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的话就是燕小六刚才问他的翻版。

  当这个问题落在他自己身上时，燕小六反而沉默了。

  因为这是一个不用问也知道答案的问题。

  谁会离开自己的家呢？谁会背弃自己的家呢？

  纯阳宫是他的家，就像恶人谷对莫雨来说是他家一样，谁人能真正做到离开自己的家呢？无论他以后会走到哪一步，会去哪里，到最后还是要回家的。落叶归根，那是所有人最终的归宿。

  燕小六张了张嘴，愣是半天没回应出半个字来。

  莫雨不逼燕小六，这段日子的相处让他觉得燕小六这人蠢虽蠢了点，话也多了点，可人不坏，像极了当年的毛毛，让他对他生不出一丝的厌恶。

  “明白了？这个问题问了又能如何？你不会离开纯阳宫，我也不会背弃恶人谷。燕小六，我希望你别踏入江湖这样的是非地，好好留在纯阳宫修行吧，往后飞升了，做个散仙游走天下，也比深陷江湖那样的是非之地好。”这句话，莫雨说出来是为了燕小六好，就燕小六的单纯性格，实在不适合走江湖。

  人，一旦入了江湖，便是千千万万个不得已，为了那些所谓的名和利，他们只能深陷其中，越陷越深，不得自拔。如今的他，如今的毛毛，都是如此。

  燕小六抿着唇，眼睛红红的，他知道莫雨说这话是对自己好。“……小疯子，我……”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喉头哽着，愣是一语不知。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你二人已与常人不同，皆为金丹期修士，平日里需得掩藏修为，将境界压制炼气期方可。人界不比修真界，凡人太过脆弱，受不住筑基期以上修士的修为。吾不懂你二人所论江湖，可有一点，你二人必须谨记，修真者不可造无因杀孽，否则之后所引起的果却是加倍的。』

  莫雨：“……”

  燕小六：“……”刚才还有点悲伤的气氛忽然间就没了。

  『修士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引起许多的果。』

  莫雨道：“有因必有果吗？”

  莫兮点头。

  这就是修炼之人所必须承担起的代价。

  别说修士，就连凡人也讲有因必有果之说。

  因果循环，这便是天道之理。

  燕小六扫了眼莫雨，脑内灵光一闪道：“这是不是说明小疯子往后参加恶人谷和浩气盟的攻防战不能大开杀戒了？”

  莫雨：“……”

  莫兮想了想问道：『何谓攻防战？为何大开杀戒？』问完，她想到了那日，那日充斥着血和杀意的战场。

  看向莫雨，她接着问道：『那日难道便是？』

  莫雨勾唇道：“对，那日便是。每逢与浩气盟激战太烈之时，师父都会安排我正面作战任务，无法避免。况且，这世间有几人不想杀了小疯子莫雨以绝后患的？”除了恶人谷，这茫茫浮世又有哪里是他可以去的地方？

  莫兮似乎看穿了莫雨的心思，道：『枫华谷，你还有枫华谷可去。若有一日，你自觉不愿留于恶人谷，便来枫华谷吧，吾自可护你一世安好无忧，潜心修炼。』

  莫雨看向莫兮，盯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心竟微微发烫。在那一瞬，他才发现，自己原来不是无处可去。他，也是有地方可去的。眼前这个少女，作为神是冷漠的，可对他却是极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要……

  想要什么呢？莫雨怔愣了片刻，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对莫兮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只知道他想跟在她身边，一直……

  燕小六一掌拍上莫雨的肩头，笑道：“瞧，离开恶人谷不是还有莫姑娘吗？莫姑娘那处总有你一席之地的。”

  莫雨被燕小六猝不及防地拍了一掌，差点脚下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燕小六已今非昔比，作为一名金丹期修士，他的这一掌可谓十分有劲道。再者，他刚才也没注意手劲，下手着实不轻。

  莫兮道：『燕小六，你已非凡人，要知轻重。』

  燕小六：“……”

  莫雨揉了揉有些疼的肩头，口吻淡淡道：“果然够蠢的。”

  燕小六：“……”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一点预兆都没有！

  雪，毫无征兆地落下，洋洋洒洒的。雪花带了点凉意，伴着风吹漫开来，飘遍了整个苍山洱海。

  莫兮抬手，两柄油纸伞出现在她掌心，一柄递给燕小六，一柄递给莫雨，道：『下雪了。』

  燕小六接过伞撑在自己头顶，道：“这雪下好大啊。”

  莫雨也撑开了伞，只是他不是将伞撑在自己头顶，而是靠近莫兮，与她共打一把伞，回道：“是挺大的。燕小六，你如何回去？”

  燕小六挠了挠头，道：“靠两条腿啊。”

  莫兮道：『若你二人修行了如何御物，大可御物归去。』

  燕小六一愣，问道：“什么是御物啊？”

  莫兮：『……』

  莫雨也一头雾水，不过他还没燕小六那么笨，愣了片刻，猜测道：“修真者大多都会在天上飞，难道是专门用来飞的法器？”

  莫兮点头：『修士一般都会寻一样本命法宝，此物即可驾驭而飞，也能成为最好的护身武器。不过，也有些修士疼惜自己的本命法宝，不会以此驾驭而飞，而是在寻其他物品来替代。』

  燕小六一听，连忙从背后的背包里掏出方形的牌子，递到莫兮面前，问道：“这个可以吗？”

  盯着只有手掌大小的牌子，莫兮道：『此物太小。』

  燕小六道：“那个咱们可以变大啊。”

  莫兮闻言，问道：『你会？』

  燕小六一愣，道：“……我不会。”

  莫雨在旁抽了抽嘴角：“……”不会问个球！

  莫兮盯着他，神色淡淡道：『你二人虽已跨入金丹期，却是修为不稳，很多东西都必须自己摸索悟道。御物之法，吾给你二人的心法中应写，回去后多加修行便是。』

  燕小六收回牌子，虚心问道：“那要多久啊？”

  莫兮想了想，道：『看你的悟性了，有人一天变成，有人十年百年都未必成。』

  燕小六：“……”这说了跟没说有差吗？他莫名觉得心好累。

  莫雨看了眼前头，突道：“咱们还是一起走吧，反正你回纯阳，我们回……”他忽然顿了一下，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何处，毕竟要看莫兮的。

  莫兮道：『去三生树。』

  燕小六问道：“三生树在哪儿？”

  莫雨皱眉问道：“明教，你要去明教？”

  莫兮道：『三生树内有一样东西，吾需要它。』

  燕小六好奇地问道：“啥东西？”

  莫兮没有回答，而是抬头眺望起远方。

  见莫兮不答，燕小六也就不问了，他摸了摸鼻子，道：“那咱们赶路呗。你们去明教，我回纯阳，咱们可在枫华谷分开。”

  莫雨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妥，道：“你确定要同行？若被浩气盟的探子发现你这个正道门派弟子与我这个杀人狂魔在一起，定会被你师门责罚。”

  燕小六不在意道：“这个你放心，我师父才不会听别人说三道四呢。再说了，我们这一路岂能大摇大摆，就你来说，不乔装一番，你敢到处跑？别忘了，你可是小疯子莫雨，恶人谷的十恶之一。”

  莫雨哼了哼，不做表达。

  燕小六说完，看了眼莫兮，继续道：“莫姑娘，以普通人的脚程，咱们可在天明之际到达洱月村，届时给莫雨换套衣服，咱们呢在打扮一下就能掩人耳目了。”

  莫兮淡淡点头。

  莫雨也没反对，他不想给莫兮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乔装便乔装，他也乐得清静。

  三人意见既然一致，那便下山赶路。

  这雪路走起来着实不好走，地滑雪厚的，一脚一个深脚坑。三人一路走，待天刚亮，那摆渡的渡人已在河边等生意。将钱递给摆渡人，三人上船，立时前往了洱月村。到达洱月村后，三人便去了附近的服装店买衣服。

  一入店就直接买了三套普通的衣服。燕小六换下自己一身纯阳道服，摸了摸有些拔尖的脸颊，感慨道：“哎，小六爷我都瘦了，回去非得补回来不可。”

  换了身墨绿色的短打劲装，莫雨将一头长发扎起，抱胸倚在门边，懒懒道：“都辟谷了，你还念着吃？”

  燕小六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人生三大喜事之首便是吃，就算辟谷如何？辟谷了我也要吃够本！”

  莫雨问道：“那其他两大喜事呢？”

  燕小六抬了抬下巴，骄傲道：“喝和睡！”

  莫雨：“……”早知道就不问了。

  莫兮出来时，那老板娘笑得跟朵花似的，对方娇笑道：“哎呦，我这衣服穿在姑娘身上真是好看。”

  随着老板娘的出声，莫雨和燕小六也回头看了过去，这一看便纷纷愣了愣。莫兮长得本就好看，无论是何打扮都难掩其本身光华，如今换了身小家碧玉的齐腰襦裙更是衬得她清丽比花娇。

  摸了摸髻上垂下的两条飘带，莫兮有些不习惯，她这头发还是老板娘一时兴起给绑的双环髻，特别少女风。

  “莫姑娘果然穿什么都好看。”燕小六赞美道。

  莫雨走过去，伸出手，替她右边发髻上的发带整了整，道：“很好看。”

  莫兮从未打扮过自己，数千年来，她在枫华谷都是那一袭水红色衣裙。出谷后，她在短短数月已换过三套衣服，一套浅蓝色的衣裙，一套粉紫色的衣裙以及现在这套浅绿色的齐腰襦裙。

  『这人间的女子当真麻烦。』总是换个不停，不觉得很麻烦吗？

  莫兮忘记了她曾经也是人界小姑娘。

  燕小六：“……”

  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