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半曲胳膊，抵着椅背。那双桃花眼微微弯着，凝睇着江寒。

  “她是……”他故意拖长音，观察江寒的神色。江寒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了些。

  顾野满意地勾了勾唇，偏头，对坐着的宁檬吐了三个字：“关你事？”

  宁檬怔了怔，自动过滤顾野同她说的话，满脑子都是顾野浅浅的笑。她伸手，刚想拉住顾野的袖子，顾野却霍然站起，端着盘子径直离开。

  她扑了空，转头，略带尴尬地朝江寒打招呼：“学姐，你好。”

  江寒抬眼，一双清冷的眸子。

  “你和学长熟么？”她问。

  “不熟。”

  “那就好了。”宁檬的脸上，一派天真。

  江寒不再说什么，偏头，在食堂的门口看到顾野。他拿着一瓶矿泉水和周围的几个男生攀谈着。

  见江寒朝他的方向看着，顾野冲江寒挤了挤眼，嘴角扬起一抹张扬的笑。

  “呦，野哥，朝谁抛媚眼呢。”男生搭着顾野的肩，讪笑道。

  “以后介绍给你。”顾野踏下台阶。

  “有情况！”几个男生拥来，缠着顾野问。

  顾野难得没赶走这群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同学，手插在口袋，敷衍地回着：“边去。”

  江寒还是第一次单独去见顾野口中提起的大老板。

  过去，只是老周带她和阳阳去参加过几个心理学系知名校友办的酒会，给她介绍过几个在心理学领域混得风生水起的学长，仅仅是在这些场合，她都会局促不安。

  更何况这次，她是以组织老师的身份去的。而顾野，只能算是跟班的学生。

  胡阳阳乱出主意，让江寒打扮的隆重一些去，甚至将她那件见男神必穿小红裙借给江寒。

  江寒先是推辞：“这裙子，吊带的。”

  胡阳阳拿了遮瑕膏出来：“老江，一句话，信不信你阳姐的化妆技术。”

  江寒想了想，还是同意。毕竟，她也想早点谈拢投资，以免夜长梦多。

  她脱了上衣，露出一边的胳膊，白皙的皮肤上盘踞着一小块被烧伤的红皮。

  胡阳阳虽然之前看过江寒的胳膊，但她再一次看到时，仍旧心头一凛。

  她吹了吹，开始一点点的在上面涂着遮瑕。

  “老江，你穿这种裙子可真漂亮。”胡阳阳看着穿衣镜里的江寒，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句。

  确实，江寒几乎从未穿过这种吊带红裙。胸前的一片敞着，纤细的锁骨深深地凹陷。

  清瘦疏冷，却有种说不出韵味。

  晚上，她拎包下楼。下了一天的雨停了，积水的沥青路反射着淡淡的清光。

  顾野立在宿舍区门口，穿着一身黑色熨帖的西装，一根烟抽了很久。

  “顾野，走吧。”他背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顾野转身，看到穿着红裙的江寒。

  黯淡的路灯糅杂着乱舞的飞虫，她高挑的身影，就这么被笼罩在微弱的光中。

  顾野噤了一秒。

  妈的。

  “怎么？”江寒偏头问。

  他收回了目光，掐灭烟：“江老师，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还有烟么？”江寒突然问。

  他抽了一根，递给江寒。江寒接过烟：“哪里不一样？”她其实，是在意她赤在空气中的胳膊。

  顾野靠近，替江寒点上烟。火光里，两双眼睛彼此对视着。

  “真他妈的，漂亮。”顾野邪邪地笑着。

  江寒呛了口烟：“……”

  微风吹过，烟灰飘了些在她的指尖。她走在顾野的身边，忽的，忍不住极淡地勾了勾唇。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比不上一句，你真漂亮。原来，江寒这样想，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顾野瞥了一眼江寒，心情畅快起来。

  地铁站离学校不远，走路不过10分钟。

  自从知道要去见大老板，江寒整宿没睡，一遍遍地百度着讨好顾客的一百种方法。现在，竟然有点困。

  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一点，一扭头，又对上顾野的眸子，几乎所有的小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

  她又故作轻松，看着地铁显示牌上跳动的数字。

  还有7分钟到站。

  怎么这么久。

  周五的晚上，回家的学生不少，一波波的人从电梯上来，绕过他们，走到各个等候点。

  于是，江寒的耳边一遍遍的传来人们低声的议论。

  “拍了么？快给我看看。”

  “小哥哥好帅。”

  “天呐，一对高颜值情侣。”

  “……”

  江寒装没听见，心里数着秒数。

  终于地铁来了。“滴”门打开，等候的学生挤着上去，江寒只不过呆了几秒，居然就被人群挤到了最后。等她再踏上去，只有柱子那，还有一块可伸手扶住的位置。

  对了，顾野呢？

  江寒赶快踮脚，四处寻找着顾野的身影。

  在角落的座位里，她看到了顾野。这丫居然抢到座位了。双腿交叠着坐着，带着红色的beats耳机，面前，站了一排花痴看着他的女生。

  江寒看了眼微信，果然，顾野发了条短信给她：【在哪？】

  “顾野。”她扬手喊了声。

  顾野听到了，起身，伸手随意在周围捞了个瘦弱的汉子：“你坐。”

  那汉子双唇打颤：“野……哥，这个位置不满意？要不我给你找个靠边的？”他拱着手，不敢坐。

  “让你坐你就坐，哪来的屁话。”顾野挑眉，按下汉子的肩。周围的女生听了，又掀起了一阵小高.潮。

  他穿过人群，走到江寒的那根柱子上。只懒懒地朝挤在柱子上的人使了个眼色，柱子上抓的七八只手瞬间没了，只留了江寒一只手，扣着柱子。

  江寒矮了顾野一头，头顶上是顾野的下巴。

  “你不坐？”

  她分明看到，顾野面前，几个汉子拼了命地朝顾野比手势，让他过去坐。

  大学城里，认识顾野的人可真不少。

  顾野瞪了那几个人一眼，再看到江寒，语调又柔了下来：“江老师，舍不得我站着？”

  江寒白了他一眼：“你随意。”

  偏偏，这地铁挤得慌，两站一停，她整个人差点挂在顾野的身上。后背前胸都贴着人，一呼吸，满鼻腔都是顾野的气味。

  顾野这厮还没事人一般，继续听着音乐。时不时还低头，抛给江寒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江寒终于忍不住，戳了戳顾野：“我们还有几站到？”

  “十几站吧。”

  十几站……

  “怎么了？”

  “哦，没事。”江寒刚刚真的好想在顾野起身的一刹，抢走他本来坐的位置。所以，他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去坐着……江寒心里满是哀怨。

  几站过后，人越来越多，江寒也越来越困，上眼皮搭着下眼皮，几乎要睡了过去。

  过了会，顾野突然感觉自己的脖间湿漉漉的，他低头，看到一个小脑袋，靠着他的肩，双唇几欲碰上自己的喉结。

  地铁不稳，晃得厉害。江寒闭着眼，随着地铁摆动着，凉薄的两瓣唇就这么在顾野脖颈的皮肤上轻轻地来回摩擦。

  肌肤相触的酥麻感，如一股电流霎时流窜在顾野身体的每个角落。顾野手臂上的青筋爆了几根，他偏过头，强忍着情绪。

  妈的。

  “江老师。”他还是忍不了，轻唤了江寒一声。

  江寒从周公那回来，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嗯？”

  顾野说：“那有座位。”说着，他朝对面的学生比了个手势，其中一个汉子起身，谄媚的不行，“嫂子，这里坐。”

  江寒：“……我就站着吧。”

  顾野歪头，靠在江寒耳边：“你要是还站着，我怕是要……”他吐了口气，唇角上扬。

  “？”

  “吃了你。”

  他顾野，好歹是个正处在血气方刚年纪的男人。

  江寒的心跳，倏地加快了些，她后退了几步，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再抬头，她突然发现顾野戴着耳机，背对着自己。

  地铁钻进地下隧道，四周暗了些，江寒那张清冷的脸，映在对面的玻璃上。

  顾野的目光，久久地落在江寒的倒影上。脑海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联想。

  想的最多的，还是那两瓣柔软的唇。

  江寒，江寒……

  他默念了几遍，居然，开始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

  坐了很久的地铁，下站时，江寒终于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的空气。接近八点，他们打车去了家饭店。

  江寒向来讨厌饭局，也讨厌人多的地方。偏偏，这两样今晚都占全了。

  她本来以为，就给大学迎新晚会投资，陪老板吃个饭就可以了。没想到，还来了这么多公司的“其他人士”。

  而她一个做老师的，理应主动去交际。

  “顾野。”她才踏进门，刚想伸出手和里面的人打招呼，饭桌上的一个男人霍地站起，和顾野打了声招呼，显然，两人早已熟识。

  顾野上前和他握了握手：“这次谢谢你，帮我们学校找到尹总。”

  “咱哥俩还计较这个？”男人笑笑，目光落到江寒身上，“这位是？”

  江寒伸手：“负责老师，江寒。”

  那男人眸子一亮：“美女老师，待会一定赏光喝一杯。”

  他一伸手，顾野便按下他的手，脸上波澜不惊。

  江寒回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好，一定。”

  关键时候，江寒总算打足了气没掉链子，她举止大方，有了几分老师的样子。坐下来之后，和桌上的人聊起了投资回报的问题。

  “我们计划以发祝福，抽奖品的方式，对我们的产品进行宣传……”

  从小到大她被景老师教育着：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她一宿都在准备这套言辞，现在听上去，也像是个专业人士。

  顾野手搭在她的椅子上，仔细地听着江寒的话，时不时，替她补充点什么。

  江寒发现，其实顾野挺有头脑的，洽谈协商，和这群老酱油不露声色的提价周旋，眉眼间无意露出的狷狂，像是个久经商场的老江湖。

  他今天，还特地打了领带穿了西装，身上淡淡散发的烟草味，竟，有些蛊人。

  也难怪，对面几个公司的妹子，从顾野进来后，眼神就从顾野身上离开过。

  “顾野，你这法律学的不错啊，你老爸知道了一定后悔。”

  顾野说：“提他做什么？”

  “好好好，不提不提，我说你俩到底要为选专业这事赌气到什么时候？”

  顾野靠着椅背上，懒懒地开口：“老头子什么时候道歉，我什么时候原谅他。”

  “父子俩一个样。”男人指了指，乐了起来，顿了顿，他又说，“顾野，你今天面子可真大，尹董都来了。”

  “不是我面子大，”顾野说，“是老头子面子大。”

  尹董？

  江寒从来对尹这个姓没有半点好感。

  这尹董看起来还是个大人物，一桌人等了他快一个小时，没人动筷子。顾野那份合同，搁在桌上好一会了，也没人做主签字。

  晚上，大家也累了。饭桌上的话题渐渐地从工作过渡到了一些琐事。

  “顾野，你有女朋友没？”桌上的几个女人问着。

  顾野哥们搂着他：“你别看我们顾野这样，他从小到大啊从来都没有……”

  顾野：“边去。”

  江寒倒是难以置信地看了眼顾野，她还以为，顾野这样的人，该是万花丛中过，牡丹花下死。

  “那江老师呢？有没有男朋友？”顾野哥们讪讪地笑着。

  江寒转头，发现顾野也在看她，很认真的在观察她的神情。

  “没有。”

  “喔呦，那总归有人追吧？”

  江寒顿了顿：“没有。”

  “真的假的。”哥们刚下再问下去，顾野却在他耳边开了口，“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哥们倒也有点眼头见识，见江寒不怎么愿意回答，他也就没再问下去。

  反而，偏向顾野，轻声说：“傻子，哥帮你问呢。”

  顾野突然笑了，嘴角一侧的酒窝深深陷着。

  门口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桌上几个公司的“有关人士”立马站起：“好像是尹董来了。”

  江寒跟着桌上其他人起身，看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在圆桌的最中央，他坐下。

  开口便是：“顾野，最近过的怎样？”

  顾野起身：“尹叔叔能来，太给面子。”

  “说的什么。”尹董摆手，端了杯酒对着顾野，“这位是学校的老师？”

  江寒回过神，端起手中的果汁，面朝尹董。

  目光相撞的瞬间，她怔忡了几秒。手中的杯子一滑，“当”的一声打翻在地，果汁夹杂着玻璃碎片，在大理石板上四溅而开。

  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小。

  她的血液开始慢慢地凝固，一根针刺进心脏，搔痛着她的心。

  “江老师？”顾野覆上她的手背，“江老师。”

  一点暖意，漫散而开。

  尹董愣了下：“怎么了？”

  “第一次见到大人物，有些激动。”江寒惨白着唇，撑着笑。

  “什么大人物。”尹董摆摆手，爽朗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