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看到了他。”

  “对。”

  “你觉得你喜欢他。”

  “对。”

  “然后你来问我，有没有可能是你的错觉？”电话那一头的男声越发沙哑起来：“小弟弟，你是在刻意逗我笑吗？为什么有些人总是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秦绍十几岁的时候在首都北漂过很久，一口京片子说的相当标准，尾音淡淡上扬，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带着或真或假讽刺的味道。

  顾阳握着手机，捂着脸倒在床上，说：“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

  “也是，毕竟你才十几岁，国内的教育好像是比较晚吧。”玩笑开够了，那头又懒洋洋地说：“可是你这样和我说也没用啊，喂，我又不是你喜欢的人，我也不能代表他装作相信你啊。”

  “……”

  “不过也不是不行吧、“秦绍站起来换衣服，话筒里传来摩擦的声音，他一边换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淡淡道：“反正初恋都死的早，你害怕他讨厌你，就藏的好点儿，拿出你得戛纳的演技来，总不就是这样？他不喜欢，你就得装作什么都没有。”

  顾阳沉默了一会儿，道了谢，挂断电话之后一头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寻常人，可能很难理解楚今夜在顾阳心中的地位。

  在他被抛弃，被出卖的时候，是那个男人救了他，给了他新的生活，支持他去演戏，给了他渴望已久的关怀和爱。

  那个人，本身就是孤独的，出于同类彼此之间的吸引力，顾阳对他怀着本能的好感，又因为他的强大和优秀，对他有着绝对的敬畏和敬仰。

  两者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狂热的有些可怕的迷恋。

  他仰慕着那个男人，像是虔诚的信徒仰望高高在上的神，他觉得对方什么都好，什么都对，没有什么不对。别人说他不好，顾阳都是要生气的。

  可是，现在，他玷污了他的神。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呢？

  顾阳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是他自己，在对方对他绝对信任的情况下，亲手在神像上划出一道印痕。楚今夜会知道他养着的孩子对他生出了这种念头吗？如果知道，他会怎么样呢。少年不敢去想，不愿意去想。

  他觉得自己很恶心，辜负了对方的信任。

  和秦绍的电话，让他燃起了一丝希望，可能还有那么一丝可能，能挽救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要那是错觉。

  只要他装的足够好。

  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只能这样选择，只能这样慌不择路，他太害怕了，害怕好不容易得到的家人会因此有一丝失去的可能，为了不失去他，他什么都愿意做。

  更别提，是掐灭一丝刚刚萌芽的感情了。

  可能，真的只是错觉吧，之所以会看到楚先生，是因为他们朝夕相处，他对他的熟悉远远超过其他人，如果是这样解释，倒也说的通。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问他，那样的话，为什么你看到的不是少野呢？你们也是朝夕相处，也是很亲近的啊。

  为什么……会是楚先生呢？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是楚今夜的声音：“阳阳，出来吃饭。”

  顾阳一时间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他定了定神，说：“……好，马上来。”

  他深呼吸了一次，平复了自己，确定面上的表情没有误差，才看似自然地走了出去。

  楚今夜站在门外，和往常一样朝他伸手，顾阳却僵了一下，才有些不自然地挽住。

  “今天还要回剧组吗？”

  “嗯，吃完饭就走。”

  “不住一晚上。”

  “不了，还有戏要拍。”

  一路平淡地对话了几句，他们就走到了餐厅，还是和以往一样，楚今夜坐在顾阳的正对面。

  “今天有乌鸡汤，对喝一点，对你身体有好处。”

  楚今夜亲自给他盛了一碗汤，递给他，却意外地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他有些诧异地一挑眉：“阳阳？”

  “……”

  顾阳呆呆地盯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没有说话。

  “怎么了？”楚今夜有点担心，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他的手指刚刚碰到少年的额头，顾阳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然向后一靠！

  楚今夜的手停在了空中。

  两人都怔住了。

  静默维持了很久，直到一旁的管家咳嗽了一声，顾阳才反应过来，他慌乱地起身，都不敢看男人的表情，只是说：“我……我想起来还有事，我先去剧组了！”说完之后，就像是逃一样地离开了。

  楚今夜坐在原位，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莫测。

  顾阳是开车到剧组的。

  自打他到楚家以来，要出门都会有人接送，但如果想要自己开车也可以。楚今夜对于他，向来是十分宽容，他对人好的方式，就是给予他们很多很多丰富的物质，他当时把顾阳带到车库，给他看里面会定时更新的百辆豪车，告诉他想开哪一辆都无所谓，都是送他的礼物。

  不过顾阳的性格一向低调惯了，很少会开那些相对而言更明目张胆的车，可他现在精神特别恍惚，就管不了那些了。

  他机械一样地开车上路，脑子好像分成了两边，一边特别冷静地看着交通情况，稳稳度过每一个红绿灯口，一边是一片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他刚刚，看见了楚先生的眼睛。

  他的心乱了。

  就在那一刻，心跳快得不像话。

  那种感觉，是可以欺骗自己，可以被忽视的吗？

  他之后反应那样激烈，楚先生会怎么想呢？

  明明知道，对方不至于因为这一点猜出他有什么，可是……

  顾阳一路沉默地开进剧组的车库，正碰上赵少野从车上下来，他看到顾阳的车，吹了声口哨，说：“新款？哇我想买我大哥都不给，楚今夜真宠你啊。”

  他说了，顾阳才发现自己开了很张扬的一辆，他抿了下嘴唇，没说话。

  “怎么了，心情不好？”赵少野很敏感地觉察到了，他拉下蓝色墨镜，问他：“发生什么了。”

  顾阳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道：“在找演戏的感觉。”

  他为戏疯魔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赵少野也就勉强相信了，边走边说：“这部电影应该还蛮简单的啊，就是个恋爱片子，刘清婉也挺漂亮的，你就对着她找找感觉呗。哎呦实在不行，你对我找找感觉也行啊！”

  最后一句他说的都觉得好笑，不由笑了起来，谁知顾阳特别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静静地说：“要是能这样就好了。”

  赵少野：？？？

  不管怎么说，戏还是要演的，下午的这一场，是男女主产生误会的一场戏。

  刘清婉饰演的女主角优玲，因为自己成绩不错，性格内向，再加上土气不会打扮，被人嘲笑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顾阳饰演的男主角天鸣，却是长相特长成绩都出众的风云人物，他们是青梅竹马，本来亲密无间，却随着年龄的渐长，越发相行渐远。

  在年纪轻轻的孩子之间，那些原本浅淡的恶意会因为不擅长伪装而被凸显的更加明显。班上的人孤立优玲，对天鸣说她的坏话，让天鸣误会优玲讨厌他。两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对对方产生了不自信。他们的班主任是个严苛的女人，绝不允许手下有学生早恋，对这两个好学生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相当警觉。天鸣一旦想要和优玲说话，就会被她严厉的喝止，班上也因为她的态度，把两人隐隐对立起来。

  运动会的时候，优玲想要打扮得漂亮一些，却不幸和校花穿了同一条裙子，对方一句貌似好奇的：“你听说过东施效颦吗？”就让这个脸皮薄薄的女孩哭着跑了出去，之后再也不肯主动去找天鸣。

  而在天鸣那边，也是有着同样的困惑，优玲为什么会开始疏远他，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他不够优秀，导致了两人的分别？

  是不是，我只有变得更优秀，才能配得上他/她？

  少年的眉间，沾染上了更多的忧郁，那一场的布景，被燕玉布置成他的房间，洁白的墙壁，黑色的书架，深色的桌面，多了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严谨，像是在凸显这个孩子被压抑的心情和压抑他的条条框框。

  他坐在桌前，拿起一只钢笔，目光落在面前的习题上，确实茫茫然的，他手旁放着一本高考志愿的填报指南，老师对他说：“……你要去上t大。”

  t大是全国最好的一所大学，以优玲的成绩，如果努力一下，也是可以考上的。

  天鸣因此燃起了信心，可第二天在走廊里，他们碰到的时候，女孩子一看到他就垂下眼，抱着书本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她没有看到，少年那一刻伤心又困惑的神情。

  我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你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呢？

  走廊长长光洁的地面，透明窗户里蔚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少年少女擦肩而过时相互映衬的绿色水手服，都像是从漫画里截取下来的画面。

  “cut——！”燕玉满意极了，她鼓励似的拍了拍手，对着他们喊：“演得很好！”

  刘清婉的脸颊红扑扑的，助理给她递水，她拿了一瓶递给顾阳，顾阳道了声谢。

  接下来，男女主之间的戏份暂时停了一停，赵少野饰演的叛逆学生云枫出场，他翘课，打架，成绩倒数，玩音乐，可因为家里有钱被安排到重点班上，他早早就看不惯这里的风气，阴差阳错和天鸣成为了好友，因为一次巧合，他知道了天鸣对优玲的喜欢。

  那场戏，是他们两个人坐在天台上，有一句没一句的对话。

  “你真奇怪啊。”赵少野这么说：“为什么你喜欢她不告诉她呢？”

  顾阳坐在他身边，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铁丝网，那是为了防止学生跳楼而特意加上的，像牢笼一样把人困在里面。他说：“我不能让她知道。”

  “为什么？”

  叛逆的坏孩子是不能理解好学生的想法的。顾阳转过头，看着他，又问：“那你为什么不让你爸爸妈妈知道你想唱歌？”

  因为，一旦被知道，美好的事物可能就会被破坏。

  “你……”赵少野被他反驳的哑口无言，有点恼怒地说：“这又不一样！”

  顾阳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清澈，能倒映出对方完整的身影。赵少野这样被他看着，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幸好我是直的。

  可他接下来也很难保持理智了。因为少年蜷缩了身体，雪白的小腿被完全地显露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和一种……能让人觉得有些心碎的东西。

  那些感情，应该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尚且年轻的少年身上的，可是顾阳这样做，却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我不敢告诉她。”他说：“我怕她讨厌我。”

  “有些话，要是可以一直都不说就好了，有些感情，要是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就好了。人总是这样，想要保持之前的关系，又恬不知耻地想要更多。为什么欲望不能被克制呢，只要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会变呢，人会变，感情会变，什么是会永恒不变的呢？”

  他说着，眼睛睁的大大的，赵少野几乎以为下一刻他的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可是没有，顾阳只是顿了一下，就又平静地继续说。

  “当然，这都怪我，是我自己贪心不足，我总在奢求我不可能得到的东西，人就是这样，终究要被少年时不可得之物困扰一生。”

  “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想要。”

  “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你听说过东施效颦吗？’出自《夏洛特烦恼》，秋雅嘲笑马东梅的。

  这是剧情需要，大家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开车，避免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