更快吗?”

  沈夺指着白板上的一点,“收费站。”

  收费站?

  朱晋东瞪着眼珠子看了会儿,一拍大腿。

  “明白了!这条路是近,但来回来去得交过路费,成本就比那条路高了!哎呦卧槽!我是真没想到啊,不然亏大发了。”

  沈夺点头,抽了本运输路线规划方面的书给朱晋东。

  “这个?”朱晋东看这密密麻麻的字就晕,“夺哥你干嘛最近总给我上课?我就是你的马前卒,你说哪儿我打哪儿。干什么弄得这么麻……”

  话没说话,店门口的争执声传入办公室。

  朱晋东赶紧放下笔记和课本,下去瞧瞧。

  一个妇女带着两个五六岁的孩子,正在门口和二黑吵。

  “大姐,您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嘛?屋里有水,您进里面慢慢说。”

  “我呸!你想给我们骗屋子里去好说话是吧?我偏不!我就要在外面说,我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沈家是个什么玩意儿!”

  妇女直接坐地炮,哭天抢地。

  喊着什么家里男人死的早、寡妇带着孩子不容易、黑心肝坑他们孤儿寡母的钱……引来不少围观的镇民。

  朱晋东让兄弟们把人赶紧弄散了,过去和中年妇女交涉。

  “您这又哭又闹的到底要干什么啊?”他说,“咱们有事说事,哭没用啊。”

  妇女眼睛一瞪,“叫沈夺出来!他爸欠我钱!”

  女人叫韩小萍。

  她的丈夫以前是工队队长,跟着沈夺的父亲沈彬做过一些项目,有几分交情。

  沈彬出事之后,两人再没有过联系。

  这次,韩小萍拿着十万块钱的欠条过来,说是沈彬死前两个月找她的丈夫借的。

  “我觉得不对啊。”

  二黑和几个兄弟围在小厅外面嘀咕。

  十万块钱也叫钱了,两家人十来年没见面、没联系,说借就借,这不是傻子吗?

  “白纸黑字,还钱!”韩小萍拍着桌子喊。

  朱晋东皱眉,“你说是就是啊?你也……”

  沈夺拦住朱晋东。

  他拿起桌上的借条想查看真伪,韩小萍立刻抢过去塞回口袋里。

  “干什么?想销毁是不是?”她使劲抓过来两个孩子,“你今天不还钱,我们就不走了!”

  两个孩子哇哇哭。

  朱晋东烦得不行,拉沈夺出去。

  “夺哥,这绝对是骗子啊!”他说,“借条不给看,还是好久不联系的人……而且退一万步讲,你看他们像是能几年前能拿出来十万块钱的吗?”

  韩小萍身上的棉服老旧,样式过时;两个孩子的衣服更是短的短、长的长,袖口沾满油污。

  确实不像富裕的。

  “父债子偿!”韩小萍在屋里喊,“沈彬爱打牌谁不知道啊?大不了咱们就去派出所,我不信人家不帮理!”

  沈夺重新回到小厅。

  “这位大姐,”他低声道,“借条不给我,我无法确定。”

  韩小萍冷笑。

  “借条给你,你撕了怎么办?我还能找谁去啊?你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你爸欠的债就得你还!懂吗?你爸欠的债就得你来还!”

  韩小萍重复了两遍。

  沈夺的手指轻颤了两下,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而韩小萍咄咄逼人,继续道:“你别以为你爸死了,这事就能糊弄过去!不可能的!还是那句话,你不给钱,我就赖在你们这儿不走了!”

  “嘿!你这不耍无赖吗!”

  兄弟们要急。

  韩小萍见状就跟人家已经过来抓了她似的,扯开嗓子一会儿大喊“救命”,一会儿大喊“耍流氓”,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哭得声大。

  沈夺握紧双拳。

  他胸口闷气得厉害,就跟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顶在他的血管里,阻碍他呼吸。

  围观镇民越来越多,女人和孩子也闹得越来越凶。

  沈夺忍无可忍,一拳打碎了小厅内的玻璃。

  血顺着骨节上的口子一点点往外流,不一会儿在地上流了一小滩,化成一个圆。

  现场静得可怕,沈夺向着韩小萍走去。

  韩小萍吓坏了,也不管孩子,自己一个人往角落退。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信不信我一头撞死在你们店里?”

  沈夺面若寒霜,整个人冷得像是雪天里冰湖上的雪人,散发着浓烈的寒气。

  “要钱,就拿欠条。”

  韩小萍真是怕了,掏出口袋里的纸条扔在地上,赶紧跑到一边。

  “夺哥……”

  兄弟们担忧地看向他的手。

  沈夺没做声,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条。

  手上的血不小心滴在了上面两点,倒没有挡住欠条的内容。

  ——本人沈彬(身份证:***)于**年**月**日向孙东来借款十万元整,将于一年之内还清。特立此借条,已作证明。

  落款日期、姓名,以及手印。

  “我没说谎吧?”韩小萍说,“上面可是有手印的!”

  沈夺根本不看手印,只盯着“沈彬”二字抽不出神。

  沈彬是建筑师。

  他不喜欢用印章,所以签名都是他自己精心设计过的,力求彰显个性,笔体自成一派,很难模仿。

  这借条,是真的。

  是他爸爸沈彬亲手写的。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韩小萍插着手冷笑,“你一辈子别想摆脱你爸!”

  沈夺猛地浑身一抖。

  朱晋东站出来,吼道:“你他妈的别蹬鼻子上脸啊!以为老子不敢打女人吗?”

  “呵,你打啊。”韩小萍缩缩脖子,“我那时候听说过,沈彬就是个无赖、是个窝囊废!老婆受不了就跑了。也是啊,谁会要这样的男人?白白连累人家女方!”

  哗——

  借条飘到地上。

  沈夺愣了整整五秒,木然地转过身。

  “夺哥!你上哪儿去啊?”二黑拦住他,“手还流着血呢!”

  沈夺推开二黑往前走。

  店外围着的镇民鸦雀无声,纷纷让出一条道。

  有位土生土长的夕江老人,不由得长叹道:“造孽啊,造孽。”

  想当年,沈彬是夕江所有的孩子的榜样。

  哪户人家不羡慕沈家能养出一个这么优秀的孩子?

  ***

  沈彬是夕江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大学生,f大建筑系。

  f大的建筑系全国排名第一。

  而沈彬是第一中的第一,是当年系里的第一名,教授们都说他将来会是未来建筑界一颗不容忽视的明星。

  大三那年,沈彬认识比自己小一届的美术系学妹——程漪。

  两人陷入热恋。

  毕业后,沈彬直接进入f市的建筑设计院工作。

  转年程漪毕业,考入中学成为一名美术老师,也顺利有了工作。

  两个年轻人在这一年结婚。

  在f市租了一间不大的两居室,决心要在这里奋斗扎根。

  怀上沈夺的时候,程漪孕期反应厉害。

  恰好沈彬正在参与f市一个重点项目的招标,难以脱身照顾妻儿,就让程漪请假回夕江老家,由母亲照料。

  程漪上大学时学了些室内设计的皮毛,孕中闲来无事想布置夕江的老院。

  沈彬宠爱程漪,打了一笔钱让她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家中那些民国风的老家具以及一些英式装饰品,就是这时候添置的。

  后来,沈夺出生,沈彬也提了职称。

  一家三口富足美满。

  所有的幸福中止在一年盛夏的大雨之夜。

  沈彬带着施工队赶工期,眼看雨势越来越大,便下令大家返回厂房。

  施工队工头很不情愿。

  因为他们和甲方是签了协议的,晚半天交工就得扣钱,到时候他得亏上一笔。可无奈沈彬坚持安全为重,他只好负气顺从。

  撤退的中途,有个工人滑了一跤。

  沈彬过去将人扶起,没注意到头顶上方的大石块因为泥土湿软发生了松动,此刻正是摇摇欲坠。

  “沈工,谢谢您!”

  “都是小事。咱们赶紧……小心!”

  关键时刻,沈彬推开了工人。

  再醒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沈彬只剩下半条命,还瘸了一条腿。

  施工队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说是沈彬为了赶工非要他们冒着大雨干活儿,这才导致意外。而之前沈彬救下的那个工人,更一口否认沈彬曾经救过他。

  沈彬百口莫辩。

  建筑设计院给了沈彬一笔慰问抚恤金,将他开除。

  曾经教授们口中的“未来之星”成了一只被扫地出门的瘸腿老鼠。

  沈彬郁郁寡欢。

  幸好程漪不离不弃,一直劝他振作。

  沈彬也试了。

  可他这辈子除了会设计大楼,什么都不行。

  而业内知道他逼工人雨夜开工的事情后,谁也不敢用他。

  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花光全部积蓄,能借的亲朋好友也借了个遍。

  他们从原来的三居室搬出来到老小区的一居室,生活拮据,完全靠着程漪那点微薄的工资过日子。

  为了钱,沈彬去给仓库看门。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沈彬染上牌瘾和酒瘾,开始家暴。

  这一年,沈夺五岁。

  他不明白自己最崇拜的大英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看到爸爸打妈妈,他哭着拿小拳头去砸开爸爸,喊着“不要打”,可换来的也只有是一顿打而已。

  沈彬的酒瘾和牌瘾越来越重,欠的钱也越来越多。

  他们无法安定地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每隔几个月就要搬家逃离债主。

  沈夺那时最害怕的就是敲门声以及半夜妈妈叫他起床。

  因为那意味着债主来了,他要逃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沈夺七岁。

  这一年,他的妈妈一声不吭离开这个家,再也没回来。

  沈夺哭着找妈妈,哭得撕心裂肺。

  沈彬抱着他,望着结婚照,告诉他:“小夺,妈妈走了好啊。走了,就再也不用受爸爸的欺负了。走了好啊……走了好……好。”

  自那之后,父子搬到了c市。

  沈彬继续给人看门,虽然酒还要继续喝,但牌打得少了。

  沈夺在c市读到高一。

  他是三中的第一名,老师们全对他寄予厚望,想着后年高考的全市理科状元必定就出自他们学校。

  谁都没想到沈夺会突然要转学。

  某天,沈彬偶遇那个曾经污蔑他的工人,他想动手出口怨气,却被对方羞辱一顿后,打得住进了医院。

  沈彬整整一个礼拜没说话。

  出院之后,他又开始不停地打牌,欠了一屁股的债。

  沈夺的班主任略知沈夺的家庭状况,实在不忍心孩子的大好前途就这么毁于一旦,便联系了自己的老同学,b市实验中学的教务主任。

  如此,沈夺转学到了b市实验中学。

  这时候的沈彬已经不再出去挣钱了,终日在家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就出去打牌。所有生计压在沈夺一个人身上。

  在高考倒计时的第三天。

  这晚,沈彬惊慌失措地回到家中,快速锁上房门,然后回屋收拾东西。

  “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快!”

  沈夺不动。

  “愣着做什么?去啊!不走肯定得倒霉!”

  “我要高考。”

  说完,沈夺转身去厅里的小木桌上继续复习。

  沈彬冲出来说:“学习有什么用啊?没用的!上大学也没用!你还是快收拾东西,我们走!”

  沈夺依旧不动。

  沈彬一气之下,过去撕碎沈夺的卷子。

  “我要你走你就走!你是聋子听不懂吗?快点儿!”

  沈夺蹲下捡起地上的卷子,又坐回小木桌前。

  沈彬抄起扫帚狠狠地抽打沈夺。

  “让你不走!我让你不走!不走想死是不是?考什么大学!大学根本没有用!”

  沈夺咬着牙,继续看题。

  沈彬打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视线一扫,他看到小木桌的笔筒上贴了张纸条——我要考上b大建筑系。

  一瞬间,沈彬心如刀绞。

  他爬起来回屋关上了门,没再提过收拾东西离开。

  高考当天。

  沈彬早早起床给沈夺煮了一个鸡蛋,笑着说:“这是让你考满分,不是考零蛋!”

  第一天的科目考完,沈夺有把握数学能拿满分。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奶奶。

  奶奶乐坏了,说:“我家小夺就是厉害哩!奶奶已经买好火车票咯,后天一大早出发!等到了之后,我要做一大桌的好吃的给我的乖孙儿!”

  沈夺说:“好!”

  第二天上午的理综结束,沈夺有一道生物题拿不准,剩下的依旧有把握全做对。

  沈夺回到家准备午休。

  还没开门,浓郁的血腥味便已经扑鼻。

  他心下一紧,立刻打开门。

  小小的家中,墙壁、沙发、电视、窗帘、地板……全是血。

  沈彬趴在血泊里,后背多处刀伤。

  那晚,沈彬和牌友发生口角。

  对方笑话沈彬是个瘸子,还说了很多其他难听的话,都是人身攻击。沈彬摔牌走人,对方却不依不饶地拦着他,还踹他瘸了的那条腿。

  沈彬气急攻心就用力推了对方一把。

  没想到,对方竟然因此突发心梗,还没坚持到医院人就没了。

  两天之后,这人的妻子因为精神恍惚出了车祸,抢救无效也走了。

  一个家彻底塌了。

  夫妻两人的儿子咽不下这口气,发誓让沈彬偿命……

  “爸!”

  沈夺冲过去跪在地上,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爸!你坚持住!”他喊道,“我这就打电话!”

  沈彬的手动了动,想问问沈夺考得怎么样啊?

  可他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同样没能坚持到医院,沈彬在救护车上就咽了气……

  作者:明天就是新年告白啦!

  从此以后,夺哥将走上人生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