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作者:有狐绥      更新:2023-07-31 03:52      字数:3469
  闷沉的钟鼓响彻山野。

  千岁展羽双重节日过得快活, 接踵而至便是一展真才实学的各派大比。

  热闹的气氛还未褪去, 提前庆贺过的天衍弟子们意气风发,不说那海市中的机缘, 便只会争口气也要为本院挣个头彩回来。

  道旁的花灯还没来得及拆解, 宋远山索性叫负责善后的桑舟免去这一层麻烦。

  就当是欢迎远客,不必特地去忙。

  山门前灵气厚重, 各式诡奇的结界阵法套了长阶一层又一层。

  日常爬楼梯做早课的体修弟子,这会儿临时充作巡视山门的斥候。体修弟子们三两结伴, 还没爬两个来回, 就感受到一阵混乱驳杂的灵气场。各式稀奇灵宝浮在空中,两队不同衣裳的修士对峙着,眼瞧着大战一触即发。

  体修师兄掐出几道传讯术,又召了最小的师弟:“快去把消息带给桑长老。”

  报信的师弟风风火火, 奔跑中掀起一小股灵风。

  道旁枝头悠闲晃悠的松鼠小妖, 吓得松果都掉了。

  小师弟挠挠头,捡起地上的果子送回毛绒绒的小家伙爪子里。红着耳朵说句对不起, 这才又脚步不停往跑上山去。

  一路行至逍遥峰诸苑间。

  刚刚接收到消息的两位长老, 论起山脚下那一场正在进行的动乱。

  桑舟点了拂尘:“为个什么事打起来的?”

  教习长老:“听说是有一方辱了另一支队伍里某位女弟子, 旁的人瞧不过眼, 两三句拌嘴, 这就动了刀枪。”

  桑舟哼一声:“如今这修真界的小辈,倒是有点他们老子辈没有的血性。”

  教习长老乐呵呵掂了下酒囊,感叹:“咱们都老咯,迟早该他们年轻人独当一面。”

  逍遥峰小院内, 或许该独当一面的年轻人揉了揉眼睛。

  她昨日多饮了灵酒,这会儿眼都不想睁。

  宿醉头疼倒不至于,灵台却实打实混沌不清。以至于总想赖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多睡一会儿。

  但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是忘记了。

  白璃敲了敲脑壳,下意识想要先坐起来,却被腰间搭着的那一只手阻了动作。枕边卧着的龙没睁眼,手臂微收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慕墟闭着眼,手掌在她发间顺了一下。

  哄着人靠过来继续睡。

  赖床这种事,果然是会传染的。

  她一鼓作气那股起床劲眨眼间松了,蹭蹭绵软的枕头。小脸埋在他肩头,打了个呵欠又想睡觉。

  但这一次回笼觉没能睡多会儿。

  院门再次被叩响,挂在檐上提醒有客来访的风铃叮当作响。

  “白丫头在不在?莫不是昨日喝多了酒,当头起不来了?”桑长老熟悉的大嗓门,如同一柄利刃拨开迷蒙的神经。

  白璃陡然清醒过来。

  是了。

  那七星门与百净斋的修士,约定在今日抵达天衍山。早几天前,选出带头人时便说定了要做个表率,姑且前去迎上一迎。

  这个事类似于学生代表,要去接待外校来访学的一众人士。

  她前几日一直准备着,临了却一时昏头给忘了。

  白璃掰开他的手,自顾自坐起来嗅了嗅袖口。昨日闹了大半夜,被这只龙抱回来和衣而卧时大抵将就,似乎只用了两道净身术。

  还好修真人士不存在消不去的酒味。

  慕墟眉心一皱,喉头轻滚。睁开一只眼叩着她的手腕,闷雷在穹顶震响,便要掐出一道隔音结界将那扰人的声音通通遮去。

  白璃:“!!!”

  她手指抵在唇下,朝他“嘘”了一声。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柔软的云被一卷,实实在在将这只起床气颇大的龙遮住了。手指勾过木架边的外衫,她掐了两道诀,强行把自己搞得精神一点。

  裙角在房门边划出弧线,一边跑一边喊:“就来。”

  “……”慕墟被云被埋了正着,手指按了按眉心。

  索性也不动,便想看她要闹个什么出来。

  树梢间的银杏叶沙沙作响,暖阳正好。

  “是百净斋的人先到,还是那七星门的?”

  白璃挡在小院口,扒拉着院门,不着痕迹挡住两位长老或许会想进内小叙的步伐。

  教习长老:“来报的弟子没说,只说有两伙人在山脚底下起了冲突。小年轻间的事,我们老家伙倒不好出手。”

  无论是主持公道也好,维护秩序也罢。

  那边没有炼虚以上的长老跟在先头小队边,天衍这方只要动手,就免不了落个以大欺小的污名。

  白璃眨眼间想通关窍,便知轻重。

  “我叫上原幼他们一道,这……”

  说着她顿了一下。

  屋里还有一只龙等着,就这么溜了好像不大好啊?

  因那海市秘境横空出世,近来四方宗门齐聚天衍。

  人来人往乱得很。

  桑长老神经紧绷,见她这一迟疑只将拂尘一扫,便问:“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那样子只等白璃应一声有,便要抄上家伙擒拿贼子。

  “当、当然没有。”

  要有了才真是社会性死亡现场。

  白璃打着哈哈,一边心虚地瞟了一眼镂花木格前的漆门,一边往院内退了几步。“啊对!我那还有几瓶丹药要收拣的,烦请两位长老稍作等待,一会儿就来。”

  说完,“啪嗒”一声将这院门重新闭上了。

  只留下桑舟和教习长老站在门外面面相觑,搞不清楚状况。

  这要让他们搞清楚状况,自己这个辈分可能就得升一升。不管是她跟着慕墟平辈论处,还是慕墟跟着她以晚辈相晤。

  嘶——

  岂止一个尴尬了得。

  白璃只想了一瞬那个画面,美好得让人不忍看。

  床头那朵灵犀花开得正好,香气清淡。拔步床上没变化,还跟出门前一样。

  被藏在被子里的慕墟似乎对此没反应。

  白璃屏住呼吸,去拉开被角想同他告个别再走,掀到一半又觉得这个情形有一点像拆礼物。

  云被底下被拆出来的大龙看不出心情好坏,就是目光凶了一点,仿佛要把送上门的猎物就地正法。

  慕墟轻哼一声,挑了眉。

  眼瞧着目光逐渐微妙的龙,她手指一哆嗦又把被子给盖回去了。

  慕墟:“……”

  白璃:“…………”

  半晌。

  慕墟支手抵着额,主动拉开云被去瞧床边坐着的小姑娘。

  “说出来你可能不大信,但绝对是被子它先动的手。”白璃在那道目光注视下意识就坐得笔直,缓缓竖起三根手指。

  慕墟:“你紧张什么?”

  他唇边浮起一点笑意,眼底多了几分促狭。

  白璃:是哦,我紧张什么?

  白璃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极大可能是对床榻上长出道侣这事不大熟悉。一回生二回熟,或许下一次就不会如此心惊肉跳。

  她心里这般念着,仰头却说:“可能,是金屋藏龙这种事太刺激了。”此情此景,可不是金屋藏龙么?

  眼前的小姑娘未施粉黛,双眉弯弯,那狭长凌厉凤眼底下俱是狡黠的笑意。有时候慕墟会觉得他是养了一只白狐狸,而不是天性高傲的凤凰。

  慕墟唇线微抿,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重复:“刺激?”

  白璃目光从他被云绸遮去的腿弯间一晃而过,重新对上他暗沉的眼睛,脑中那根弦将崩未崩。她忽然觉得,他可能更想说“想不想试一试更刺激的?”。

  她强行按住这逐渐往锁章边缘试探的马赛克,脑袋摇成拨浪鼓,先退了:“不了,我还小受不住太刺激的。”

  慕墟不紧不慢坐起来,撩开搭在衣襟里的长发,仿佛本就该是这里的主人家一般。

  他曲指在她额前轻弹了一下,似笑非笑:“你的小脑袋里究竟在瞎想什么?”

  白璃:那道侣之间的事,能叫瞎想吗?

  慕墟手掌撑在床边,忽地闷沉沉笑了好半会儿。

  白璃哼哼唧唧,有点小别扭。

  也不知道他是真能听到心声,还是纯粹想要乐一乐。

  索性转身去找小几边留存的那几瓶清障丹丸,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什么意思,自己体会。

  “来。”慕墟赤脚踩在脚踏上,招招手叫她靠近一点。

  “干什么?”她听上去不大高兴。

  慕墟不说话,咳了声。

  这种事着实幼稚了点,想得他耳根悄悄红了。

  白璃不明所以,从案几边囫囵捡了两个小玉瓶凑过去,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龙也会感冒发烧吗?

  慕墟没动,只从袖中拿出一只墨玉雕成的龙型发簪,轻轻送进了高挽的道髻中。簪头镶刻的阵纹与送出去逆鳞遥相呼应,虚虚的龙影在她身边绕过一圈,悄然隐去了。

  甚至于这只小凤凰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指腹在白璃眼下摩挲片刻,薄唇轻轻在颊边贴了贴。

  便让她转过身,去镜子底下瞧。

  白璃迷迷瞪瞪没反应过来,定睛一看。

  那案几边的银纹水镜中映出一道清晰无比的倒影。

  坐在床榻边的黑袍男人,还有他身前的小姑娘。银白的长发,漆黑的玉簪,只一眼就能看出归属。

  白璃对着镜子眨眨眼,啧了声。

  这只龙啊。

  “我走啦。”

  她眉眼带笑,抱着道具玉瓶转过身,弯下腰在他唇角啄了一口。

  说完,飞快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