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长的刘海遮盖住眼帘，让人看不真切嫣嫣此时的表情。

  『何处寻来？』莫兮问道。

  旒月答道：“平望山。”平望山是在魔界的北面，其管辖者乃魔族四大魔君之一的枭。

  一名黑发黑眸，长相普通不起眼的青年用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扶手，问道：“嫣嫣，这枚扇铜是你的贴身之物吧？上面刻着是你作为魔族时的名字吧？”

  嫣嫣没答话，暗自冷笑一声。

  在场人中谁都没资格怀疑他，除了莫兮。倘若莫兮真的怀疑他，那他大不了就将枭拜托他的事一一道出。

  桧爷抚了把长须，眉目皱在一块儿，就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似的不开心。

  铜板低头盯着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一语不发。

  青年扫了眼嫣嫣那晦涩不明的脸，低低笑了起来。“真是恐怖的脸，干嘛那么较真？大王召我等来此不就是为了让你亲口把这事说清楚嘛。”千年跟随，莫兮是什么性子的人，大家伙都了解。

  这回召集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心里也清楚。

  嫣嫣暗啐一声，转身朝莫兮单膝跪下，垂首回道：“这枚扇铜是属下给枭的，因枭要我替他在人界打听一个人。”

  莫兮没出声，只是盯着嫣嫣。

  嫣嫣也没卖关系，缓缓道：“共工转世。”共工乃炎帝后裔，性格暴戾，易于为非。当年为了与颛顼争强为帝，曾与东夷族大战，不胜，而怒撞不周山，致使天柱倾塌，造成天地间最大的一场灾难。

  『共工转世？』落在膝上的手慢慢攥了起来。『卑.墨。』

  在场人都不知卑墨之名，若峨羌和宛绿在，她们一定会惊讶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毕竟，千年前，卑墨被莫兮杀了，亲手杀死，连对方的灵魂一起给撕成了碎片。

  闭上眼，莫兮舒展开攥紧的手，冷冷道：『果然是他。』语落，她才缓缓睁开眼，眼底是森冷的寒意。

  在妖界的事发生后，她心里就有点儿眉目了，只是一直无法真正确认。如今，从嫣嫣口中得知枭要寻的人，她自是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枭寻他是为何事？』莫兮要知道魔界的打算，若他们准备跟着卑墨，那她就不必客气了。

  嫣嫣回道：“并未说明，只让我寻到其转世。”

  『转生？』莫兮冷哼道：『连魂魄都被吾撕成了碎片，他还能转生？』

  此言一出，在场人全都错愕地看向莫兮，尤其是嫣嫣，眼里是满满的震惊。“撕，撕成了碎片？那，那他……”

  『不可能再有转生，除非夺舍。』魂魄不全者要想活下去只能夺舍，夺其身，毁其魂，鸠占鹊巢。

  那之前开口，样貌普通的青年拧眉道：“既已魂魄不再，又何来夺舍？”他叫千机，乃器灵，上古法器，原身是一把伞。

  洛伊道：“只是撕裂魂魄，而非真正的魂飞魄散，若有机缘，还是能活下来的。更何况，他是共工。”

  坐在黄虎边上的妖艳女子秦烟转了转眼珠，有些好奇地问道：“大王您跟他曾是仇敌吗？”若非仇敌，怎会到撕裂对方魂魄的地步？这是得多恨啊。

  『吾与他，势必不死不休。』那人扰乱天地秩序，三番五次谋算出那么多事，妄想与天道一样，简直痴人说梦。而且，还没事找她麻烦！

  莫兮从未与谁如此结怨过，此言一出，在场人都为之一惊。

  就连莫雨也讶异莫兮这句话中的冷意，她不像是容易动怒之人，可今天在说出那个叫卑墨之人的名字后，她就隐压着滔天的怒火。

  “大人。”桧爷缓缓开口，道：“之前您命老朽卜算，如今也该将结果告知于您了。此卦，吉凶难测，而他也的的确确活着，至于身在何处，老朽不才，无法推算。”在到达修真界前，莫兮就已经让桧爷去卜算卑墨这个人了，她本以为对方死了，可现在看来对方还真是挺会活蹦乱跳的。

  果然，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很正确。

  铜板也面色颓然道：“这人恐怕已夺了凡人的舍，躲在人界，要想寻到，非常困难。要知，人界的气息驳杂，寻一个不知道夺过多少人舍的上古水神的残魂更是难上加难。而且……”话未说完，一名长得唇红齿白，相貌可爱，脑袋圆溜溜噌光亮，身上穿了件灰蓝色僧袍，腰间用黑绳挂了块木牌子，脚上穿了双僧鞋的小和尚接话道：“阿弥陀佛，小僧只有一句想问大王，那位上神是做了何事，致使大王要与他如此不死不休？”

  『夺人气运，逆天改命，妄想与天地同寿。』

  小和尚一愣，半晌，想到之前枫华谷受袭之事，问道：“上回袭击我们的难道也是那位上神？”

  『他干这事也不是一次了。自数千年起到现在，从未放下过他自己的野心。』当年，也是因为他，她怀疑了姜子牙，把对方给……给杀了。

  过往旧事因这个人的再次出现，一点点被翻了出来，这让莫兮如何不怒？

  一名身穿黑衣的青年手持一柄拂尘，他拔着拂尘上的须，喃喃道：“反正是敌人就对了，以后见到直接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他边上的一个小姑娘，长得水灵可爱，一双粗辫子垂在胸前，头上也未着半点头饰。两边眼尾各有一条深红色的印记，平添一丝诡异。“揍揍揍，你澹台的脑子里除了揍人还知道什么？”

  澹台哼了哼道：“百瑞，面对无耻的人就该揍，这才是真理。”

  被唤作百瑞的小姑娘：“……”什么鬼逻辑！

  莫兮抬手抚了抚鬓边垂落的丝带，缓缓道：『吾召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讲解一下吾们的敌人。算起来，卑墨也算是上古水神。其资历远在河伯和洛伊你之前。是古时期最先诞生的水神。共工因与颛顼争帝失败，一怒之下，与颛顼大打出手，在不周山撞断了天柱，致使天柱倾塌，天地差点就再次归于混沌。此举惊动上天，罚共工在深渊废墟思过万年。然，共工性情暴戾，岂是甘心面壁之人？在商灭周起之年，曾灵魂逃脱深海废墟，脱胎于一名卑姓望族，以凡人之身犯下一桩令吾悔恨至今之事……那件事起因无非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念，希望她活着的念……』

  小和尚智慧蹙眉道：“复活？此乃逆天，行此念头之人是不是也疯了？”

  莫兮没有回答，只是口吻淡淡道：『从今日起，枫华谷进入戒严状态，在没有查到对方夺舍于何人身上前，在没有将那人彻底杀了前，枫华谷不得有半刻松懈。而且，刑天会醒，多半与他有关。』

  刑天跟共工关系好吗？答案当然是不好，可不好为何会有因联呢？因为刑天想杀黄帝，共工想要同天道一样，两人的目标看似不一样，实则过程却是差不多的。都是将这天地搅得天翻地覆。

  所谓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啊！

  在场除了莫雨、桧爷和铜板外都是镇守锁妖洞的十卫，他们起身朝莫兮行礼作揖，道：“属下等尊令。”说着，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待人都走了，铜板和桧爷也纷纷起身，道：“那老朽和铜板也告退了，红叶湖那处近日来了几个行迹颇为古怪的凡人，我和铜板还得回去告诫其他小妖小精怪们勿要因为好奇而被凡人发现了踪迹。”

  莫兮点头。

  铜板和桧爷离开。

  这人一走，厅堂一下就变得空荡荡起来。

  嫣嫣来到莫兮身后，双臂撑在莫兮背后的背靠上，目光居高临下地自她身上一扫，落在她微抿的嘴唇上。屋内不似外头明亮，顶上打下的阴影恰好落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阴影，嫣嫣微微眯起了眼睛。

  看到这一幕的莫雨，眼眸蓦地沉了下去。他缓缓开口道：“阿兮，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莫兮抬头看向莫雨，道：『明日。』

  莫雨微点头，道：“去女珍阁，如何？”

  莫兮道：『好。』说着，便移动身体，下了主椅。起身的她抬手捋了捋总会贴在脸颊上的浅绿色带子。

  莫雨见状，也从椅子上起来，且笑道：“我来吧。”说着，便走过来，替莫兮撩起那根软软的浅绿色带子。莫雨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特别好看，他捏着浅绿色的带子，将它挽到髻上，又打了个小结，末端短短的，垂在耳后。一边系好后，另一边也将它系上。

  “好了。”他说。

  摸了摸髻，莫兮道：『走。』

  莫雨点头，跟着莫兮就离开了厅堂。

  自始至终，嫣嫣都保持着两手手臂撑在背靠上的动作。直到莫兮和莫雨离开，他才收回双臂，站直身子，朝门口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嫣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喃喃道：“原来，您已经有在意的人了……”

  嫣嫣自诩很了解莫兮，可在刚才那一瞬，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并不了解莫兮。

  何时，她竟会对一个凡人如此？

  嫣嫣是知道莫雨的，在莫雨还是一名稚童时，他就知道他。那时候，莫雨住在女珍阁，由璨娘负责。当时，他远远见过他一面，小小的孩童阴着脸，有些局促地站在角落的阴影处，就好像世界都舍弃了他。

  那时候，嫣嫣就奇怪莫兮为何会带一个凡人孩子来女珍阁。

  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因为，这孩子是不一样的，对莫兮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