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
作者:喜崇      更新:2023-07-31 05:59      字数:3530
  这是三峡大坝工程被评为5a级旅游景区的第二年。

  杨果中考成绩很不错, 邻里亲戚的夸奖让周朝受用,觉得可以奖励女儿一次旅游。

  她买了两张船票, 从武汉出发, 坐车到宜昌,登上豪华邮轮,在船上经过三峡大坝,四天后到达重庆。

  这是她们母女俩的第一次旅游, 杨果很开心,已经想好进入高中的新班级以后,用这个作为交朋友的话题。

  在旅行社购买的跟团游轮,船上大多是一家几口,她们的位置在三楼, 翠绿的青松从逐渐狭窄的两侧山崖斜支出来,她用手机拍下涌动的江水。

  船舱二楼是餐厅和酒吧,夜幕降临时分, 母女俩在餐厅吃完晚饭,杨果想要留下观看表演, 周朝说得另外花钱很不合算, 让她回房间写游记。

  杨果坐着没动,周朝开始念叨这次旅游不能只顾开心, 既然钱花了, 就必须从中领悟获得些什么。

  她说这种表演都是骗钱的,她绝不会为资本家骗钱的手段做贡献。

  而旁边那一桌的父母在说难得旅游,特例允许未成年的女儿用筷子沾了桌上的鸡尾酒尝尝鲜。

  杨果突然觉得羞愧, 让周朝别再抱怨这钱花得是否值得,后者自然就为女儿的忤逆生气,骂她小小年纪不学好,用词极尽羞辱之能事。

  杨果放下碗筷,自己去了船头吹风。

  这里有一对情侣,还有一家三口,他们看见杨果,让她帮忙拍照。

  画面定格,母亲抱着怀里的小女儿,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头顶,他们身后的落日很美。

  旁边经过一艘小一些的游轮,小但是更为精致,从重庆出发前往宜昌。

  她看见船头站着个少年,正拿一只小巧的相机在拍照。

  少年的衬衫被江风吹得扬起,鼓囊囊的,夕阳中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鸽。

  “阿观?”身后有人在叫他。

  徐观回过头,徐文忠牵着他新来的弟弟,表情里带着明显的期待。旁边瑟缩着肩膀的女人,是这个小男孩的母亲。

  以后也是他的母亲了。

  他走回船舱,湿漉漉的江风和被挡在身后,他说:“妈妈。”

  女人保养得宜的脸上绽出笑容,徐文忠拍着少年的肩感叹:“我知道你最懂事。以后你就又有妈妈了。”

  徐观淡淡笑着,没再说话。

  两艘船随着波涛靠近,很快错身而过,江水静静流淌,十多岁的少男少女站在不同的船头,被钢筋做成的水兽带往相反的未来。

  三年以后,他们会在同一个校园里相遇。

  徐文忠入狱以后,徐观去看过他一次。

  曾经立在身前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爸爸,隔着一层玻璃,为贪婪付出代价。

  徐观看见他长出很多白发。

  “为什么?”徐观问。

  徐文忠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他沉重的呼吸。

  徐观从胸前摸出那串天珠,那是妈妈留给他的,他曾经一刻也不离身地戴着。

  “你告诉我,”他慢慢对着电话那头说:“这是不是干净的。”

  “我没有办法……”徐文忠握紧电话,被触到什么点似的激动起来:“我没有办法!你还在读书,徐海还那么小……我需要很多钱,我不能再让你过以前那种日子!我只能用你妈妈留下的珠宝店,你听我说,我在澳洲昆士兰给你们买了一套房子,你别告诉别人,拿着钱带他们走,谁也别说,单家有问题,汤家巴不得看我去死,你谁也别说,带玉洁和小海走……”

  “你是说你放在书房保险箱的那张房产证?”徐观笑起来,他把天珠放进裤兜,手在兜里握紧成拳,声音喑哑,“苗玉洁……”

  “你娶的什么人,带回来的是什么人?我叫了她六年的妈妈,六年。”

  “我自己的母亲,我也只来得及叫她十年。”

  “这一声妈,换来什么呢。换来她把房产证掉包,你这次被带走的时候,她也带着她的儿子走了。”

  徐文忠瞪大眼睛,握着听筒的手颤起来,“你说谁?他们……他们去哪儿了?”

  “还问什么呢。”

  “明明你都清楚的。”徐观死死盯着他,眼下青黑,俊朗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失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稀罕每个月五位数的零花钱,我也不稀罕他们因为徐家对我另眼相看。”

  “这个世界没有人会永远拥有舞台,等你一朝跌落,落井下石才是常态。”

  “让他们走,没关系。”

  “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徐文忠嘴唇嗫喏,眼尾的鱼尾纹因为用力变得深刻。

  “托您的福,爸爸。”他低声说。

  狱警打开门锁,声音冷漠:“时间到了。”

  电话被挂断,徐文忠站起身,拼命拍着玻璃说着什么。

  徐观听不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去。”狱警按着他的头,用力将他带出会客厅。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徐观渐渐被门挡住的背影。

  他瘦了很多,向来挺直的脊背竟然有些佝偻。

  那是他徐文忠的儿子。曾经多张扬的男生,笑起来让他感觉拥有全世界。

  那个从来不任性,连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也只是在墓碑前磕了一个头的乖孩子。

  他把苗玉洁母子俩从重庆带回家的时候,徐观不哭不闹,只是沉默了两天,就在经过三峡大坝的时候,叫了苗玉洁妈妈。

  他记得几年前,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徐观难得丢掉男孩子的骄傲,窝在他怀里,手里紧紧捏着娘家留下的那颗天珠。

  他正在打电话,那头是单高扬的父亲,邀请他一起踏入深渊。

  他给徐观放着动画片,十岁的男孩子在怀里渐渐笑开。

  明明他是很伤心的,他笑不出来的。

  他还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故意笑得那么大声。

  而他明明,怀里就抱着他的全世界了。

  他还是踏出那一步。

  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他怀抱侥幸这么多年,终究东窗事发。

  他被带走两次,他知道徐观为此到处求人,甚至为他在大伯面前下跪。

  他说我相信我父亲不会这样做,求你救救他。

  但他也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锒铛入狱。

  他是所有人眼里会发光的天之骄子,从不缺嫉恨,有人要如何整他,他甚至都懒得给个眼神。

  ——单家人这么告诉他。

  单家人还说,他们徐家人就是傻,不懂遮盖锋芒,最好的时候有多好,最坏的时候就会有多坏。

  单高扬站在单父身后,得意洋洋说,这就是高傲的徐观不屑于揣测人心的代价。

  但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徐观上大学的时候,很开心地告诉自己跟兄弟分到了同一所学校,他背着他给领导送礼,让他和兄弟能住在同一间宿舍。

  徐观还说他交了一个女朋友,是汤家人,他最后也没舍得骂他,只皱着眉提醒他别把家里的事跟外人说。

  他知道他不会说,他是那么听话的孩子。

  说什么因为高傲,是他该付出代价。

  不是这样的。

  他什么也没做错。但女朋友还是为明哲保身离开他,很快找到另一个家世背景显赫的男友;好兄弟是背后让他的父亲入狱的推手;叫了六年妈妈的继母,出事的那一刻就算计着带自己儿子远走高飞,一分钱都没给他留。

  最后是他说相信的爸爸,给他最狠的一耳光。

  是他把他送到舞台上光芒最盛的地方,也是他亲手把他拽了下来。

  徐观什么也没错,是他最敬爱的爸爸,踏错那一步,害他万劫不复。

  徐文忠被狱警推着回到牢房,这么多年和单家在官场上明里暗里的争执,换来对方嘲笑着施舍的单人牢房。

  他曾经在官场如鱼得水,但浓密的黑发如今被剃到只剩青白头皮,佝偻的肩膀再也撑不起高级定制的西装。

  狱警面无表情关上门,落锁声如一道闷雷。

  苍老的身躯被惊醒似的,慢慢靠墙滑落在地,带着枷锁的双手捂住脸,阴暗狭小的房间里漫溢出压抑的低泣。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角落高高的小窗里透出亮白的光,北京在下雪。

  徐观站在高耸的围墙外,抹掉脸上的雪水,低头点上一根烟。

  待会儿还要回餐厅打工。

  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杨果刚给客人点完单,那人拿了一张百元钞票,要往她胸口塞。

  杨果打掉他的手,冷冷盯着他肥腻的脸说:“抱歉,今天不收小费。”

  嘴里散发着浓烈波本酒气味的男人拍桌而起,被赶来的庄安志拦住,好言好语劝导着。

  杨果受了他的好意,对老板说:“这个人的消费从我的工资里扣。”

  她放在包里的手机开了静音,在昏暗光线的酒吧里隔着衣兜亮起来。

  老板摆摆手,放她出去接电话。

  杨果走出后门,点上一根烟。

  是个陌生的号码,来自中国。

  她接起来,那边一直沉默。

  “妈妈?”

  耳边依然只有呼啸的风声。

  “对不起。”她说。

  电话被挂断了。

  她知道是周朝。

  她抽完半支烟,烟头丢进垃圾箱。

  “afra.”

  庄安志从后门探出头,脸上的表情带着些期待,“晚上我的生日派对,你会来吧?”

  她抹掉眼泪,回过头,脸上又是淡漠的神情。

  “来。”

  南半球的傍晚海风很盛,她留了很久的长发被吹起来,天际有艳丽到刺眼的火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