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倾国倾城
作者:
烏夜啼 更新:2023-07-31 05:23 字数:4113
鲛人入京无异于是在动荡不安的朝野之上又添一把大火。
在此之前, 这群鲛人从未和人类接触过, 不清楚人类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弯弯绕绕, 虽然说不上天真纯善, 可鲛人那点警惕心,在人眼里看来实在不值一提。
这一路上,官兵们给鲛人灌输了不少他们的王被如何虐待的事迹, 又要怎样讨好那位坐在皇座之上掌天下大权的皇帝,才能换来他们王的平安之类的话, 鲛人起初并没有相信,只是他们感应不到王的存在, 也不免越来越惊慌。
万一、万一这群人说的是真的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 鲛人被送进京城,皇帝龙颜大悦, 赐下丰厚的赏赐,将鲛人一并收入后宫。
皇帝以为这下自己可以坐拥齐人之福,然而第一晚上, 他就被鲛人以幻术蛊惑住了心神。
其他鲛人的幻术无法和王相提并论, 却也能蛊惑人一时片刻,鲛人压低了声音,引诱地问:“你有见到我们的王么?”
皇帝恍恍惚惚回:“你们的王是谁?天底下只有我一个皇帝。”
“和我们一样,也是鲛人啊。”鲛人声音更轻,轻得像一缕微风:“就是被你抓回来的那个鲛人,他现在在哪?”
皇帝神色越发痴迷:“你说美人吗,他已经死了。”
“他被朕关起来, 关在小鸟笼里,不得自由,郁郁而终,早就化成一捧灰了。”
鲛人愣住了。
幻术不攻自破,皇帝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他们耳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错,他们的王,他们好不容易等了百年、还没看到他们的王出世,就先听见了他陨落的消息。
鲛人没有怀疑皇帝这句话,一来在幻术里他没办法撒谎,二来也是因为那忽然断裂的心神相连。
鲛人们一齐掉下眼泪,那晶莹的泪水滚落在水中,没有变成珍珠,而是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丝丝缕缕地在清澈的水里蔓延开。
就在鲛人想要杀了皇帝为王报仇时,几股迅猛的内劲击退了他们,狠狠将鲛人拍到地上。
皇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立时勃然大怒:“你们想杀朕?你们怎么敢杀朕?!”
鲛人低低笑起来:“你害死了我们的王,你该死。”
鲛人的王即是鲛人的生命之源,王轮回,鲛人生生不息,王消逝,鲛人也将跟着逝去。
王不在了,鲛人也再无挂念,一心只想让皇帝死,可皇帝身边有高人保护,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让他们得逞。
皇帝一把拽过最近的鲛人头发,恶狠狠地对他说道:“给朕记住,这天下是朕的,你们自然也是朕的,你们只用伺候好一个王,那就是朕。”
他摸了摸鲛人的脸,又阴戾地笑了起来:“放心,你们这么好看,只要乖乖听话,朕舍不得对你们怎么样的。”
鲛人竭力咬了他一口,不偏不倚,刚好咬在手腕处,皇帝痛的惨叫了一声,一脚踹开鲛人:“好,好,好。”
他怒极反笑,“你们当真以为朕没有法子整治你们吗?朕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多久!”
皇帝甩袖离开,随后,几列官兵鱼贯而入,把鲛人捞起来,分别看押在不同的地方。
为了防止鲛人作乱,又特意蒙上鲛人的眼睛,堵住他们的嘴,遮蔽他们的耳朵。
皇帝想的很简单,既然鲛人以声音为攻击之法,那只要毒哑他们、让他们发不出声音就好了。
可是哑巴在行房的时候叫起来又不好听,所以还要既能让鲛人说不出话、又能让他们维持住美妙的声调,使他们不至于在床上也枯燥无趣。
为此,太医院所有太医可谓是愁白了头,每日聚在一起研究皇帝要的药,连饭都顾不上吃。
他们还没探讨出方子,后宫里就传来鲛人死去的噩耗。
失去王,鲛人也心如死灰,根本没想着要活,看押鲛人的官兵一个疏忽,让鲛人寻到机会,自尽在长矛之下。
皇帝震怒,二话不说就将负责看押鲛人的官兵拖下去杖毙,接着,又把其他鲛人捆在水池里,每日强迫他们饮食,再不让他们有一点机会寻死。
“朕要的药怎么还没制好?废物,统统都是一群废物!”美人在前,自己却无法触碰,皇帝越来越焦躁,气急败坏地把太医叫过来骂了一顿,又命令他们在半月时限里制好。
太医们叫苦不迭,本来,想让一个人说不出话,那只能以药物损伤喉咙,可皇帝又想让鲛人说不出话,又想鲛人能在床榻间婉转取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可不管他们怎么想,也不敢和皇帝争论,只能畏畏缩缩地应下。
西关的风沙是越来越大了,狂风卷着沙砾,噼里啪啦地敲打在一切可以触碰到的物体上,打在人身上更是像割肉。
异族都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突袭,可驻守边关的战士们依旧穿着重重的铠甲,全副武装地守在城墙上,轻轻一抖,就能抖下一身的沙土。
楚辞原本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画着这座王朝的地图,提起笔还没多久,一阵几乎让他窒息的绞痛忽然袭来,他眼前一黑,勉强扶着桌沿才没摔倒在地。
[系……系统?]
[你是鲛人的王,]系统快速解释了一遍:[鲛人的王和一般意义里的王不一样。你是鲛人的信仰,是鲛人一族的神明,他们以信仰的力量慢慢养育了你,同时也和你产生了心神相连的关系,鲛人受伤或者死去,你这个神明都能立刻感应到。]
待那阵痛楚过去后,楚辞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之前没有必要,]系统说:[任务进度条现在才开始动。]
楚辞闭上眼睛:[既然心神相连,我为什么感觉不到他们?]
[你们的联系被我切断了,不切断,你没办法离开大海。]
[所以刚刚,是有鲛人死了吗?]
[对,在皇宫里自尽的。]
皇宫。
楚辞不用多问,都能想到那个急功近色的皇帝是如何对待那群鲛人的。
普通的鲛人可没办法像他一样想怎么用幻术就怎么用,不然鲛人早就统一天下了。
他对鲛人没有感情,但他也必须回去救那群可怜的鲛人。
这群鲛人就是系统送给他的,让叶潜和皇室分裂的最好的机会。
他在眨眼之间理清了脉络,只是在想到叶潜时,轻轻叹息了一声。
可怜了,我的小夫子。
叶潜在最后一点残阳将尽时才回到院子,一推开门,就看见楚辞站在那棵他种下的小树苗前,揪着被狂风卷到光秃秃的树枝,出神地在想些什么。
如血的天色快要褪去,楚辞就这么随意地站着,明亮的容貌也能把昏暗的天幕和陈旧的院墙都映衬成一幅天工之画。
他在进门前抖干净了铠甲里的风沙,见到这一幕,他又小心翼翼地抖了抖铠甲。
楚辞听到声音,转眼望去:“你傻站在哪里干什么?”
叶潜踏进院子,“阿辞,我给你带了礼物。”
“什么礼物?”楚辞笑起来。
叶潜从衣兜里摸出两只泥烧的小老虎,放到楚辞手里:“回来时看到的,见它们可爱,想给你看一看。”
小老虎是陶泥烧制,身上的斑纹是用颜料画上去的,肥肥胖胖的两只,不像老虎,倒是很像猫,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楚辞握紧了手:“是很可爱。”
“阿辞,你……”叶潜偏了偏头,直觉楚辞心情不太好:“你有什么心事吗?”
“小夫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两句话一起落地,撞在一起,都快要分不清谁是谁。
叶潜顿了顿,心跳莫名停了一下:“好,你说。”
“我要回京城。”
“怎么突然想回去了,”叶潜只觉得身体越来越空,某种糟糕的预感席卷了他,明明穿着沉重的铠甲,也挡不住刺骨的寒风穿透进五脏六腑:“你要回将军府吗,回去也好,京城还是太平的,你回去我也能放——”
叶潜的“心”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楚辞轻轻打断了:“我要回皇宫。”
叶潜僵硬地站着,浑身上下连着心跳,一齐被什么东西沉沉地按住了,动弹不得:“阿辞……”
他哑声喊了一句,声音还未出口,眼眶已经红了:“为什么要回去?”
“我的族人被抓起来了,”楚辞轻轻抚上叶潜通红的眼睛:“我得回去救他们,不然他们会全部死在皇宫里的。”
“不要,”叶潜紧紧攥住他的手:“你回去,也会碰到危险的。皇宫里那么多人,你一个人要怎么救他们……”
叶潜声音越来越轻:“我不放心,阿辞,你回去,我不放心。”
楚辞无可奈何地笑起来,轻声问:“小夫子,要是叶蕴被抓了,你会回去救他吗?”
叶潜抿紧唇,不说话了,只是哀求地看着他。
“你会,对不对,因为你是他的兄长,你是他的亲人。”楚辞手指慢慢擦过铠甲表面遗留的刀枪痕迹:“我也……一样。”
“不一样……”叶潜执着地重复了一遍:“才不一样,别人想要我的命,可以尽管拿去,阿辞,你比我的命还重要,我舍不得,你受一点伤害,我都舍不得。”
楚辞没有说话,只是弯起眼睛,沉静地看着他。
叶潜像是一脚踩进悬崖,四肢连着灵魂一同被坠落的狂风卷得六神无主,他慌乱地眨了眨眼,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的树枝一样,忽然急切地说道:“我回去救他们好不好,我向你保证,保证把他们全部救出来。阿辞,你不要回去。”
昏暗的夜色忽然被无数火光点燃,与此同时,凄厉的军号声响起,守城的战士们撕心裂肺的声音听起来又近又远:“敌袭——!快去找大将军——!”
[不是说敌人不会在这一天过来吗?]
[没办法,他是真的想替你回去。]
[……你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叶潜听到了许多声音,又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一颗慌乱不安的心彻底沉入了幽潭里,慢慢冷却,慢慢僵硬,又慢慢化成一捧碎裂的灰。
他在声嘶力竭的兵荒马乱里,像一只被逼上绝境的困兽,只能徒劳地想,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为什么他偏偏是将军?
原来护卫一国安危的担子这么沉,沉到压碎他的脊梁、吸干他的鲜血、剜去他的肺腑,他也不能退却一步。
他的前方是他一见倾心的心上人,是他愿意付出一切保护的人。
他的后方是固守王朝安危的西关,西关倘若被破,境内一马平川,再无可阻拦异族的要道,千万黎民都将沦为异族刀下冤魂。
他从来都别无选择。
叶潜忽然单膝跪在楚辞面前,颤抖地握住他的手,在他冰凉的指尖吻了吻:“对不起,阿辞,对不起……”
他连哭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任由眼泪无知觉地往下掉:“我会回去找你的,我一定会回去找你的,你要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就如当初他说要在西关给他种一树荫凉一般,楚辞同样轻轻地回复:“好,我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憋到现在终于能发刀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