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夜莺与玫瑰
作者:绝星落      更新:2023-07-31 05:57      字数:6137
  总之,在那天之后,顾阳还是和赵少野和秦绍解释了一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两人格外的好说话,全程都是‘好的好的没问题我知道你们很恩爱不要虐狗靴靴’表情,呃,应该是没问题了……

  不过,旧的问题解决了,又有新的问题出现,楚今夜是很忙的,不能长时间的待在国外,他这次来找顾阳,也是推掉了手上很多事情,如今感情妥当,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起码要去把后续的事处理完。

  为了更长久的相聚,必须接受短暂的别离,这对于任何一个成熟的大人来说,都是能接受的事。顾阳是能理解的,楚先生有他的事业,他也有,职业的特殊性注定了他们会聚少离多,思念会在长时间的发酵里变得更加醇厚。

  在一个阴天,楚今夜在机场与他告别,临走时,男人亲吻了他的眼睛,冰冷的嘴唇触感却让顾阳整个人都烫起来,一路都恍恍惚惚神不守舍,他想,该怎么办才好,才刚刚分开,我就开始想念了。

  不过,对于小情侣之间的无病呻吟,大学显然非常有一套治病秘诀!那就是,作业!

  顾阳:……

  他刚刚回到学校,就被最严厉的那位老教授给捕捉了!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阳,问:“身体养好了?”

  “养……养好了。”

  “去演一段给我看看。”

  静默。

  表演。

  战战兢兢。

  “卷音!舌头卷起来!要是你再发错一次,就把这一段给我读一百遍!”

  “手臂!谁告诉你手是这样挥的!?”

  “不要以为拿了个奖就了不起,演戏是一生的事业!”

  在教授的咆哮中,注意力又被强行集中了起来!那堂课结束以后,顾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耳膜嗡嗡作响,似乎还回荡着对方的怒吼,他恍恍惚惚走出教室,拿着比周围同学多三倍的作业,爱情什么的,能当饭吃吗?

  只有作业!才是王道!

  少年不知道的是,他走后,老教授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然后把目光转到了手中的一张纸上。

  顾阳在的这所大学,是全球最顶尖的艺术院校之一,每年都会和百老汇有大量的合作,能登上百老汇的舞台,是每一个戏剧演员的愿望,那象征着对他们演技的最大肯定。

  而如何选出交流的学生,学校内部是这一套标准:所有成绩都在a+以上,在校就读两年以上,三分之二的教授通过推荐。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表现尤其突出者,允许打破以上全部规定。

  顾阳的档案,是在一个下午,被放进密封的牛皮纸袋,送到那间会议室里的。

  一张黑色的会议桌前,从左到右坐着一排头发雪白,胡子蓬松的教授们,其中最年轻的一位,看上去也有四五十岁,他们是这所学校的高层,平日都会全球乱跑不见人影,每次在这里聚在一起,都只是为了一件事。

  “ok。”在确定人到齐以后,坐在主位上的那一位朝一旁的助理小姐示意:“可以开始了。”

  助理小姐恭敬地点点头,从牛皮里拿出一沓报告,分发给每一位教授,从数量上来看,并没有很多。

  然而,在看到那些报告的时候,还是有人时不时唉声叹气起来,含蓄一些的人,也直接摇了摇头。

  “汤姆……史特?我记得这个孩子,他的口音可不标准。”

  “莉莉?啊,她的姐姐是我的学生,我还记得她翩翩起舞的样子……可是她万万没有继承到她姐姐千分之一的天赋……”

  “为什么我在这里会看到这个名字?不,不行,他的腰硬的就像千年的化石……”

  “我的天啊,看看,这是谁?梦游小姐?说实话,我每次上她的表演课,都觉得我是在做梦……”

  在一番尖酸刻薄的评价之中,面前那堆本来就少的报告越来越少,唯有那么几个挑不出毛病的,被这些眼高于顶的教授们侥幸放过了。主位上的那一位,看到这种景象,表情越来越苦恼。

  眼看着自己看好的苗子要被刷了下来,他不由咳嗽了一声,敲了敲桌面,说:“女士们,先生们,真的要这样苛刻吗?这已经是我们能选出的最好的学生了,他们的成绩全部都是a+ ,也有至少一位教授推荐,呃,也就是说……“

  他的话非但没有安抚下众人,还激起了更大的怒火,有人冷笑着说:“我看看……斯特丁,啊哈!我就知道,自己推荐自己的侄儿!我怎么就没个外甥女呢?”

  那名姓斯特丁的教授脸色顿时涨红了起来,在座人士心照不宣地发出了低低笑声,沾亲带故这种事,在m国也非常常见,可和国内的走后门一样,被说出来,总是会被耻笑的。

  “我们并非是刻意找茬。”一位女教授看不过去,终于开口解释:“百老汇的那一套,我们都清楚,如果人选不够好,那丢的是学校的脸面。”

  这话是非常公允的,主位上那位也点了点头,百老汇是什么地方?那是大牛的聚集地,随便一个替补演员都是杠杠的水准,多少影评人天天盯着那里。你空降学生过去,能力还不行,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这也就成了每年最大的难题,影评人的嘴多苛刻,在座的人都是清楚的,你发挥稳定,会被说没有特色,科班出来的只会死读书——你与众不同,就是想喧宾夺主,想要不被骂,你就必须很好,各方面都很出色,没有毛病给人抓,就得这样。

  “今年的学生……是小年。”

  又有人这样说,也获得了不少认同,时机这个东西真是奇怪,有的一届,天才就像冒出来一样,扎堆的出现,有的一届,个个都不行,只能矮子里拔长子,以这些经验丰富的教授的眼光来看,今年很不幸,就是青黄不接的一届。

  现在面前档案里的学生,已经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才,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可在他们眼里,都漏洞百出,要是去了百老汇,到了那镁光灯聚集的地方,还不知道要被喷成什么样,连带着学校都颜面扫地,脸色好看不起来。

  会议暂时陷入了静默,一个教授无聊地翻阅着面前的档案,忽然咦了一声,直起了身。

  “怎么有个一年级生?”

  这句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有人凑过来看了一眼,惊讶道:“还是个亚洲人?z国人?”

  “是不是放错了?”

  “等等……我记得这孩子,顾……顾阳!《无人知晓》!这一届的戛纳影帝!”

  这样一说,大家都想了起来,戛纳是欧洲的电影奖项,在这些业内大拿眼里,还是很重要的。

  “是他啊。”

  “演得确实不错,可是舞台剧和电影不是同一回事,会不会……太早了?”

  “他才入学没多久……起码也要等明年。”

  “让我看看,是谁推荐了他……嗯?”那位男教授翻开最后的教授签名,一动不动地看了数秒,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起来:“老亚索?”

  这次,连主位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在座的这些教授,性格不同,脾气不同,有好说话的,自然也有不好说话的。可无论是谁,都要承认,老亚索,是这所学校最刻薄,最挑剔的人。

  他年近七十,在戏剧界的地位如定海神针,一生拿过三次至高奖,自创的表演流派到现在已经子弟满满。哪怕是在这所学校,也是顶尖的人物。

  可是,在座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厉害的老亚索,之所以会愿意天天待在学校,是因为他的脾气太差,得罪了太多人,老去之后被人处处打压,要不是当初学校伸出援手,他可能再也无法登上大舞台。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从来不改他的脾气,从来不参加这种会议,从他来到这所学校到现在,他都没有用过推荐权推荐过一个学生!由此可见,这人有多挑剔。

  所以现在,当教授们看到他的签名出现在最后一页,第一反应,是绝对的不敢置信。

  “他是不是疯了?”

  “天啊,天啊。”

  “这个孩子真的这么有天赋?我也教过他的音乐课,他的基本功也就是那样啊……”

  “这不可能,他疯了。”

  这时,一旁一直静默的助理小姐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道:“亚索教授让我带了一张光盘过来,请问我可以放吗?”

  教授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出于对老亚索转性的好奇,他们点了点头。

  助理小姐把dvd放进播放机,投影仪很快就在白幕上投出了一副画面。

  “咦……那是……”

  有人很快就认出来了,那是表演课的教室,看情况,还是大课,他们不由更惊讶地对视了一眼,本来以为老亚索会让弟子私下录制一段完美的表演,可……也没必要不通人情世故到这份上吧……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很好说话的……

  “下一个。”老亚索严厉的,听一听就让人发憷的声音从银幕里传来:“顾阳。”

  那个明显与周围学生肤色截然不同的少年起身,朝银幕走过来,他显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录了下来,状态很寻常,就是面对一次正常的课堂训练的样子。

  “来。”老亚索说:“让他们看看。”

  这个他们,刺激到了作为观众的教授们,他们不由自主地更加集中注意力,等待着少年的表演,而顾阳也确实没有让他们再等,立刻就展开了表演。

  在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刻,就有人听出了他表演的剧目,那是改自著名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经典——《夜莺与玫瑰》!

  故事的主要内容,就是夜莺被学生对教授女儿的爱情所打动,为了帮他找到一朵红玫瑰,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顾阳饰演的角色,是夜莺。

  他慢慢抬起头,垂下眼,手臂搭在一起,脖颈朝一个方向扬起,在这一系列微妙的动作之中,他的气场开始转变。

  好像从一个普通的少年,变成了一只折翼的鸟儿。

  “我,遇到了一个痴情人。”

  他说,声音甜美又动人,如泣如诉,真像是夜莺在婉转地鸣叫,述说着心事。

  “他,在为我歌唱的东西而受苦,啊,我听见了,他想要一朵红玫瑰。送给教授的女儿,那样,她就会和他跳一只舞,一直跳到凌晨。啊,我听见了!他在哭呀,蝴蝶问我,他为什么哭?我说,是为了一朵红玫瑰,对,我要给他找一朵红玫瑰。”

  他跪在地上,手臂缓慢优雅地垂下来,搭在腿上,他抬起眼睛,望着银幕,好像周围的环境,都变成了那个故事里的树林,夜晚。

  夜莺扇动着稚嫩的翅膀,飞过花园,飞过草丛,灵敏的小身体在空中摇曳。它先找到了一颗白玫瑰树,白玫瑰树说,我是纯洁的白玫瑰,我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于是,它又飞起来,飞过湖泊,飞过小路。它找到了一颗黄玫瑰树,黄玫瑰树说,我是古老的黄玫瑰,我没有你要找的东西。于是夜莺又飞起来,飞向了它最后的希望。

  这一系列的变化,都在少年颤动的手臂,缓慢的舞姿中有所体现,他身体摆动的样子,像在跳一只自然的舞,他看到了第三颗玫瑰树,啊!那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了!

  第三颗树,是一颗真正的红玫瑰树,可是它受了伤,已经不能再开花了。

  顾阳匍匐在地板上,半抬起头,侧望着前方,他的脸上有一种悲伤的弧度,从鼻尖到嘴唇,都是那弧度的一部分,他压低声音,说:“求求你,给我一朵红玫瑰吧!”

  红玫瑰树忧愁地看着夜莺,它说夜莺啊,我听见了你心里的声音,鸟儿,为什么会比人类还要痴情,你的心,为什么会比我的玫瑰花还要鲜红。我知道,有一个法子,能让你得到最美的红玫瑰,可是不行,我不能告诉你,你会为此丢了性命。

  夜莺说,我不在乎,我需要一朵红玫瑰。

  我要一朵红玫瑰,送给那个学生。这样,他就能和教授的女儿在舞池里一直跳到天明,我要一朵红玫瑰——我愿意拿命去换。

  少年跪在地上,长发蜿蜒而下,他抬起半张脸,眼眶微红地唱:“玫瑰树告诉我——在月光落下时——”

  在月光落下的时候,你要拼命地歌唱,用胸口穿透它的尖刺,你的血会染红那朵玫瑰,那朵玫瑰,会比姑娘的嘴唇还要鲜艳,比女人的胭脂还要浓丽。可是它诞生的那一刻,就是你死去的那一刻。

  我愿意。

  他唱到这里,站起来,自由自在地舒展身体,展开手臂,按着不存在的音乐旋律划圈,他唱:“红玫瑰——我要一朵红玫瑰——”

  “爱情——比生命更珍贵——”

  这个时候,他完完全全就变成了一只夜莺,飞到学生的窗台上,对他唱着他根本就听不懂的歌,它全心全意,满是欢喜,它知道,它能造出世界上最美的红玫瑰。

  它是那样红,比流动的血液还要红,它是那样红,比炙热的心脏还要红,它象征着最完美无缺的,因为死亡而永垂不朽的爱情,那一朵玫瑰,从夜莺的心口开出来,从少年舒展的指尖里落下来,它凝聚着鸟儿的心血,意味着永恒的爱情。

  顾阳抬起头,张开嘴唇,一字一句,每个音都在跳跃一样地唱:“给我——一朵红玫瑰——“

  “给我——一朵红玫瑰——”

  “我用心血,和你换一朵红玫瑰——”

  在学生的窗台上,在圣诞树的枝干上,夜莺飞翔着,歌唱着,它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消失在了天穹中,消失在了玫瑰丛里。

  顾阳压下手臂,手指顺着脸的边缘滑下,他甜蜜又满足地唱:“……我,要找一朵红玫瑰。”

  “我,找到了我的红玫瑰。”

  “我要把它送给那个学生,让他送给教授的女儿,我要用我的心血去灌溉它,让它红艳,让它开花,它比其它所有的玫瑰都要美,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玫瑰。”

  “我的红玫瑰。”

  他压下头,对着银幕轻轻一笑,谁也说不清,那个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少年嫣红的嘴唇,弯起的眼角,东方人特有的细腻五官,在那一刻组成了一副画,说不清,道不明。

  他是夜莺。

  他在找他的红玫瑰。

  他要用他的心血去灌溉它,把开出的玫瑰送给那个学生,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因为那,就是爱情。

  银幕暗掉了,这段视频的时长并不长,可在结束以后,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才有人开口说话。

  “他……”那个人的声音很不确定,带着深深的沙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叫什么?”

  “顾阳。”

  “gu yang”

  “十八岁。”

  “z国人。”

  “戛纳影帝。”

  “刚刚入学不到一年。”

  在再次把短短的,之前明明说过却根本没有被大多数人所在意的情报交流之后,会议室又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显然又和之前的原因截然不同。

  “拜托。”斯特丁教授忍不住开口,求助一样地环视周围,想要得到认同:“你们不会真想让他去吧?他才刚刚入学,还是个z国人!”

  “注意你的言辞,斯特丁。”一位女教授冷冷地道:“这和国籍无关,如果你不想被投诉种族歧视的话,就闭嘴!”

  她说的没错,至少在表面,刚刚的话是不能出现的,可斯特丁说错了吗?其实也没有,在m国娱乐圈里,隐形的歧视链一直是存在的,白人>黑人>黄人,美国公民远大于外国人,像顾阳这样的,在某些不易觉察的地方,还没开始,就已经被排除掉了。

  同样的事情,同样想要争取机会,黑人要比白人优秀两倍,黄人要比他们加起来还要优秀两倍,才有机会,然而,这正是让这些教授沉默的原因。

  “他表现的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虽然细节上有些瑕疵,但是……”

  “丝毫不妨碍他表演的精彩。”

  “没错。”

  “能把人完全吸进去。”

  “我很期待他换上戏服,在大舞台上的样子。”

  “我也是。”

  现场的气氛逐渐热了起来,主位那位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开玩笑一样地说:“看来,我们又有了一个希望之星——好,那就按规矩来,投票,三分之二以上赞同即通过,请赞同的举手——”

  静默了一会,手臂缓缓举了起来。

  那位的笑意更深了:“一,二,三……七……八……九……很好,顾阳,通过。”

  一个红红的印章,被盖在了那张档案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