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作者:喜崇      更新:2023-07-31 05:55      字数:3816
  回到徐观的房间关上门,月光被挡在密不透风的木板后,杨果脱掉卫衣,只剩一件背心,还是觉得闷。

  在身上摸索半天,才想起烟早就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躺倒在床,枕头上有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又过了会儿,酒精和碘伏味飘过来刺激到鼻腔,她觉得自己睡不着了。

  于是起身打开门,看见那间屋子灯还亮着。

  徐观在屋内脱掉衬衫,男生凑过来八卦:“诶,是不是女朋友啊?”

  “不是。”

  “切~”男生摆手,发出嗤笑:“我才不信,这大半夜的突然带回来……啊你怎么了?出啥事儿了?”他看到男人背部大片的淤青,一直延伸到腰际。

  然后不等徐观回答,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说咋不住一起呢,原来你受伤了,这伤处整的,是不太方便……”

  徐观深呼吸,不接话,拿着洗脸帕就要往厕所走。

  窗户被敲响。

  男生正要过去,徐观腿一伸,将人拦了个趔趄。

  他又穿上衬衫,才过去拉开窗,杨果站在窗外,只穿了一件背心,胳膊瘦长白皙,肩膀不窄,肩线很直,是最适合穿背心的那种身材。

  透过屋外莹润的月色,他隐约看见杨果后背上有一片暗影,像是一个文身。

  与那一头刚到下颚线的学生妹短发,显得很不相配。

  杨果说:“有烟么?”

  徐观从杂乱的桌上摸出一包万宝路爆珠,杨果说:“要金桥。”

  他顿了顿,回身从椅背上的牛仔外套里又摸出一包金桥,只剩两根。

  分一根给杨果,他微微俯身给她点烟。

  两人的手再次形成向内弯曲的弧度,隔着窗栏,护着那一株火苗。

  男生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这两人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都很安静,除开风声,几乎便只剩火苗燃烧烟草的声音。

  他默默关了大灯,只留桌上阅读小灯。窗外的国槐树影被无限放大映在墙上,陪伴两道沉默人影。

  谁也没说话,月牙变得清亮,杨果斜靠在窗栏,徐观陪她抽完了一支烟。

  又赚了几分钟,她愉快地想。

  这里隔音很差,翌日清晨,杨果被胡同里的自行车铃和婴孩的哭闹吵醒,睁开眼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家。

  一向难以进入深度睡眠的她竟然睡得很香。

  她侧过脸,埋头在触感有些硬的枕头中深深呼吸。

  打开门才看到,其实天色还未完全亮起来,徐观睡的房间还静着,没有人声。

  她绕过横列的这排屋子,看见大门敞开着,有个老头正在浇花。

  不清楚是租客还是房东,她踌躇一会儿,还是走过去问好:“早……”

  老头似乎被惊吓到,猛地转身,浇花的塑料水壶长长的壶嘴里喷洒出一片细流,差点溅杨果一身。

  “严老师?”杨果顾不上被淋湿的衣角,惊喜道。

  “你是……”老头扶正歪掉的眼镜,眯着眼打量她,似乎在努力回忆,眼角鱼尾纹密布,眼睛顿时更小了。

  杨果笑起来,扶好他手里依然在往下滴水的水壶,说:“我是杨果。您还记得吗?”

  “杨果儿!”严老师一跺脚,头顶稀疏的两绺毛发随之滑落到镜架处,他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扫了她一圈,终于确认,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啊?”

  而后不等杨果回答,露出了解的表情:“哦,徐观是吧。”

  杨果笑着没回答,要接他手里的水壶:“我来帮您吧。”

  严老师一侧身避过她的手,“老头子也就这点儿乐趣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回头看一眼依然沉默的屋子,又说:“徐观还没起呢吧,这小子成天晚出晚归的,你要是找他得等等了。”

  杨果说:“您吃了吗?我出去买点早饭。”

  “还没呢。”严老师摇头:“就买咱两人的份儿就行,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

  杨果问:“他平时也起这么晚么?”

  “我哪儿知道啊,这小子整天就呆在后院儿,也不说出来陪陪我。我这院子要不是还有别的小年轻儿住着,经常觉得后院是没人的。”

  杨果不再多说,出门买了早饭又回来。

  严老师已经爱护完花草,开始转而照顾另一边的菜圃了。

  杨果提起手上的豆浆油条:“休息会儿吧。”

  严老师把她领进自己的主屋,也不急着吃饭,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嘿”了声说:“我就寻思你怎么是从后面出来的,老实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还是没避过,杨果默然,想到严老师看见徐观脸上的伤肯定也会问,索性简单将事情都解释了:“昨天徐观遇上点儿麻烦,我恰好碰见了,就送他回来,太晚了就住下了。”

  “住下了?”严老师拿起一根油条折成几段,拆开豆浆杯口塑封,先喝了一大口,然后扔进油条,嘿嘿笑道:“你们住一起啊?”

  这也太直接了,岁月对这位曾经严肃刻板的校报主任做了什么。

  不过这都毕业这么多年了,自己已经快要奔三,杨果没有不好意思,说:“没有,他跟室友一起住的。”

  “室友?”严老师被呛着了,诧异道:“徐观跟室友一起住?”

  “我也不知道,就一个瘦瘦小小的,看着挺……挺精明的男生。”杨果本来想说流里流气,觉得不好,换了客气的说法。

  “哦,闻飞章啊。”严老师说:“好好的一小伙儿,整天流里流气的。”

  杨果差点笑出声。

  严老师突然抬头盯了她片刻,继续道:“这徐观,没想到竟然还愿意跟别人一起睡,你说说,这是为什么?”

  这下来感觉了,严肃刻板的校报主任擅长的疑问句式。

  “为了照顾我。”杨果一摊手:“他一向很体贴。”

  严老师再次嘿嘿笑道:“那是以前,这几年我可没见他再体贴别的姑娘……”说到这里他住了嘴,清清嗓子开始吃早饭,同时很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巷口那家买的吧,这豆浆浓是浓,渣儿多。”

  杨果可不会被带偏,她问:“还有别的姑娘吗?”

  昨晚闻飞章可是说了,徐观没带人回来过。

  严老师摇摇头,赶紧弥补嘴瓢:“没有没有,我瞎说的。他现在这样儿,哪儿还有什么别的姑娘。”

  怎么没有了,之前刚见过呢。杨果想着,也不逗老严了,安静吃起早饭。

  刚见过汤蕊……想到这里,她突然皱了眉。

  昨晚在巷子里,光线很暗,她几乎看不清那群肇事者的样子,但他们的打扮可不像单纯的街头混混,当时她就觉得怪异,不过没来得及多想,此时回忆起来,其中有个人,似乎很眼熟。

  她慢慢喝完一杯豆浆,心里已经有了数。

  桌上还剩一杯,严老师伸手要拿,杨果先他一步拿起来,说:“我去叫徐观起床。”

  严老师僵立当场,对着她的背影气呼呼说:“他不会吃的!”

  闻飞章还如死猪一般睡得打呼,徐观已经醒了,他躺在床上,看屋内地上的暗影渐渐变淡,胡同里响起自行车铃和婴孩的哭闹,木板吱吱呀呀,她应该起床了。

  然后再没动静,徐观正觉得杨果应该是离开了的时候,敲门声响起。

  他起身开门,杨果站在门口微笑着说:“早。”

  徐观看着她手里的豆浆,说:“我不吃早饭的。”

  “谁说是给你的。”杨果拿出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大口,眼里也带着笑:“我来叫你起床。”

  “起了。”

  “那我在外面等你。”

  杨果说完,转身又走了。

  徐观站在原地,默默想:她今天心情很好。

  严老师已经不在桌前了,杨果找到前院,看见老头儿又蹲在菜谱前笑眯眯地侍候起小葱。

  “老严。”杨果叫他。

  严老师嚯地直起身,颤抖的手指指向她:“我还寻思你变成熟了,没想到……”

  杨果过去扶住他,打断道:“说正事儿吧。”

  “徐观,害人不浅。”严老师嘟嘟囔囔的,跟着杨果又进屋了。

  “您还记得汤蕊吗?”杨果坐在桌前,把自己那杯豆浆换了严老师放在一边的吸管,放到他面前,“就是徐观那时候的女朋友。”

  严老师又开心了,把吸管一扯,揭开塑封几大口喝完,抹了把嘴才道:“记得啊。”

  他现在就像一个老小孩。杨果想。

  “记得倒是记得,不过这人,嗨。”严老师摆摆手:“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的原因,杨果当然知道,她也没多问,继续道:“她是不是有个弟弟?”

  严老师支了支眼镜,回忆一会儿,说:“是有这么个人,好像叫什么语,汤语?……他怎么了?”

  汤榆。

  这下确定了。

  杨果笑着:“没什么。”

  前院里走出来个人,先是冲着敞开的大门看了眼,没见着人,才又转回头,看见杨果和严老师坐在游廊的小桌上。

  “起了啊?”严老师眯起眼睛嘲讽他:“今儿可真早,你说说,同住一个地方,我这老头儿想见见你还真不容易。”

  徐观不理他,走过来对杨果道:“你说等我,要干什么?”

  杨果起身,说:“坐。”

  徐观没动,说:“收留你一晚,该走了吧。”

  杨果抱起手臂,说:“坐。”

  “你看看这脸搞的,啧啧。”严老师说完,也抱起手臂,朝徐观扬下巴:“人姑娘让你坐呢。”

  徐观无奈,知道老严退休以后也许是闲得慌,好容易遇见昔日的学生,肯定兴奋了。他刚走过去坐下,杨果突然开口:“昨天晚上是不是汤榆?”

  徐观愣了愣,对面两人就那么双双抱臂将他望着,只好说:“是。”

  杨果又问:“是不是因为汤蕊?”

  严老师这下听不懂了,正要开口插话,杨果按住他的椅背阻止,然后看向徐观,等待答案。

  她剪回学生时代的波波头,穿着白色的卫衣,本来是青春稚嫩的样子。

  但是眼珠子在游廊的阴影里显得很黑,什么影子也没有。

  再不是以前单纯的样子,嘴角紧紧抿着,神情冰冷。

  徐观点了点头。

  “是。”

  杨果突然又笑起来,但眼神依然沉沉。

  “我知道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