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生死关劫轻轻送
作者:随花遇鹿      更新:2023-07-31 04:10      字数:3963
  锦鳞客栈的招牌特色, 便是客栈中半亩大的锦鲤塘了。

  这塘边日日有人打茶围, 亦有些赌石的闲人,借着锦鲤之运开光, 盼着石中夹着些种老水足的翡翠。

  偏偏盛朝的人, 早早地被大国师祝明俊开了化,已识得了各色翡翠, 且屡屡在玉石铺中抬出高价来,因此小商小富总想借着赌石来寻个飞升的机会。

  这一日天光不大好, 阴沉沉地似有早春雨要来, 因此只有三两个人在此攒着石局,他们围着一块新出山的花牌货,站在塘边不断地加码吆喝着。

  “王员外善相玉之美恶,不差累黍, 谋定后动, 动必有成。这块玉璞便许给您了吧。”

  一个鼠相的龅牙男子朝着一个富商打扮地人挤眉弄眼。

  那生的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的王员外,吹着胡须, 拍着圆肚皮呵呵笑着:“不错, 今天这一块玉璞, 王某要定了, 里面定是大有乾坤, 苍翠欲滴哇!”

  一旁站着的青年,愣头青一般听着二人忽悠,忙掏出了所有的体几,啷啷当当地几大串大钱, 争着要买这块石头。

  就在这时候,几人忽然被眼前蹿出来的人推开了,那王员外膀大腰圆,跌在一旁的地上,滚了一身的草泥。

  他指着眼前突闯来的这人,只见此人身着青莲色雨花锦袍,貌比潘安却多一分柔魂。

  “哎哟……你……你是何人呐!”

  皎皎推开几人后,仍目无神色,她凄冷笑了几声,便抱起了那块玉璞。

  鼠相男指着她尖叫道:“你……你莫不是要抢走宝玉不成!”

  皎皎没回应,她抱着那块玉璞,“噗通”一声跳进了锦鲤塘中。

  下沉。

  气泡伴着身体升腾着,岸上的“奈何抢走我宝玉”之声渐渐浅淡,直到耳畔只余留朦朦胧胧的水声。

  下沉。

  终于,她抱着“宝玉”沉在塘底。

  皎皎睁开沙涩的双眼,眼前只有幽深的蓝,抬起头,千万只锦鲤的鳞片闪着光,她此刻像是置身在万花筒里。

  她缓缓伸出手来,望见指甲上那一抹鲜亮的红十字。

  死劫已至。

  皎皎闭上眼,她无法呼吸,因为稍一动弹,便是万蚁噬骨般的渴热。

  眼泪流出来又涌了回去,不知她身旁游弋的锦鲤,是否能尝到她眼眸间略咸的滋味。

  “嗟乎!你这个七杀星!死劫度不过,你便回去咯……”

  水底回荡起平安都中老乞丐的话语。

  这一刹,皎皎脑海中浮现了“前世”,那时自己还没有来到盛朝,仍和金师兄日日相伴在实验室,一步一个脚印地在科研路上稳稳跋涉着。

  论那时,情为何物,她全无兴味。

  这走马灯一般的光影,不过只有一瞬,便被眼前的深蓝彻底吞噬了,无影无踪。

  此时她耳边响起几句渺远的话语来,那声音像是佛教偈子般空灵。

  “单丝不线,孤掌难鸣……”

  “即是错缘,如何有份……”

  “莫用假意,负他真情……”

  “可笑可怜,可悲可叹……”

  听到这一句时,皎皎猛的睁开了眼睛,她胸前一荡,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泪水合着血,交缠着湖水,最终只化作一抹浅红的轻咸。

  她却看见上方的水中,咕隆隆掉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废力地拨着水,遣散游鱼,正朝着皎皎扑游了过来,却因为身子太轻,又浮了上去。

  皎皎的魂识渐渐开始消散,冰冷的湖水侵蚀着她的心神,她嘴角微微扬起,这一切,她似乎只能全盘接受了。

  这时,她觉察到了一双嘴,紧紧贴住了自己的唇,送来了一口空气。

  弥留的意识中,她看见了眼前的那双盈盈眉眼。

  沈寒。

  ……

  不知过了多久,幽蓝深沉的光影渐渐退去了。

  “啪嗒,啪嗒……”

  激烈的雨水砸在脸上,十分舒适。

  “嘿,这俩人怎么回事?”

  “谁知道啊,光天化日的,王员外买了玉璞,不期被那女子抢去,还沉到塘子里去了……”

  过了一二刻,雨声越来越大,哄闹的人声全然消散了。

  皎皎半睁开眼睛,她望着头顶的勾角檐铃,便知道自己还在盛朝,并没有死。

  她踉跄着坐了起来,除了呛咳时觉得肺中隐隐作痛,其他并无大碍。虽说浑身湿透了,却觉察不到一丝寒冷,甚至体内仍然有些燥热。

  皎皎正坐在锦鲤塘边的廊檐下,她双眼定下神时,看见沈寒躺在自己的身边,浑身亦湿透了,身上崭新的上等云雾绡,竟被泡的皱皱巴巴的。

  他唇色绀紫,面色沉静。

  她急忙扑上了他的胸膛,糟了,没有心跳。

  几声布帛撕裂的闷响后,她的耳紧紧贴住了那平静冰冷的胸膛,依旧没有一丝跳动的韵律。

  皎皎拍打着沈寒的脸,才发觉他浑身冰冷,竟没有一丝暖意了。

  “沈寒……寒儿!”

  豆大的热泪滴在沈寒的脸上,皎皎这张冷傲的脸,兴许此生都没有过如此强烈的表情,此刻竟能读出她在锥心泣血,肝胆欲碎。

  这时锦鲤塘边响起一声轰隆巨响,这兴许是冬春交际的第一声春雷。

  皎皎抬起头,撒开了那只冰冷的手,她站起身朝着湖边走去。

  她的眼睛只剩下了一片空芒,她也不再流泪,神情淡漠疏离。

  这时,一对臂膀从后面紧紧环抱住了她,皎皎的耳边,轻轻沾上了两片冷冷的唇。

  “姐姐,喏,这下你该赔我两件衣裳了。”

  皎皎此刻心中激荡,刚想骂几句臭小子,却又顿时平息了下来。她转过头去,望见沈寒依旧灵动的双眼,他轻轻一笑。

  她伸出手去,抬起头摸了摸那张洁净的脸,又无力地将手放了下来。

  皎皎随即扯开了他的怀抱,启步要走。

  沈寒察觉到不对,忙拉住了她的袖子,软软道:“是我不对,再不用那屏气功逗你了……”

  皎皎眉间忽然盈满了苦痛,她不是怨他骗她,而是沈寒分明不会水,却毫不犹豫地下水救她,若是没有被旁人救上来,此刻他已然魂消离恨天了。

  身后这个大男孩,竟视她胜过一切,也随时不怕丢掉身家性命,且旁人若伤她,他也会让旁人丢掉性命。这份痴念,她如今才明白。

  更何况他出身皇门,却不屑那金鸾歌舞殿,不顾一切跟随着她,只为时刻护她周全。

  皎皎虽然肺部没有呛水,此刻却窒息难耐。她望着手指上剩下的两个黑十字,心如刀割。

  她曾一直问自己,情字何解,如今却忽然懂了。

  暗叹幸亏沈寒演了这场假死闹剧,否则她也不会知道,他为她丢了命,自己会痛到难以苟活于世了。

  即是错缘,如何有份?

  锦鲤塘底听到的这句话,在皎皎心中种下了解不开的谜团。

  “寒儿,不是你的错。”

  皎皎回过身来,她苦想了片刻,这才定了心神。

  “你暂且回你的风烟谷去吧,群龙不可一日无首,那些浪客需要你。”

  沈寒慌忙拉住了皎皎的手臂,雷雨中,他声腔洪亮且颤抖着,不再如往日那般骄气儒雅。

  “为何要我走。”

  连绵雨水猛烈拍打在二人的脸上,他们已然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了。

  皎皎字字斟酌:“我……寒儿,待我弄清楚一切,我一定会去风烟谷找你。”

  “好,你既如此决定,定是有你的苦衷,我便不再多问了。”

  沈寒依旧不肯撒手:“只是,你说你会去风烟谷找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皎皎点点头。

  “好,那我便等着,你三年不来,我便等你三年,此世不来,我便枯等一世。”沈寒双唇颤抖着,字字如血。

  “保重。”皎皎再度点点头,转身要走。

  “慢着。”沈寒再把她一手拉回,他伸出小指,最后轻声撒娇道:“拉钩钩。”

  皎皎僵白的脸上勾起一丝浅笑,她也伸出小指勾了上去:“喏,拉钩钩。”

  拉完了钩,皎皎却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她扑身上去,撞上了他的胸膛。

  “等我,还有,不许死。”

  沈寒胸怀一暖,从无间地狱重回人世,竟是这般滋味。

  雨势逐渐变大,连绵不休。皎皎走后,沈寒坐在廊亭中,呆呆望着满是涟漪轻烟的湖水。

  祝红书这才从一旁走了出来,她的红衣犹然湿漉漉的。

  “呀,多谢祝姑娘再次救命之恩。”沈寒破了呆愣,回过神来。

  祝红书轻哼了一声,她仍是那句话:“我是何大人的人,救你们责无旁贷。”

  沈寒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些什么。

  祝红书却再度开腔了,她面色仍如同上古冰川:“你是为了她枉顾自己的性命,因此她才不忍叫你跟着的。我……劝你们莫要心生隔阂。”

  “有什么隔阂,是我的,终究谁也抢不走。”

  沈寒抬起头望着祝红书毫无神韵的脸庞,轻轻一笑,又回归了神气之态。

  “我想祝姑娘这等蔑视红尘的女侠,永远不会体会到,为一个人,可以枉顾自身性命的那种幸福。”

  “非也。”祝红书从背后摸出那把阎罗斩,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它锃亮光滑的利刃。

  她低沉道:“我一直可为一个人,枉顾自身性命。”

  她把大刀一转,刀口的冷光也随之一闪:“且若能亲手杀死那个人,与那种幸福相比,我的性命,不算什么。”

  沈寒听见这些话,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祝红书绝非凡人,不料她竟身负如此血海深仇。

  “愿你大仇得报。”

  沈寒说罢站起身来,拧了拧袖口的水:“唉,刚才少拉了一个钩钩,她该赔我两身衣裳的,回头你便替我转告何大人吧。”

  雨势在这时竟渐渐停了下来,祝红书扛起大刀,闪跃着蹿上了廊檐顶去,她如傀儡般硬硬地转了几下脖颈,口中言语更是清冷孤寂:

  “只是,三皇子,你为了那个女人,江山也不愿争了吗?”

  沈寒眉目一蹙,他望着屋顶那身随风舞荡的红衣,心中一紧。

  “你……究竟是谁。”

  “后会有期了,三皇子。”祝红书话音未落,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雨幕中了。

  作者:不是分手,没有为虐而虐。

  皎皎不忍让寒儿陪她度过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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