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节
作者:盛郸      更新:2023-07-31 03:24      字数:5349
  岑若知道是因为自己过界了。

  许安笙还不想定下来,她在徒劳地等待另一个人的回应。许安笙决定只等到三十岁。

  岑若心里没有人,但她也可以等到三十岁。

  章节目录 美好

  004

  那一个周,编辑部怨声载道。明面上的抱怨都是冲着薛佳倪去的,但岑若知道,背地里一定有关于她的指控。

  内容编辑只是打工仔,自己苦逼加班一周,去换顶头上司的面子和威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迂回浪费且没有必要的事情。

  好在赛琳娜从中斡旋,夸大其词地向每一个人吐槽薛佳倪的团队有多过分。配合岑若自掏腰包补给编辑们的巨额津贴,办公室里蠢蠢欲动的厌工情绪才终于被安抚下去。

  赶工出来的成品不错,薛佳倪的内页访谈换成了某一个半隐退老戏骨的专访,这是许安笙动用许家人脉帮岑若约到的,用来替换薛佳倪的版面,份量足够。至于岑若为季蔷拍摄的封面,则已经进入了艺术品的范畴。

  身材修长、比例完美的少女身着水蓝色牛仔裤,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侧头,五官掩在飞舞的发丝里,让人遐想连篇。最引人注目的,则是少女洁白如美玉的腰肢,和脚边随意摊放着的白色丝绸。虽有裸/露,但不色情;极尽风流,但不下流。

  岑若拍摄的时候,就猜到效果不错。但她也没想到成品这么令人满意——熟识的前辈发消息恭喜她,说这期封面很可能入围某个业内大奖。

  有传闻说,《d-line》十月刊发行之后,薛佳倪气得多吃了两块黑森林蛋糕。岑若微微一笑,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而事件另一个主角——顶替了薛佳倪的季蔷——的生活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她依然勤勤恳恳地在d-line编辑部当助理实习生,跟赛琳娜走得颇近。

  有人问十月封面人物是不是她?她也不分辨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全都据实相告。

  岑若拿季蔷当刀子,季蔷就老老实实躺在岑若手心里,完全没想过会不会有人因此盯上自己。

  季蔷曾经无声无息地引诱岑若,所以岑若认定季蔷心机深沉。可在封面事件中,季蔷又表现得如此笨拙,岑若没想到季蔷这么天真,心中竟然生出奇怪的愧疚感。

  所以岑若让财务多给季蔷打了五千块钱,名目是“外勤补贴”。

  为了庆祝顺利出刊,岑若请编辑部所有人唱k。许安笙没有支使总裁办的人过来,不知是觉得没有必要,还是为了稍稍与岑若拉开距离。

  岑若这次没有缺席,坐在包厢一角,默默玩手机。

  季蔷也在。她性格活泼热情,很容易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她在包厢里窜来窜去,时而跟这个打桌游,时而陪那个上厕所,有时候还拿起话筒唱两首歌。

  岑若觉得不可思议,她进公司这么久,跟有些同事都没那么熟悉。为什么季蔷仿佛已经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了?

  包厢里气氛还不错,赛琳娜胆大包天,怂恿岑若唱歌。岑若笑着摇头,示意婉拒。

  赛琳娜还不放弃,哀求道:“boss来嘛,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其他人也都起哄。

  正在岑若觉得推拒不了,将要妥协的时候,季蔷突然站起来抓住话筒,说:“哇!我的歌!这首歌是我以前组合出的歌哦!”

  进公司这么久,大家都摸清了季蔷的底细,知道她曾经是个半吊子爱豆歌手。一听原唱要大显身手,大家纷纷调转注意力,把岑若忘到爪哇国去了。

  季蔷把手里的uno牌塞给岑若,说:“岑若,你帮我打!”

  岑若顿了一下,竟然真的接过纸牌,坐在了下属中间。

  岑若一边打牌,一边分神听季蔷唱歌。不愧是原唱,季蔷把这一首歌唱得宛如天籁,唱到兴起处,还走到空地上,完整还原打歌舞。

  岑若听到一声嗤笑,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她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

  季蔷唱完一首歌,便走到岑若身边,熟练地掏出手机拍短视频。

  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岑若发现季蔷是一个重度社交平台爱好者,无论做什么都要发一条状态。偶尔打开朋友圈,能被季蔷刷整整三屏。

  “红9,我出完了。”岑若懒洋洋地丢掉手里最后一张牌,身边牌友一阵哀嚎。岑若示意季蔷:“你继续打。”

  说完站起身,走向自己刚刚呆着的角落。

  然而季蔷并没有坐回去,而是跟着岑若来到了角落。

  岑若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季蔷说:“跟你聊聊天啊,你一个人多无聊。你想聊什么?”

  岑若想了想,说:“你刚刚在拍什么?”

  季蔷说:“我看出你要赢了,所以拍下来啊。你出牌的动作太帅了!”

  季蔷说着,把手机屏幕递到岑若面前。岑若看到自己潇洒甩开最后一张纸牌的模样,也笑了起来。

  怎么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帅。

  季蔷嘻嘻笑着,收回了手机,说:“这一幕我要永久保存。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删了!”

  岑若眯着眼睛问:“上一次,你为什么拍我的车?”

  “你开车的动作也很帅,在车上没敢拍,只好悄悄拍背影啰。”季蔷吐了吐舌头,说:“没想到被你发现了……不过你删视频的样子也很帅。”

  略过稍显浮夸的恭维,岑若抓住了重点:季蔷没有在拍车牌,只是为了记录生活,所以才抓拍。这很符合岑若对季蔷的观察,季蔷是个肤浅的、天真的、浮夸的都市女孩,她没有野心与目标,只是简简单单活着,也想不到很多行为背后的深意。

  有那么一瞬间,岑若想对季蔷道歉。但考虑到对方大大咧咧的性格,岑若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季蔷可能根本没感受到被冒犯,否则不会还用这种态度面对自己。

  岑若随口说:“你很喜欢发抖音?你觉得别人对你的生活感兴趣吗?我听说有很多人屏蔽了你的朋友圈。”

  “抖音,记录美好生活。”季蔷重复社交平台的slogan,然后说:“如果有人对我的生活感兴趣,不是一件挺好的事情吗?”

  “这个时代,没有人真正关心别人。”岑若语气凉薄。

  她本质上是个冷漠而刻薄的人,虽然从事时尚相关的工作,但她讨厌从众的滋味——竭力引领潮流,本身就是在向主流妥协。她明白社交平台的运行模式:每个人都在说,每个人都在祈求关注,但没有人真正被瞩目。

  季蔷每天发那么多状态,有人在意她的生活吗?就连季蔷自己也不在意,她把生命浪费在挑选滤镜和p图上,她缺乏对生活的真正的体会和感悟。

  大多数时候,岑若不会把这些想法表露出来。因为她的kpi还要靠社交媒体、粉圈、标榜独特和潮流的品牌方来完成。但面对季蔷,她似乎不必顾虑那么多:季蔷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嘲讽她。

  果然,季蔷眨了眨她那双天真的大眼睛,说:“怎么会?我就对你感兴趣啊,我觉得你的生活一定很美好。”

  对时尚和金钱趋之若鹜,这是季蔷对我的“美好生活”感兴趣的主要原因。岑若做出判断。

  岑若垂下眼帘,她现在不想继续跟季蔷说话了,因为季蔷跟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季蔷已经习惯了顶头上司的沉默与严肃,她主动挑起另外一个话题,说:“我刚刚唱得怎么样?那是我们团最好听的一首歌了。”

  岑若想起暗处传来的嗤笑,想起在厕所里听到有人屏蔽了季蔷的朋友圈,内心忽然有些烦闷。

  季蔷知道有很多人想看她笑话吗?

  “刚刚跳舞的时候,有人在笑话你。”岑若停顿了一秒,还是道:“下次在类似场合,别乱开屏了。”

  这是岑若能够给予季蔷的仅有的善意告诫,至于能不能听进去,就是季蔷自己的事情了。

  季蔷笑着说:“那多好呀,爱豆不就是要给人带来快乐吗?唔……如果取笑我能让那个人感到快乐的话。”

  季蔷脸上既满足,又困惑,还有一些为难……岑若判断她说的是真心话,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有这种……甘愿贬低自己取悦他人的人?岑若对生物多样性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岑若愣了一会儿,终于找到合适的评价:“你啊,真是个傻白甜。”

  季蔷说:“我听出来了,你是在说我傻。”

  但季蔷的语气并不生气。

  岑若敷衍道:“啊。这都能听出来,你真是太聪明了!”

  季蔷点点头,双手支起脑袋,说:“对啊,我是很傻嘛,我很多问题都看不透,干脆不看了。”

  岑若正要说话,就见季蔷直勾勾地盯着她,问:“比如,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岑若一顿,下意识回答:“没有。”

  季蔷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快乐得很像二次元人物。季蔷说:“那太好啦!”

  但我有个名义上的男朋友……

  季蔷的笑容太灿烂了,岑若竟然没办法把后半句话说出口。她眼神飘了一下,随后发自内心地感慨道:“真不知道你是在哪种家庭里成长起来的。”

  季蔷说:“我从小生活在季家,没有寄宿过。为什么这么问?”

  岑若说:“原生家庭影响了很多,每个人的性格都能在家庭里找到原因。”

  如季蔷这样的性格,人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没苦过,要么没聪明过。所以她的来历也很容易推测,要么父母茫然无知、目不识丁,要么家境富足、温馨和谐。

  季蔷眨了眨眼,说:“我不懂……我的性格跟我家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我啊。”

  章节目录 谈崩

  005

  对于自己“名义上的男朋友”,岑若感到有些棘手。

  她与方修文签订的合同十分宽泛,暂时只规定了作为男女朋友的责任和义务,并不强迫彼此双方进入婚姻关系。如果“交往过程顺利”,两人真的决定结婚,那么到时候会重新拟定一份更为严苛的合同。

  ——就像异性恋男女谈恋爱一样,也是有个考察期的嘛。方修文是这么说的。

  岑若很认可方修文的判断。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岑若跟方修文很像,都是擅长同命运做交易的人。对于有些人来说,爱情、婚姻和肉/体是绝不能拿来换取物质的;但岑若和方修文都习以为常。

  只是岑若给自己定价很贵,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出得起价格,去换取她的爱情和肉/体。而方修文是个gay,一个不结婚就拿不到继承权的gay,所以方修文愿意花大价钱,去购买岑若的婚姻。

  平心而论,方修文是个很好的形婚对象。方家有钱有势,能给岑若提供很多助力;方修文是gay,又自命体面人,有独特的矜持,不会在性上强迫岑若;岑若本身也没有割舍不下的白月光,有方太太的身份反而更好办事……

  至于许安笙。

  许安笙心里有人,那人对许安笙无微不至、倾其所有,却唯独不可能跟许安笙在一起。许安笙认为是对方心结没有解开,假以时日必有修成正果的一天。但另一方面,许安笙又不愿意徒然守望,默默献祭自己。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之下,许安笙跟岑若定下了30岁之约。30岁时许安笙定的底线,是她那有限的爱和奉献的极致。

  许安笙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也是非常现实的俗人。这一点跟岑若很像。

  岑若是许安笙一手挖掘并带大的,她对许安笙有某种程度上的雏鸟情结。在岑若内心的默许下,这种雏鸟情结发展成无伤大雅的、可控制的好感。如果岑若没遇到更合适的人,她愿意跟许安笙试一试。毕竟许家能量很大。

  她和许安笙一样,爱得有限,爱得算计,爱得功利。

  然而唯一继承人的同性恋人,和唯一继承人的合法伴侣,这两个身份带来的好处天差地别。

  不过她跟方修文只是合作,跟许安笙却多多少少有些情分在。

  是以,岑若还没有正式做出决定。

  这一周,方修文数次约她见面,岑若借口工作忙,一直没有答应。她还在权衡。

  又是一个周五傍晚,好不容易工作轻松了些,可岑若一走出办公室,就发现会客室里方修文的身影。

  方修文坐在沙发上,斯斯文文地笑着看她。岑若走过去,问:“你来了,怎么不让赛琳娜通知我?”

  方修文一边站起身一边说:“我担心你‘临时’有事,又忙碌起来。”

  这是在表达之前数次被推拒的不满。

  岑若无奈地说:“暂时没有别的事。餐厅已经订好了?那我们走吧。”

  岑若同方修文见面,每次都是后者安排细节。方修文觉得自己是男方,即使是gay也该发扬绅士风度,不可让女性负担花费。

  方修文和岑若一起离开的时候,与许安笙擦肩而过。

  许安笙停下脚步,朝方修文略一颔首,道:“方先生。岑若。”

  二代圈子总是相通的。

  方修文停下脚步,笑着对许安笙说:“或许过不了多久,就得称呼岑若为方太太了。”

  许安笙略有诧异,极快地看了岑若一眼,然后笑着说:“恭喜。”

  岑若读懂了许安笙眼神里的深意。许安笙知道自己和方修文的关系,方修文这么说,她一定意识到了,自己前几天之所以贸然提起那个约定,是因为方修文求婚了,而自己尚在摇摆考虑。

  但许安笙选择了“恭喜”。

  岑若垂下眼帘,对方修文说:“走吧。”

  方修文也懂点到即止的道理,笑着冲许安笙点点头,便继续往外走。

  乘电梯的时候,里头空无一人。方修文语气若无其事,问:“你不乐意?”

  岑若强打起精神,说:“工作太忙,我又刚刚升职……”

  方修文打断了她,似笑非笑地瞥着岑若,说:“如果是担心会影响工作,大可不必。我刚刚跟许安笙打过招呼,看她的样子,挺乐意给你放婚假的。”

  方修文以为自己仅仅是因为许安笙才会犹豫么?岑若没说话。

  “我父母下周三有空,之后就要飞去法国了。”方修文说。

  岑若正要答话,电梯门突然开了。赛琳娜和季蔷谈笑着走了进来。

  赛琳娜立即感受到气氛不对,躲在电梯角落不敢说话。季蔷则一如既往,充满朝气地给岑若打招呼:“岑若!”

  赛琳娜拉了拉季蔷的衣角,示意她快闭嘴。季蔷却会错意,愣了一下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