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者:有狐绥      更新:2023-07-31 03:49      字数:4081
  “大伙儿早上好呀?”

  白璃弯眉笑了一下,仿佛丝毫没看出眼前的尴尬,“和风日朗,真是个好天气。嗳,今天的风还是杜鹃花味的。”

  集市中的众人仿佛听见头顶响起乌鸦飞过的声音。

  兜售灵花的小娘往打铁铺的大叔旁边靠了靠,摆摊的小妖童乌溜溜的眼睛里含了一泡泪,守卫叔叔单手撑着额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白璃:“……”

  我不要面子的吗?

  兽人大叔终于忍耐不住,粗声粗气道:“这里不欢迎你。”

  白璃眉尖微蹙,双手捧着心口,眨眼间泫然欲泣:“您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咱们雀灵部那是远近闻名的好客,怎么能这样排挤自己家的崽崽呢?”

  “呜,我太可怜了,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可怜的幼崽。”

  她假模假样地抹了把眼泪,就势往门口的守卫身边蹭:“守卫叔叔,族规有没有说过,雀灵部中那只兽不能到昴日集市来?”

  守卫脸上的嫌弃几乎能顺着灵气爬到白璃头上。

  他咳了一声:“族规自然没有说过。”

  白璃小身杆都直挺了些。

  她哼哼两声:“听见没,法律……哦不,族规保护每一个兽人的合理权益。”

  守卫皱眉又道:“但赊账不还、弄虚作假、哄抬货价这三类人该被逐出市集,这是约定好的规矩。”

  兽人大叔脾气急,立马扬声:“谁不知道你白璃老是赊账买药草,一次两次也罢了,七次八次九次谁遭得住?你说说这是个什么事!”

  赊、钱、买、药、草。

  白璃心头在滴血,炼丹果然是个烧钱的活计,怪不得原主会这么这么这么穷。

  她掰着手指头算,现在不止要炼丹,还要养一只吸水系晶石的小蛇,岂不得穷得家里揭不开锅?

  白璃眼眶里的泪花都真实了几分,凄凄艾艾道:“请问,我有没有欠账不还?”

  瞧瞧,不仅穷得叮当响,还有一屁股外债。

  太惨了!

  呜,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惨的崽崽。

  兽人大叔语噎,挠了挠头:“那、那倒是没听说过。”

  她长吁口气:天晴了,雨停了,我又觉得我行了。

  白璃拊掌一拍:“这就对了嘛!”

  “我听中州的人类常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狡猾奸诈、欺瞒成性的人类都有这么高觉悟,没道理咱们兽人还输他一筹!”

  “大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兽人大叔被她这一通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挠挠后脑勺,心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啊!兽人怎么能比不过区区人类?

  “您说说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拒绝我这么一位大客户呢?”白璃拍了拍袖子,慢悠悠走进集市,笑眯眯道:“欠的钱我哪回没补上?”

  手掌搭在小妖童头顶薅了把,她满足地叹了声:“弟弟,我看你这摊上的药草格外水灵,要不要和大姐姐谈一笔长久的大生意?”

  小妖童哇地一声哭了:“可、可是……白璃姐姐,你每次都是这么跟布谷说。”

  “上次你取了三株了无草,日前才补上最后一块风灵晶。上上次你要了四朵粉芍,拖了两个月才用火灵晶补上差。”

  他掰着六根指头一桩桩数,“还有上上上次和上上上上次……”

  虽然每一回白璃姐姐都会多送他几颗圆溜溜的糖果,可是那些糖果子真的很苦啊。

  布谷横起袖管擦了擦眼眶,语重心长地叹气:“我是风系的妖兽,真的用不上火系晶石。白璃姐姐留着自己修炼用吧。”

  白璃讪讪一笑:“是、是吗?”

  兽人大叔瞧这场景,大锤往炉子里一砸,骂道:“只会欺负小妖兽,你白璃就配不上先天灵兽这个身份!整天不好好修炼,只会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修了一百年还在原地踏步。”

  “你看看人家布谷,原型只是最普通的布谷鸟,现在都已经有筑基境三重的修为了!”

  白璃咂了声,逐渐琢磨过味来。

  原来他们不知道原主是个小有成就的炼丹师啊?

  这哪能是不学无术,人家分明是术业有专攻!

  白璃想起那歪歪扭扭的爪文,深觉掌握炼丹这门新技术可比认字有趣多了。

  兽人大叔哼了声:“看在你年纪小无人管教的份上,这一回就算了。下一次要再敢来纠缠布谷,我铁定揍你!”

  他手臂上肌肉虬曲发达,握着的铁锤藏着内敛的灵光,气息沉稳厚重。

  粗粗瞧来,至少有元丹境的修为。

  她张开灵识,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在这个昴日集市上,像他这样修为的人遍地都是。

  白璃:“……”

  我常常因为弱小和你们格格不入。

  “怎么会呢?”白璃摆摆手:“害,我素来是个讲理的。咱们就事论事,按需买卖,怎么能说——”

  她目光落在摊子一角,骤然失声。

  褐色草根,迎风生长,细叶间隐约藏着开败的黄色花蕊。

  这是芨芨草!

  “布谷,我这回要芨芨草有急用。”白璃竖起三根手指,急切道:“等我从百年秘境里出来,一定赔你一块极品风灵晶。”

  兽人大叔更生气了,“你瞧瞧,你瞧瞧,死性不改!布谷这回你绝对不能跟她妥协。”

  布谷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圆溜溜的眼珠提溜打转,完全不敢开腔。

  白璃拿起其中一株细细瞧过,这颜色、品貌和书上的一模一样。

  肯定错不了!

  “等等——”

  就在这关头,从集市口走来两个兽族少年。

  打头的白衣长衫,除却显眼的碧翠瞳色,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人间翩翩公子的风度。旁边那位一头冲天红短发,瞧上去就是个脾气火爆的。

  白衣少年弯身道:“贵强叔莫生气,我来同她说。”

  兽人贵强叹了口气:“是云翼啊。行,你们小崽崽间好说话。”

  白璃半眯起眼,云翼?

  这不是那位“慈祥”族长的亲孙子?

  贵强还在絮叨:“你得好好说说她,哪能这么乱来的。”

  云翼往她这边扫了一眼,抬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

  哦,这是要瓮中捉鳖?

  白璃冷嗤:“云少族长,想要如何教训我?”

  云翼旁边的红发少年按捺不住:“你阴阳怪气个什么!难不成少族长之位还能轮到你白璃不成?”

  云翼皱眉:“赤昀!”

  红发少年赤昀没好气,“我说的不对吗?族长就是个偏心眼,放着自己半步元婴的孙子不要,非得去抬举一个筑基境的外人。”

  白璃简直要被气笑了,“抬举?如果你想要,我大可把这份抬举送给你。”

  为她招来全族敌意,这份抬举可真重啊。

  云翼合手做了一个道礼:“赤昀口无遮拦,我先替他向你道歉。”

  “族长是族长,我是我。我同他没有多大关系,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他声音很平淡,像今天集市上的风。

  白璃眉心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祖孙俩还能因她反目成仇?白璃目光狐疑,看着也不像啊。

  云翼望着她直打转的眼珠,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我今天来是想邀请你加入我的队伍,百年秘境中彼此照应。”

  白璃哦了声:“谢邀,不去。”

  云翼却笑了:“为何不好好考虑一下再行答复?我想,单单以筑基境的修为,你很难在秘境中全身而退。”

  ——更别说去危险中心摘取荧惑草。

  赤昀哼了声:“我们小队都是元丹境后期的兽人,足可保你安然无恙摘得灵草。”

  “我很困惑,二位为什么非要邀我加入?”白璃握着那株芨芨草,似笑非笑:“据我所知,白璃在雀灵部的名声并不好吧?”

  赤昀撇撇嘴,那岂止是不好,她那破名声得是人嫌狗憎。

  云翼平声道:“因为丹药。”

  赤昀抽手抱胸,补充道:“部落里没有几位炼丹师。”

  炼丹是人类最先研究的东西,他们兽族向来缺乏这方面的天赋。

  尽管雀灵部几乎人人都有灵火,出了不少位惊才艳绝的炼器师。但于这炼丹一途,他们始终不得法门。

  云翼目光从她凌厉狭长的凤眼掠过,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小的玉瓶。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是三品丹师。

  幼兽期的三品丹师,百年来,兽族五方部落似乎只出了这么一个。

  白璃握着那株芨芨草没说话。

  从前的“白璃”或许是个货真价实的炼丹师,但眼前这个她是个西贝货!

  醒醒啊,少年!

  云翼:“意下如何?”

  “加入你的队伍啊,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白璃眨眨眼,一本正经地微笑:“如你所说,我想没有队伍会拒绝一位炼丹师的加入吧。”

  赤昀:“你这是得寸进尺!”

  白璃挑眉:“那又怎样?”

  求人总得拿出个态度来。

  去一个不受尊重的队伍,还不如当一只独行侠。

  赤昀怒不可遏:“老大,你一定要让这个纯属拖后腿的家伙加入我们?!”

  云翼抬手搭在赤昀肩上,淡声道:“小队采集到的药草,分你四成,并优先供你选用。当然,我们也会尽力搜寻荧惑草的下落。”

  他撤去结界,往布谷的摊上扔了一块极品风系晶石,“这,就当是我们小队为阁下送上的见面礼。”

  白璃眼前一亮。

  是什么蒙蔽了我的双眼?

  是金光闪闪的土豪啊!

  瞧瞧,这才是真正底蕴丰厚的修二代,这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种极品晶石都可以随便往外丢的!

  白璃盯着那颗透亮的晶石,忧愁地想:要是他能附带送我一只乾坤袋,我会更开心的。

  她将几株芨芨草一并收起来,揉了揉布谷的脑袋,偏头笑了笑:“相信我,你永远不会为这个选择后悔。”

  白璃采购完药草,马不停蹄往小屋赶。时间不等人,她一定得在秘境开启前炼出灵丹。

  不然一切话术都成了空头支票。

  白璃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规划一边推开门往炼丹室走。

  小蛇盘踞在那张素净的纸笺上,懒洋洋地甩着尾巴,而在风铃响起的那一瞬忽地转头望向门口。

  像是等候了许久。

  白璃眼底的笑意一瞬间变得真切又生动,“你醒了呀。”

  如果说,雀灵部落中的风风雨雨都可以看做不怎么好糊弄的剧本游戏。那么,这只惨兮兮的小蛇,才是她和这个世界活生生的羁绊。

  它是她亲手捡回来的。

  是唯一只属于现在这个白璃的东西。

  小蛇的脾气不怎么好。

  它的眼睛是纯净的湛蓝,高兴时瞳孔的颜色会变得很浅很淡,而恼怒或者生气时那一片蓝色会变得格外冷凝厚重。

  而此刻,这一双眼沉凝冷寂,像暴风雨前乍然平静的大海。

  白璃握着药包的手一顿。

  怎么回事?

  她竟然有一种背着妻子在外偷腥,还恰巧被抓住了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