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拍摄中弹
作者:绝星落      更新:2023-07-31 05:59      字数:10191
  出乎顾阳意料的是,在他将自己的决定和请求告知楚今夜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对方想象中的怒气。

  或者说,男人十分的平静。

  “你决定好了吗?”

  说完,不等顾阳回应,他又道:“我忘了……你是个什么性格,能这样和我说,大概就是决定好了吧。”

  “可以,你去吧。”

  “我把手上的事情处理完,和你一起去。”

  “不行!”

  顾阳条件反射地反驳,他忍不住解释:“楚先生,那里很危险,不是……”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对方看了他一眼,一只手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如果那里很危险,我就更加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淡淡地说:“二选一,要么我和你一起去,要么谁都别去,嗯?”

  尾音徐徐上扬,表明,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无论是顾阳还是楚今夜,都是很固执的人,是下了决心就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会再有犹豫的。

  顾阳也知道这点,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知道了,我们一起去吧,楚先生。”

  前期的准备并没有花上多少时间,充足的食物,水,急救品,摄影机械等等,人员就是卫余剧组里还愿意跟着他去发疯的人——他们自称敢死队,开玩笑地说,要死也要拖着卫疯子一起死。

  楚今夜要同去的消息,倒是没有引起多大的动荡,这两个一向不怎么和的男人见了一面,握了握手。

  “你最好别穿西装。”卫余诚恳地建议:“跑不动,而且是活靶子。”

  “这点不用你说。”楚今夜回答,他盯着对方沉稳了不少的眉眼看了许久,似褒似贬的说:“算是活出点样子了。”

  卫余自嘲地笑了一下,倒是没反驳,他把原野拉出来,说:“他要和我们一起去。”

  “不行!”

  顾阳忍不住说,斥责地看了对方一眼:“他还是个小孩子!”

  “可是那里对我来说,是故乡啊,大哥哥。”原野说,抬起眼睛来看他,这些天养下来,他的皮肤白了许多,可是骨子里,眼睛里,还是带着那种跳脱的野性,这是改变不了的,血液里流淌的东西,这个孩子从一出生下来就跟着他的妈妈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去捕捉那一瞬间的美与震撼,他见过了太多,经历了太多,正如他所说,那里,才是他的故乡。

  “相信我,大哥哥,我不会有事的,我也会保护你的。”原野说着,拉了拉顾阳的衣角:“我梦见妈妈了,她也愿意我去。”

  “让他去吧。”楚今夜忽然说,他注视着男孩稚嫩的眉眼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想,你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对吗?”

  原野抬起头,对他那张生人勿近的脸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对呀。”

  顾阳不再说话了。

  他们于一个阴天,坐着飞机到了那个战区,飞机上,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有的人还拿笔写了遗书以防万一。越是靠近战区,越是能听见那轰鸣的炮火和地动声,那些辉煌而恐怖的火光,歇斯底里的惨叫,越发让他们明白,这是个怎样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一下飞机,那些士兵和当地的联系人就围上来,在确认了身份之后,把剧组引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们称之为后区。

  那里,已经按照卫余的要求,搭建了一个非常简易的房子,阁楼,那就是未来一段时间要进行拍摄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留三个月。”卫余说:“三个月后,无论拍没拍完,拍成什么样,都走,中途有人受不了,立刻和我说,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好吗?现在,要是有谁想要退出,请立刻告诉我,我不会介意的。”

  没有人说话,剧组的成员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动。

  “很好,很好。”卫余说,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了,诸位,我们要拍最伟大的电影。”

  接下来的几日,他也真是按照他所说的,没有浪费一分一秒,顾阳在他的安排下,被带到附近观摩,和这里的人交谈,这里生活着的民众,脸上的神情都是麻木,或者带着古怪的笑容,每天都能看见有人头破血流遍体鳞伤的被送回来,这还是幸运的,那些早上和你打了招呼,坐着装满弹药的皮卡出去的年轻人,下午可能只回来了一个头盔。

  在这其中,原野为他们融入当地发挥了最大的作用,正如这个孩子所说,这里才是他的故乡,他会说当地的俚语,会帮着顾阳和剧组的人,寻找一个个安全的角落和场所,他天生就是要在这样的场所生存的,那是骨子里流动的不安分。

  在顾阳确认自己准备好之后,电影开拍。

  一开始,在战火的轰炸下。少年维尔手忙脚乱,冲进了他的家。

  “开战了吗?”

  “又开始了?”

  和他对话的,是家里的老婆婆,她充满皱纹的脸上已经满是麻木,视若无睹,像她这个岁数的人,能活到现在,必然是有一番波折和故事,而活到她这个岁数了,也不会太在意些什么了。

  维尔穿着一身沾满灰尘的格子衫,匆匆忙忙地回答她:“这次很危险。”

  窗外的炮火呼啸着,在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不由屏气凝神,听到了皮卡车轮滚动的声音,和碾压的沉重响声。

  镜头被调度到顾阳那张脸上,上面写满了思绪,他似乎在思考严肃的事,又充满了迷茫。

  “快进去躲躲。”

  老婆婆说,自己却没有动,这一幕很奇怪,不过在战区,经常能看见这种心如枯木的人,他们活着和死去,也没有太大区别,敌人也不会在意,因为难以从他们身上获得快感。

  维尔便顺从她的指示,冲向了家中的阁楼,那是一个隐秘的地方,藏在书架之后,一般的敌军是难以发现的,尽管他平日都没有进去过,因为自从他妈妈死了,那里就被封锁了起来。

  可是今天来不及了。

  他拿下那本作为暗匙的书,书架划开,露出一条小楼梯,他冲了上去,被迎面而来的灰尘狠狠呛住了,发出了几声咳嗽。

  那上面,有一个很小的房间,一个小窗户,负责通风。

  房间里凌乱地摆放着一些乱糟糟的小东西,很乱,不过有人坐的空位。维尔一屁股坐在地上,喘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还好吗?”

  这时,有一个声音问道,他浑身一颤,震惊地抬起眼,发现面前,是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是卫余找的当地的一个华人女孩子扮演的,她的妈妈,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为什么这里会有人?她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谁?”维尔忍不住问,身体动了一动,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一把小巧的手枪,那是这里的居民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他握住它,警惕地看着她。

  对方挑高了眉头,说:“我叫丽娅,这里是我的家。”

  维尔几乎要哑然失笑,这是他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家。他看着对方,莫名感到了一丝亲切,那双眼睛,那张脸,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说:“别开玩笑,这是我家,我妈妈原来住在这里,她……”

  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丽娅。

  丽娅。

  这是他妈妈的名字。

  他的妈妈,在他出生之后不到一年,就死于战火之中。

  面前这个小女孩说,这是她的家。

  仔细望去,对方的身影,竟然是有些虚幻的。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碰触,可他的手指,就那样从对方的身体里,直直地穿了过去!

  那是一个幻影,是海市蜃楼。

  卫余调动了光线,发挥出了他能发挥的最大水平,在那间小小的,破旧的阁楼中,整个场景都梦幻的不可思议,淡淡的黄色阳光,深色地板,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怅然若失的维尔,这一切,都被收入在他的镜头里。

  顾阳睁开眼睛,望着那个女孩,他的脸上带着茫然懵懂疑惑,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问自己:“我是在做梦吗?”

  “你……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八岁。”

  那个叫丽娅,自称是他妈妈的女孩子,微微笑了起来,神情很是得意和满足,她说:“我还在上学呢。”

  顾阳这个时候想了起来,一开始,这里也是有学校的,但是,当最后一位老师被炸死之后,也就成了一片废墟,他,和他周围的孩子,都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学了。

  可是他妈妈上过学。

  “我们的老师,教我们很多东西,但是作业好难,我做的很吃力,而且想要做作业也好难。”她变魔术一样地,从地上拾起一个破破烂烂的本子,展示给维尔看,道:“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完这一道题。”

  那扭扭曲曲的字迹,似乎彰显着这个女孩的文化水平,维尔一时间说不出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碰了一下本子,大堆的纸屑哗啦啦地掉落了下来,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响动!似乎有敌军闯进来了!

  他一下紧张起来,丽娅却拉住他的手,说:“不要怕,他们不会找到我们。”

  她蒙住他的眼睛,尽管没有任何感觉,他却依然闭上了眼。

  似乎过了一瞬间,又过了很久——那些声音,响动,都消失了,敌军似乎没有发现有价值的地方,从他的家里撤走了。这个时候,他才敢再次睁开眼睛。

  镜头放大了他的双眼,疲惫,惊恐,冷淡……

  劫后余生。

  他又偏过头,去看那个幻影,正想要道一声谢,却怔住了……

  之前那个女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妙龄少女,她手中拿着绣花针,看着维尔,好奇地说:“是你呀,你怎么又到我家里来了呢?”

  从那一刻开始,顾阳,就要一个人饰演两个角色。

  他穿上女装,戴上假发,如同真正的少女一般,出现在卫余的镜头里,她的神情,坚强又冷静,还带着温柔和对世界的希望。这个时候,丽娅还怀着对国家政府作为的期待,她相信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相信自己能靠努力获得新的生活。她已经从学校毕业,成为了一名护士。

  “你能想象吗,那些人,受的那些伤,我都不敢置信,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坐在他身旁,和他絮絮叨叨一些事,这个时候,卫余会准备好素材,在之后穿插进去。但顾阳,也得按照他的要求,穿着护士服,在战火里奔跑,为那些遍体鳞伤的士兵服务,凡是跑的慢一些,可能都会失去一条人命。

  她站在后方,掀起帘子,大声喊:“快——快来!”

  她抱着急救箱,朝战火冲过去,一枚流弹与她擦肩而过,在身后不足五十米的地方炸开。

  她在地上摔了一跤,还是要站起来,锲而不舍地跑,跑的比死神都要快,比病人,比伤员,比车都要快,她不能慢,一慢,自己也会死去。

  顾阳在拍摄的时候,卫余忍不住用镜头死死钉住他的脸,那双眼睛大的可怕,那种神情能从镜头里洋溢出来,那是癫狂的,是坚定的,是像火一样在燃烧的,他们怀着某种信念,在那里奔跑。

  “……是啊,真不敢想象。”

  当画面转到维尔脸上,又不一样了,相比他母亲的坚强,勇敢。这个少年一半的神情都是迷茫和忧郁的,他问:“你们当时也这样吗?”

  “我们现在还是这样啊。”

  “那有什么意义呢?”

  上一辈造出的苦果,在这一辈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善,他想起他和他的朋友在外面吃饭,然后下一刻,整个餐馆都炸开了……形成了火海……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有朋友再也没有出来……

  “维尔!”

  对方呼救着,大声喊住他的名字,整个人都被火海吞没——他打了个激灵,觉得浑身颤栗,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还在温暖安全,带着朽木味道的阁楼里。

  “是这样吗?”少女丽娅说,她的脸上又出现了疑惑的神色:“我以为会好起来呢,我们都是这样想的,通过我们的努力,能够多救下一些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我们的国家会好起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天真的懵懂和喜悦,像是刚出生的婴儿对世界满怀期待。她天真地相信政府宣传的那些话,觉得这只是一时的痛苦,她们能拯救他们的国家。

  “那是不可能的。”维尔忍不住朝她泼冷水。青年的脸,又是迷惘又是绝望,半张面孔都隐蔽在了黑色的阴影里,他说:“我告诉你,那都是骗局,现在的政府,过不了多久也被推翻了,新上台的,还是这一套说词,没有用,什么用都没有,都是骗子,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没有用的。”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恶意地道:“何况,你救下的那些人,也不一定能活到最后啊。”

  如果是残废,那在这个环境里,还不如死去了比较轻松,谁说不是呢,这可不是讲究尊老爱幼,人性美德的地方,这里只有恃强凌弱,谁强,谁就是硬道理。

  “是吗?”丽娅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她站起来,拿起手边的急救箱,说:“可是我还是要去试试,能救一个,就救下一个,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好……”

  说完,她冲维尔笑了一下,那双大大的眼睛,上下天真地眨着,然后冲了出去,维尔忍不住站起来,叫住她:“你要干什么!回来!外面很危险!”

  像是照应着他这句话似的,外面猛然发出了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房屋都震动起来,灰尘呼啦啦地扑面而来,他不由抱住了头,蜷缩在角落里。

  “开灯。”

  卫余冷静地指示着助理,对方的脸上露出了细密的汗珠,刚刚那个声音,可不是他们准备的……那是真正的……战火。可他什么都没说,按导演的指示开启了灯光,说句不好听的,能和卫疯子混到现在,谁没个几分疯劲儿?

  楚今夜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换上了便服,就这样凝视着顾阳,从距离来说,是一个随时可以上前保护的位置。

  顾阳没有害怕——他一入戏,就不知道害怕是什么东西了,简直对现实无知无觉。他扮演的维尔,在战火过去之后,又再次抬头,呼喊道:“丽娅——?丽娅——?妈妈?”

  “我在这里。”

  他猛然回头,看见了她,她,又长大了,从之前青春的少女,变得更加成熟了起来,她穿着迷彩服,神色也和之前截然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是一种沧桑,和疲惫。她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望地板。

  维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走到她身边坐下,问她:“你怎么啦?”

  丽娅抬起头,用那双红红的,大的惊人的眼睛看他,她声音沙哑地说:“……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她和我一起长大,一起成为护士,一起上战场当急救医生。”

  “现在,她死了,就在我面前。”

  “那枚子弹选中了她,而不是我。”

  说完,她痛哭起来,身体的每个细节都在发抖,脚趾都要疼的缩起来,维尔仔细地观察,发现她的左耳少了三分之一。

  “……你的耳朵?”

  “擦伤,后遗症。”她冷静地说:“不碍事,没有命要紧。”

  维尔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凝视着自己的母亲,之前,不到几分钟以前,那种青春的,充满希望的少女气息,就从她的身上消失了,她的神情开始变得成熟而沧桑,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我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维尔。”丽娅告诉他:“我们作为荣誉的护士,被选中,有机会到另外的地方接受表彰,我去了另一个国家,那里和我们这完全不一样。”

  “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天很蓝,很白的云,没有硝烟,没有战火,我和我的姐妹在那里,感到格格不入,人们都很友好,会亲你,拥抱你,他们的街道是干净的,便利店里有满满的水果和面包,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有这么好的地方,那里的孩子都好可爱,天天能按时上学,不用担心学校被炸毁。”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然后缓缓说:“我是在那里,才发现……我已经,是个怪物了……”

  镜头照着她,把她沧桑而复杂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她说:“我现在才知道,有种病,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我没有办法从战火里脱离出来,我在宾馆睡觉的时候,会忍不住觉得,怎么能这么安静?太安静了,不应该的,我辗转反侧,在床上翻来覆去,觉得床太软了。我满脑子都是炮火,血肉纷飞,和被摧毁的街道。我总觉得我睡到一半,就会有子弹从窗户外飞来……击中我……”

  说到这里,丽娅开始颤抖起来,她脸上的惶恐,像一个黑洞那样,出现在镜头里,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她喃喃自语道:“我是个怪物了,我受不了太安静的环境,一点风吹草动,我就想要趴下,人们想要亲我,和我交谈,我却觉得他们别有用心,无知的可笑。”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生活才是世界的常态,到后来,我却发现,我们才是异类。”

  说出这句话,她捂住了脸。维尔坐在她身边,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

  “……如果你。”最终,他积攒足了力量开口的时候,慢慢说道:“如果你有机会……离开这里,到和平的地方去,你就去吧……”

  “你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又年轻,又会医术,能活得很好的,我听说那里的医院,也愿意接收像你这样懂得急救的护士。”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开始很吃力,后来就慢慢地流畅起来,丽娅注视着他看了一会儿,两双眼睛对视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女人露出了微笑,尽管,有一些苦涩。

  “那是不行的……”她缓缓道:“因为这里,也是我的家乡,你要让我想一想,想一想该怎么做……”

  “那你就要一直待在这里吗?”维尔说,他忽然激动起来,站起来喊道:“你就要眼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地死去,像是你现在的这个朋友一样?”

  丽娅没有说话,她再次低下头,将头颅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维尔也没有继续说话,镜头照着他的脸,那是失神的,有着悲伤和难过,以及自己都不知道的希望的……

  又过了很久,这个丽娅也消失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成熟的女人,她穿着军装,朝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维尔说,忽然有些无力地垂下手臂,他看到对方,喃喃道:“我猜你还是没有听我的,你还是留在了这里,对不对?”

  丽娅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她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镜头又被拉到她的脸上,她的棱角更加的分明了,那些迷惘似乎已经散去,她已经是个真正成熟而理智的女性,是开放的花朵,坚强又美丽。

  “我觉得,我不太适合那里,我在这儿生长,在这儿作为一个人成熟,我有一些能做的事,我想要试试能不能成功。”

  “不可能。”维尔悲观的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丽娅却不在谈起这些,她对政府的态度,似乎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意。她走到维尔身边,小声告诉他:“我遇见了一个人。”

  “他是个战地记者,他叫维克。”

  “我们是在后勤那里认识的,他长得真帅,又很温柔,他是发达国家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好喜欢他呀。”

  她说着这样的话,脸色都羞红起来,像是红通通的苹果,她拿起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维尔说:“你看,这就是他。”

  维尔看着那张照片,上面有着一个英俊挺拔的青年,那是多么眼熟啊,他怎么会忘呢?那就是他父亲的样子啊。

  他的眼眶都湿润了起来,他说:“他是个好人。”

  “对呀,我很惊讶,有人能这样理解我们的苦痛,他说他要留在这里,和我结婚,等着战争结束为止,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回过头,期待地问维尔,然而,惊慌出现在了女人的脸上,她问:“你怎么哭了?”

  “你哭什么啊?”

  维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捂住自己的脸,放声大哭了起来,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他想要说,是真的,他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他真的留在了这里,和你结婚,生子,然后不幸地死在了战场上。

  那是我爸爸。

  那是我的英雄。

  空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不要哭。”

  那个声音,似乎又变了,他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又看到女人,用那双更加成熟与温柔的眼睛,注视着他。

  她换了一身便装,腹部微微隆起,时隔多年之后,她再一次有了家居的气息。

  “你怀孕了!?”

  维尔颤抖地问,目光无法抑制地望着她腹部的位置,女人露出了笑意,将他的手轻轻握住,搭了上来。

  尽管什么都碰不到,可是在那个瞬间,维尔还是感到了某种窒息。他望着对方,对方也望着他。

  “我怀了一个孩子……感觉是个男孩子,我想要给他取名叫维尔,希望他能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勇敢而优秀的人。”

  她笑了一下,说:“我希望是这样,希望总是很美好啊。”

  这个有过青春,有过沧桑,被政府洗过脑,接着发现了政府的不足,又自己清醒过来,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女性,将她对下一辈的期望,通过空间与时间的幻影,告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期望和成长,是新的愿望的传承。

  她知道希望是渺芒的,可依然愿意相信希望,人就是这样,渺小又伟大。

  她说要给她的孩子取名叫维尔。

  维尔望着她,忽然捂住了脸,他问:“妈妈,如果没有战争,会不会好起来?”

  丽娅沉默了一会,眸光微微闪动着,她凝望着他,温柔而悲伤地回答:“命运无法改变,人,都是孤独的。”

  在大的趋势下,人都被分成一个个脆弱的个体,你的选择,你的悲欢离合和绝望,都只能影响你自己,你一开始就应该懂得,这世界间的漫漫长路,只有你一个人能走下去。

  这本来就是孤独的路,一个人的迷茫和悲伤,只有他自己知道,明白。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楚,哪怕是相似的遭遇,也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丽娅现在的心情,是否能被她的孩子所觉察,这也是无人知晓的。现在,这对母子在安静的注视中,暂时的达成了心灵的和谐,那不需要特别的煽情,旁观的人就能够理解。

  又过了一会,这个丽娅也消失了,这一次,维尔的眼神却是平静的,他望着虚幻的空中,看着女人挣扎着分娩,窗外还响着炮火,婴儿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用力——好!加油!丽娅!”

  “是个男孩子!”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幸福而喜悦的笑容,他的眼睛,也不由酸涩了起来……

  时间又一晃而过。

  当维尔,看到那个女人卸下了寡妇的黑纱,再次穿上军装的时候,他就明白,那个时候到了。

  她拿起急救箱,即将再一次走上战场,她对他微笑,他也回以微笑。

  “如果我说,我要你别去。”他轻声问:“你会停下来吗?”

  丽娅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她已经不年轻了,眼角都有了浅浅的皱纹,战争的恶果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体现,长期不规则的作息,担惊受怕的心态,不能保证的食物和水,以及丈夫的离去,都使得她的身体越来越差。

  可是,她的眼睛还是亮的。

  当年那个满怀希望,怀着对战争的停止,对和平的憧憬,对政府的信任的少女,经过时光的打磨,又变成了沉稳而悲伤的女人,可是她,依然怀着希望,那不是对政府的,是对自己,对自己的下一辈的。

  也许战争依旧不会停止,可是如果可以救一个人,她依然会去救一个人,她给予他们希望,他们也给了她生活的勇气。

  她要继续前行。

  丽娅望着维尔深深看了一眼,然后打开门,走出了阁楼,她的背影融化在光影中,然后外面又传来了炮响。

  “……不。”青年说:“不要去。”

  他忽然猛地冲上前,疯狂地敲击着门,眼泪,鼻涕,从他的脸上稀里哗啦地流下,他呼叫着他母亲的名字,丽娅,丽娅,不要去,求求你……

  但是没有用,那个幻影,就在他的面前消失,像是从来都没有来过,他透过墙壁,看到她,冲向街道,冲向战区,一枚流弹飞过来,炸开了,什么都没有了……那个伴随她多年的急救箱被高高甩向空中,化为了灰烬……

  他在挣扎,在喘息,在地板上匍匐起来,他眼睛睁的大大的,望见了一整片的火海……

  妈妈……

  炮火似乎点燃了窗户,他感到好热,眼皮都沉重起来,他昏昏欲睡,出现了幻觉,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用力地打他:“维尔……维尔……”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出现在面前的,是婆婆布满皱纹的脸,她摇晃着他,说这里太危险,他竟然在阁楼里睡着了,快走,快到安全的地方去。

  维尔磕磕绊绊地站起来,环顾着四周,时钟不过走了十分钟,这里的空气是如此昏沉,让他都睡了过去,他刚刚幻想的,是什么?是一场梦吗?

  他顾不得多思考,就被婆婆拉了出去,跑到对面的街区里,就在他们跑过那些子弹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轰炸的声音,维尔回过头,发现阁楼,已经倒塌,成为了火海中的一部分。

  妈妈的阁楼,再也不会有了。

  灯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他在想什么,又有了什么目标呢。婆婆问:“看来我们得新找个住的地方了,你还想要读书吗?”

  青年回过头,望着那些战乱的背影,他沉思了很久,一缕阳光又照到他的脸上,他缓缓地道“我想是的……我们需要,一些希望……”

  他脸上的光,眼睛,都和身后的硝烟成为了强烈的对比,谁知道会是怎么样呢?战争到底会不会结束呢?这些事,这些问题,都是走在黑暗里的人们不知道的,可你必须再走远一点,走久一点,才能看到黑暗之后的白天。

  “毕竟我们……”

  “还有希望……”

  伴随着这句话轻轻落地,这部拍了时长达三个月的电影,终于落地。在这拍摄的途中,演员也好,剧组也好,都顶着巨大的压力,现在,终于结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很快,卫余就安排了飞机,明天就可以走人。

  当天晚上,他们和附近的人聚了一聚,这些麻木的士兵,只有在看到焰火和酒的时候,会高兴起来。

  顾阳陪着原野,和楚今夜一起,到对面买一些东西,这里的物价很贵,而且有求无供。三个月下来,他们三个都瘦了。

  这里卖的东西都很少,顾阳挑了一点水果,然后安慰原野:“回去给你买果冻。”

  “要柠檬味的!”

  他应下来,然后,就在他们出门的时候,那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轰隆!”

  那一瞬间,顾阳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像时间是如此之慢,近乎停滞。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楚今夜露出了惊恐无比的神情,朝他扑过来,他的脸都扭曲了,显得十分滑稽。

  发生了什么?

  好像,有磅礴的气浪袭来,顾阳感到脑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炸裂一样的疼,好疼,他只觉得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了。

  接着,他就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