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雨其实是一个不太懂得人心弯绕的人。

  上一世, 她从未踏足尔虞我诈的商场, 虽然身边的人对她都不算好, 却也不好得很坦荡，似乎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这一世, 她从穿越过来之后, 看似历经了不少, 可事实上，大多数时候，她都只是旁观者而已。

  还因为有天眼, 所以能通过人物的设定, 猜测一些东西，所以旁观其实也旁观得很冷静，即使偶尔会有情绪波动，那波动似乎也不太明显, 没有亲身经历的真实。

  不过，这一次，就算是她，也看出来一些问题了。

  她是被公司当枪使了，成了借刀杀人里, 那一把刀。

  这个事件, 顾雨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 可却因为一个设计作品，而被推到了舆论漩涡的最中间。

  那构想太奇妙，也太乖巧。

  被公司这样一衍生, 几乎直接打了那些，号称“过多的限制会杀死艺术”的设计师的脸。

  若是易地而处，顾雨觉得，自己说不定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毕竟这样的营销，成本几乎可以忽略，效果却非常不错。

  若是公司事先告知，让她有所准备，或许她也不会那么不舒服。

  被动参与，和主动参与毕竟是两回事。

  那新闻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霸占了好几天的头条。

  情怀与商业究竟能不能共存，这大概是所有艺术家，永恒探讨的话题。

  网络上的讨论轰轰烈烈，顾雨成了艺术家们中间的“背叛者”，被嘲笑，被鄙夷，被衍生出许多无中生有的东西。

  例如，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顾雨一开始进入联盟，就是走了后门的。

  设计师联盟一开始的准入资格非常严苛，所以设计师联盟里，在校学生寥寥无几。

  顾雨算一个，简宁算一个。

  其他的，即使仍在学校，也大多已有了一些名声和资源，并且大多数，其实已经在研究生阶段。

  这件事情被有心人一提起，便引发了另一个角度的想象。

  【我要是公司，也肯定选顾雨这样的啊，还没毕业，天真得很，很好控制，又有没有见过什么大钱，一点蝇头小利就能放下自己的傲骨……】

  有不怀好意的声音响起，而后从者如众。

  消息慢慢地，从网络的圈子里，慢慢传到了学校，传到了同学们的耳中。

  时隔许久，顾雨走在路上的时候，再次听到了陌生人的窃窃私语，还有不断往这边越过来的，探查的目光。

  这一次，比她刚入学的时候还要严重一些，幸灾乐祸的情绪，比单纯的好奇要多得多。

  那位曾被顾雨拒绝的学长，也特意打来电话，似乎是想落井下石一番。

  顾雨没有接听，直接挂断了电话，而后，她在某天下课之后，遇上了来堵人的学长。

  “顾雨。”

  他对着她笑，勉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想让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情绪，表现得太明显。

  顾雨抬眼看他，目光里有些温吞吞的疑惑。

  “怎么？有事？”

  学长被那冷淡的一眼看得有些尴尬，轻咳了几声，才开始说话。

  那声音尽量平稳而冷淡着，顾雨却依然从那当中听出了别的东西。

  比如欢快，比如轻松。

  “你看，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那些公司，对我们华国人有着根深蒂固的歧视，就算你画得再好，思想再精巧，他们也一样不尊重你。”

  “如今才遇上多小的事情，就把你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东拉西扯，没有重点。

  顾雨默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脸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冷着声音问他。

  “不好意思，我没听出来，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呢？顾雨，你看，外国人就是不靠谱，身在异国他乡，我们还是要抱团才能……”

  顾雨皱了皱眉，打断了他即将开始的高谈论阔。

  “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考量的，请回吧。”

  她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拒绝得有些生硬。

  “顾雨，你不要这么固执，你放心，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对你的。”

  顾雨眼睛眯了眯，终于有些不耐烦。

  此刻，她已走出了教学楼，路过田径场一侧的林荫。

  “学长，你这话说的，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她的音调慢慢拖长，似乎在思索什么，意味深长地说道。

  说完这一句话，她微微转头，看学长脸上瞬间僵硬的表情，她的目光侵略意味十足，学长很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顾雨……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

  顾雨挑了挑眉，目光依旧冷淡而温和，看着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似乎还有一点笑意。

  “看来学长年纪大了，记忆力不怎么样啊，那就让我来提醒你一下好了。”

  “之前我听过不少传言，对我的诋毁，可丝毫不比现在少，只不过，大概是由于造谣者影响力不够吧，传播的范围倒是要小一些，只在华国人的圈子里流传了一段时间。”

  她慢悠悠地说着话，慢悠悠地把两人中间横亘着的单薄纸张，彻底撕碎。

  学长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

  同时，还被她那句不阴不阳的“学长年纪大了”刺了一下。

  按常理来说，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不该对这样的词句敏感的，可在设计师的行业，当然是越早成名越好。

  学长已在浮都蹉跎了许多年，如今一事无成。

  早几年的时候，还有人装模作样地和他相互吹捧着，最近这样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每一年，市场上都会有新鲜的血液，他这样一直原地踏步的，不但被原来的同学们彻底甩开，连后两年毕业的学弟学妹，都渐渐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为人刻薄，不喜欢他的人其实很多。

  那当中，有像顾雨这样，把他当做跳梁小丑，从不理会的，也有像他自己那样，敏感多思，又惯爱造谣的。

  关于他的诋毁，他听到过许多，大多数都可一笑置之，唯独在攻击他一事无成的同时，还拿他的年龄说话的，让他气愤难安。

  他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自己的事业还没有正式开始，一直惯于自我麻痹，在大多是失败者的小圈子里，找着自己的存在感。

  像一只鸵鸟，低下头，假装感受不到外面的风霜与景色，也不愿意去感知。

  “顾雨，你以为你是谁？”

  他不再扮演自己儒雅的人设，冷笑了一声。

  真实的想法，终于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你也不过是被推出来的炮灰而已，经此一次，你的名声还能多好？”

  “这个圈子不大，你没有退路了。”

  “要么加入我们，要么自己回国去，我想，你也不愿意再回到华国去吧？”

  他的语调，在漫长的句子里，越来越冷，脸上装模模样的尊重已经褪下，取而代之的，是再明显不过的嘲弄。

  “顾雨，我不是来求你的，是来施舍你一个机会。”

  “人也该有点自知之明，别以为攀上一棵大树，就能高枕无忧了，也不看看人家愿不愿意给你攀附。”

  顾雨挑了挑眉，唔了一声，看着他的目光依旧漫不经心，说得话却让他抓狂。

  “那是你自己的人生，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混得不怎样，便见不得别人风生水起，这个我其实还是挺理解的，毕竟有的人天生心眼小，也没什么。”

  “不过，你非要说出来恶心人，就有点讨厌了。”

  顾雨字句精准，化作尖刀，扎在他心头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学长听得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冷笑道：“风生水起？你是不是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你以为你是谁，被人踩到泥泞里了，还能再爬起来？凭什么！”

  “就算让你侥幸，解决了这个事情，你已成了那么多人的眼中钉，还能站得稳多久？”

  顾雨脚下的步子快了些，把他甩在了后边。

  “这便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你那工作室，没拉到什么投资，现在钱也快用完了吧？”

  学长本来还想追上去，再说些什么，却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定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会知道？

  他感觉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了来，脸上因为愤怒而出现的红色，更加红了一些，只是这一次，刺激它的，变成了别的一些东西。

  顾雨溜达回了宿舍。

  大概是因为那位学长的打岔，她的心情居然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无所有的时候，看一看更惨淡的人，总还是能找回几分斗志的。

  别人都欺负到脸上来了，不做些什么，好像也说不过去啊。

  顾雨开着电脑，坐在电脑桌前，看着时尚论坛上飞速刷过的话题，浏览器的另一个窗口，是公司的那一篇申明。

  顾雨注册了一个论坛账号，id是自己的名字。

  不过要发的内容已经在回复栏里打了一半，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不对，不应该这样直接澄清，就这么匆匆画上一个句号，也太懦弱了些。

  还是，让想要利用她得到一些东西的人，彻底失望吧。

  她这么想着，关闭了浏览器，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