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堰桥      更新:2023-07-31 03:39      字数:6027
  顾家老太太一个晚上听着两个孩子喊疼的声音, 她恨不能替他们受这样的苦。睡在两个孩子院里的榻上, 翻来覆去,没能合上一时一刻的眼, 越想越是难受, 越想越是没有办法咽下这口气。

  难道整个京城就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婆婆管不了媳妇?祖母管不了孙子了?把兄弟的手打残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顾奎昨日敲完了家什之后, 心头烦闷,即便是灌酒也无法发泄, 去后宅叫了三个女人过来, 鬼混了半个晚上,才算把心头的怒气消了些下去,此刻将将睡下,正是沉实的时候。

  就这么着, 天一亮, 顾老太太,本就是年近古稀之人, 哭过, 又没有睡, 红肿着一双眼, 上了轿子, 到了秦家门前,让人上前去拍门。

  侯府的门被拍地震天响,守卫过来拉开了门。顾家老太太站在门口,用拐杖指着秦家的家仆:“叫秦氏给我出来!”

  秦家家仆一见是顾家老太太一脸憔悴在门口, 厉声叫着,毕竟这是家里大娘子的婆母 ,不敢怠慢,连忙往里走去。直接穿过侯府,往后门去。

  后门巷子边上曹家和秦家当中有个廊棚,木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粥,秦萱正在一勺子一勺子分粥给排队的流民。

  天亮之后小巷子人就多了,为了不让小巷子拥挤,秦家和曹家总是天蒙蒙亮的时候开始舍粥,两家人家一家做单日,一家做双日,十来年了,风雨无阻,每日舍出两百碗的粥。

  两家是这么想的,反正人口都简单,仆人也不多,家中男人都没有养小娘的习惯,少养了三五个小娘,这两天出两百碗粥,不就什么都出来了?

  秦萱正撩起了袖管,给前面的流民打粥,听一个家仆急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大娘子,不好了!顾家老太太在前门叫骂呢!”

  秦萱把勺子递给身边的大丫鬟:“秀禾,你来打粥,我去看看!”

  “哎!”秦萱的贴身侍婢过来接过秦萱的勺子开始打粥。

  秦萱快步往里走,路过顾云清的院子进去,顾云清张开了嘴,正在酣睡,秦萱拧着她的耳朵:“快起来了,顾家老太太在门口叫骂呢!”

  顾云清揉着眼睛,坐起来,听她娘重复刚才的话,她砸吧着嘴:“她是嫌死得不够快?非要这么找死吗?”

  曹暨煽风点火,这老太太还要火上浇油?那她就要再让火烧地熊熊烈烈才好!

  说着也不顾身上不过是一袭单衣,套了个袜子,趿拉着鞋子,快速地奔跑出去。

  到了门口,见顾家老太太已经拿出她许久不用的撒泼绝技,趴在地上,哭诉自从秦萱进了她顾家的门,顾家就没有消停过,站着顾家夫人的名头,却不好好做顾家的夫人,把一个顾家弄得如此地步,还挑唆孩子恨顾家,让孩子把双胞胎弟弟给害残了。这样的女人放在他们老家那是要沉塘的。

  老太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脸色苍白,眼睛又红又肿。她看见边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多了很多,端着碗,在吸溜粥的穷苦人。

  一看见这么多的穷苦人,老太太心里觉得应该有戏了,毕竟她也是穷苦出身,她就开始嚎啕:“阿奎当年在村里的时候……”

  她念叨顾奎在乡间的如何困苦,如何靠着自己一步一步才能成为大将军,以为顾奎成为大将军之后,定然能够享福了……

  顾云清从里面奔跑出来,披头散发,一身单衣,只见她扑通跪在地上:“祖母!”

  秦萱从拿着披风从里面跟着跑出来叫:“云清,你连衣衫都没有穿,会冻伤的!”给云清罩在了身上。

  云清仰头对着老太太说:“祖母,过来是为了七郎和八郎吗?他们俩的事情,与阿娘外祖无关,若是祖母真的觉得孙儿过分了,那也是孙儿的错!”

  那一双大眼睛,带着一丝水润看着顾老太太,顾老太太看见这张男生女相的脸,没有一点点的喜欢之情,一想起自己那两个已经残了手的孙儿,心头恨意难当,哭叫着说:“你还敢出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早已经被你那黑心烂肚肠的娘给带坏了。”

  举起拐杖就要往顾云清的背上敲下去,秦萱一把抓住那拐杖,看着她:“老太太,云清错对,昨日金殿已经辨分明了。”

  顾老太太深谙这时候要卖弄惨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可怜我家阿奎成了大将军,有媳妇就是没媳妇,我这是一天都没有受过媳妇的孝敬啊!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摊上这样的儿媳妇?说一句立马回娘家,十几年不回来,号称百年侯府,我们这种没有家底板的人家,靠着阿奎一身血肉拼来的富贵,被他们看不起啊!”

  秦萱看着顾老太太只是摇头,顾云清跪在那里,把头靠在秦萱的身上,看老太太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地哭,只见她走到一个正在喝粥的大爷面前说:“这位大兄弟,您是哪里人?”

  “凤翔!”

  一听凤翔,知道是个名字好听的苦地方:“大哥,您知道的!咱们这种乡下地方来的人,侯府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怎么会把咱们看在眼里呢?”

  大爷摇头,往后退了一步。老太太又走到一个老婆婆面前:“大妹子!”

  她一指秦萱说:“您知道我这个儿媳妇,是怎么做人家的媳妇的吗?”

  老婆婆也摇头,老太太拍着腿说:“从成婚开始,两个月不到,就在家闹。样样不顺心,事事不能如意。我这个婆婆恨不能跪在她面前叫她娘。她不把我儿子放在眼里。刚刚有了身孕就闹着要回来,那时候我是哭着求她不要闹了,两家都要脸面的。她还是硬是跑了回来。”

  她又走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面前:“哥儿,几岁了?”

  “十五了!”

  老太太过去摸了一下那孩子的脸,那个孩子被一个妇人给往下拉着退后了一步,老太太说:“跟我那对双胞胎孙儿差不多大,我那对双胞胎的孙儿,虽然是小娘生的,可跟小哥儿一样,老实脾气好。两个孩子在我身边,天天叫祖母,祖母!嫡孙不在身边,那两个孩子在身边,老太婆也能热闹些。可谁想啊!昨日被他,被他们的嫡兄,给挑了手筋,从此就成了废人。你们说,这日子还叫我怎么过?你们说谁家娶个儿媳妇会是这样的?谁家生个孙儿是这样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对着顾云清说:“六郎啊!都是祖母不好,没有从小把你养在身边,才让你养成了不把人当人看的心性。只是你要知道错就是错了。昨日祖母要你赔命,是祖母的过了。但是,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你既然把你两个兄弟的手筋给挑断了。那你就废了自己的手吧!不是赔你两个兄弟,而是万事讲求一个公道。众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等着那群围观的人点头,那个凤翔的老爷子走了出来,把饭碗给了身边的一个汉子:“老太太,您是大将军的娘,按理我们这种穷苦人,没有说话的份儿。”

  “这位大哥说什么话呢?我也是穷苦人出身,不过是儿子出息了,才熬到了今日被人叫一声老太太。祖辈上都是在地里刨食吃的。”老太太说道。

  那老爷子点头:“做错事就该受惩罚是没错的。我也想问一句小郎君,你是否也这么想呢?”

  顾云清点头说:“自然是这么想!”

  那老爷子转头看向老太太说:“您这个孙子,还是挺懂事的。”

  “可他把两个庶弟的手筋给挑断了,这得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血亲的兄弟啊!”顾老太太吃定了大家一定会站在她那一边毕竟是两个才十五岁的孩子挑断手筋。

  那老爷子问:“小郎君,您今年几岁?”

  “十五岁!”

  “老太太,您方才说您的另外两个孙子也是十五岁?”

  “正是,这孩子大了另外两个孙子两个月。”

  “这么说,这个孩子跟您两个小妾生的孩子,是差不多时间怀上的?”

  老太太一下子哑然,那老头笑了笑:“进了京城才知道京城里面怪事多,您口口声声说是乡下人做派,咱们乡下人,若是娶了儿媳妇,都是盼着抱孙子的,一年等两年等,三年六年九年等,第九个年头要是等不来,穷人家去抱养一个。富贵人家典个妾,生了放在正房娘子屋里头。您家倒是好,嫡出的孙儿和庶出的孙儿差了几天。我可是听说,当初秦家小娘子进了顾家的大门,两个月之后,你们就又抬了个贵妾进门。我还听说,你们顾家的主院住的是那双胞胎的亲娘,秦大娘子,在你们家是连个院子都没有。还有,咱们嚼舌根的时候说,大将军后院养了几十个女人。如果这是真的,这还叫有妻等于没妻?”

  顾云清低着头看着地面,听这位大爷说话,就知道这是曹暨安排好了的。顾老太太听见这话脸色都发绿了说:“我儿子是将军,难道跟个乡下汉子一样,连个伺候的女人都没有?”

  刚才还说是出身乡间,这会儿说这样的话?哗然一声,热闹起来。

  那位大爷往前走了一步:“您说得对,大将军是应该妻妾成群,所以别说您的乡下出身,咱们早就不是一路了。您跟咱们说什么乡下人的规矩?”

  顾老太太原本以为能和这位大爷搭上话,此刻被这个大爷这么一提,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那大爷继续说:“咱们不敢跟你一个大将军的娘,来争辩。不过也别当我们都是好糊弄的,您说秦老侯爷眼高于顶,您说小侯爷被惯坏了?可我们逃难来京里,秦家一直开粥铺舍粥。你们顾家开吗?没听说啊?小侯爷平时进出,脸上都带着笑。再说了,那天您回来第一天,小侯爷给您请了菩萨去看您,却差点被她爹用棍子敲死……”

  “谁跟你说的?”顾老太太指着那个大爷问,她压根不知道这个事情已经传地满城风雨,犄角旮旯都在讨论。

  “当我们都是傻子啊?那天谁没见到?就算是傻子,也分得清好赖。”那大爷说道:“再说了,您知道是谁让咱们流离失所的吗?正是您的好儿子,顾大将军。若非顾将军掘开河堤,我家会被淹吗?我一家老小十几口人,如今就剩下三个人,在侯府喝一口粥。大将军何曾管过我们的死活?”

  老太太没想到想要诉说自己的惨状,居然说给了对自己儿子充满恨意的人听。流民也是一个老乡搭老乡,这群人里泰半都是凤翔的,对顾奎的恨意,可能不比秦家少,这么一来,愤慨之情溢于言表。

  曹暨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见顾云清跪在地上,过来一把将她拖了起来,指着顾老太太说:“你这个老太太怎么那么不讲道理?昨天你的两个孙子,拿刀要砍云清,要不是我挡了一刀,她有没有命在还难说。你总不能说让她站在那里任由你家两位庶子来她吧?我胳膊上的伤都没好,证据还在呢。您怎么好意思来闹的?”

  “居然是这样一回事啊?”有人在人群里这么说,这群人里很多都是跟这位老大爷一样是因为顾奎为了能够阻断敌军,不顾百姓死活,打开了河堤导致家破人亡的。

  顾云清看向老太太说:“祖母,您就消消气吧!您口口声声说让我给顾云龙顾云凤赔手筋,您可知道,他们犯下了什么样的大错?在徐州他们打死多少人?昨夜父亲回家没有告诉您吗?他们在徐州打伤了谢家的七郎。谢相家的嫡出公子,连谢家公子都不敢在徐州地面上跟他们俩硬碰硬,只能回京城才敢借着昨天的场面把事情给揭露出来。圣人已经责成大理寺查案了,如果属实,徐州太守的公子性命伤在他们手里。他们这些年无法无天的事情,都会被查出来,这个事情能善了?根本不是手筋的事情,而是他们要以命抵命的。”

  顾奎回来不想再把事情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平添无用的担忧,他还想自己走走门路,只要外面的人不知道,到时候跟皇帝求情,皇帝同意了这个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老太太听见这些话,才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不可收拾了,顾云清还在那里叹气:“祖母,这些年他们俩都在您身边长大,您不会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事吧?我自保挑了他们的手筋,不过是想让他们拿不起刀不能杀我。您要我拿命来赔?他们俩害死过多少人?那些人也有爹娘,您说他们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老太太的脸越来越白,她退后一步:“不可能!他们说过事情已经了了!”

  顾云清摇着头:“那是他们有冤无处说的时候,父亲能压的下来,如果上头要去查呢?难道那些不是他们的孙子孙女,他们不心疼吗?我一次次地跟父亲也说,也劝过两个庶弟,可是他们听吗?您听吗?顾家没有养过我一天,但是我也不愿意顾家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就那么败了。可举头三尺有神明,祖母您一直拜菩萨,不知道人心要向善吗?”

  当边上的人听到这里,本来就是日日听着秦家和顾家的恩怨,听到双生子做下的恶,更是来劲儿了。

  当然,这个自然有人会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前前后后的故事,有人会说。

  顾奎是被亲信叫了几回才从宿醉中醒来,一听说自家亲娘去了秦家,心道:“坏了!”他如今实在不敢想,还有什么事在后头等着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却见秦家门口围满了人。

  大喝一声:“让开!”

  走到里面,发现自己的老娘脸色惨白,额头不断冒出虚汗。顾奎对着顾云清暴喝:“你对她说了什么?”

  秦萱将顾云清拉在身后,秦侯爷说了一句:“实情而已!”

  顾奎对着秦侯爷一记眼刀,聚集了恨意,扫到顾云清身上,顾云清对着他恭敬地作揖,一个眼神不痛不痒,她能当个屁啊?

  顾奎扶住自己的娘,一直在安慰:“阿娘,一切有我,一切有我!”送着老太太进了轿子。

  顾云清目送那对母子离开,转身跟着老侯爷和秦萱进家门。曹暨跟在身后,他还想跟着顾云清说两句话,却见秦萱伸出手来拧住了云清的耳朵道:“小混账,越发厉害了!这些小妇手段是哪里学来的?动不动就下跪,动不动就说自己凄惨。”

  “哎呦,阿娘放手啊!疼死了啊!”顾云清叫道:“我耳朵会被你拧掉的啊!”

  秦萱放开顾云清,径直走进厅内。

  “阿娘!”

  “云清,你看看你!一次两次,大庭广众,下跪啼哭,成何体统?跟顾家老太太的泼妇行径有何不同?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吗?”秦萱没好气地跟云清说:“有些手段可以用,但是若是时时刻刻拿这个当成无双的法宝,这个就过了。”

  云清嘿嘿笑着说:“阿娘,要不拘一格用手段。小妇手段就不能用了?您想想,小妇,没有大妇的出身,大妇的地位,大妇的家境,但是很多小妇深受宠爱,甚至如周后这样的,从嫔妃爬上皇后的位子。靠的是什么?就是这么一手凄凄惨惨戚戚的形容。让男人看得心疼。那大妇拉不下脸来吧?就吃亏了!”

  听见顾云清大放厥词,秦萱气不打一处来,拿起边上的鸡毛掸子,扬手要打,被边上的曹暨给挡了:“萱姨,云清这么做全是我的主意。”

  “你还帮她,你不看看她如今都不要脸成什么样儿了!”

  顾云清躲在曹暨背后说:“阿娘,我哪里是不要脸?别人有用的招数为我所用,有什么不好?”

  秦萱听这个小王八蛋振振有词,还有曹暨在场,也不好过分地骂她:“不管如何,做事情要懂得分寸,人要有脊梁。”

  顾云清摸了摸鼻子说:“知道了!”

  不管秦萱愿意不愿意云清使用这么不上台面的招数,她却不能否认这个招数的好用。没过两日,顾家已经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所谓众口铄金,更何况是有明确的实证的事情?也不知顾家两位郎君在外所犯下的罪行缘何会被挖了出来?

  大理寺上门要提双胞胎,被顾奎拒之门外,一时之间,又添跋扈之名。御史天天跪在朝堂里,那弹劾的奏章是如雪片一般飞入。

  刘正基看着眼前的奏章,这不是他要的结果,秦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这么确凿的证据之下,不把顾家处理了都说不过去。

  顾老太太那一日回来之后心内担忧,竟然气急攻心,躺倒在床上。

  顾奎知道自己等不下去了,他需要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作者: 谢谢大家的留言,嘿嘿!很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