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作者:与沫      更新:2023-07-31 08:00      字数:3690
  “他……没有死?”

  洛尔愣住。

  任谁知道自己已经去世的亲人还活在世上, 大概都是这样的反应。

  欣喜?庆幸?或许是有的, 但最主要的情绪,还是委屈和愤怒。

  ——如果你还在, 那我的伤心痛苦算什么?

  ——如果你还在,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欺辱、遭受苦难, 却一言不发?

  洛尔虽然聪慧,但他依然是个未成年的少年, 在曾经遭遇困境的时候, 也曾幻想过他无所不能的父亲能重生归来,一举扫平所有的困难和敌人。但随即, 理智就将他拉回残酷的现实当中。他依靠着自己走到今天, 很多时候,也就只有他自己。

  但现在,他才发现, 现实还可以更加冷酷。

  洛尔没有怀疑容远是不是在骗他。因为他了解容远的能量,也知道容远的为人,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理由会用这种事情欺骗他。既然他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他的根据。

  这种清醒的认知让他更加难受。

  但这名十四岁的少年在此时表现出了让人惊叹的克制和冷静, 他的脸色只是微微一变, 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不管他内心的情绪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但至少表面上,他只是眼神略微沉了沉。

  简短的会面后,洛尔与容远等人告别。

  此时组织已被铲除, 韦奈姆伯爵也被赶出了冰城,通过容远,洛尔还得到了皇室的某些许诺,他终于不需要再藏头露尾地躲起来,假装自己还在苦行路上没有回来。此时他得以光明正大的走在街道上,身边跟着他信任的下属,路上一些故人认出了洛尔,还有人跟他打招呼,但洛尔一概没有理会。

  他此时,只觉得周身无比寒冷。

  他们到了花店门前。

  容远将要离开,就把花店换给了洛尔,店里剩下的花也全都送给了他。此时站在门外,看着窗内怒放的鲜花,瘦弱的少年紧抿着嘴唇,一行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他伸手拭去泪水,无比冷静地说:“塞米利安。”

  “是,少爷。”身后的男人躬了躬身。

  “找到他!”这个“他”,无疑指的便是前杜蒙公爵。

  “是。”塞米利安笑眯眯地应道,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么困难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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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星地广人稀,就是普通人家的院子都很大,而右相的府上占地面积更是极为宽广,花园里甚至还有一个人造的湖泊,湖底的砂石土壤下方有一个巨大的发热系统,使得湖水始终保持着一个适宜的温度。坐在湖边,微风轻拂,碧水粼粼,金色或者红色的鱼儿不时地从湖中一跃而起,鱼尾甩出的水珠在半空中就会变成一颗颗的冰珠,啪嗒啪嗒地砸在湖水中。

  湖边的亭台楼阁、装饰摆件、灯柱雕像,全都是极其精美的冰雕,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换一批新的,所以花园中的景色过一段时间就会变得截然不同。冰砌的屋中,却是温暖如春,还摆着两盆从容远那里买来的鲜花。

  白皙柔美的手拿起碧绿色的壶,将清澈透明的酒水倒入杯中,宽大的袖摆显得手腕愈发纤细,有种不胜重荷的脆弱感。

  艾米瑞达放下酒壶,见容远的眼神落在那花上,便笑道:“父亲很喜欢这些花,每天都要亲自照料,不假于人手。不过我觉得,还是在你那儿的时候更漂亮些。”

  说着话,艾米瑞达也坐了下来,她和容远之间就隔着一张不大的圆桌,彼此之间的身高差有些大,但艾米瑞达从不会给人任何压迫感,或许是因为,她天性就是柔怯温驯的性子,即便这些年经历了许多磨炼,艾米瑞达也成长了不少,对外很能唬的住人,但在容远身边,她就好像又变成了当初那个小女孩,眼神中不自觉地就流露出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容远笑了笑,道:“好好养着,这些花会有大用处。”

  “嗯,我知道。”艾米瑞达没有问会有什么用处,只是抿嘴笑道:“你上次也是这么叮嘱我的。”

  容远愣了下,然后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浅啜一口,又道:“我要走了。”

  他的语气很寻常,但艾米瑞达却是一怔,手下意识地一颤,差点儿打翻了酒壶。她忙伸手扶住,再抬起头时,眼中已多了几分惶然。

  “要去……什么地方?”她结结巴巴地问道。

  容远只看着她,眼神温柔,却并不说话。

  “不……不回来了吗?”艾米瑞达颤着声音问道。

  容远叹气,伸手拂去了艾米瑞达脸颊上因为情急而涌出的眼泪,道:“当年的事,该有一个了解了。”

  “但是……但是……”艾米瑞达泪水涌的更急,尽管对这一天早有预料,但当它真的来临时,艾米瑞达却发现自己依然无法面对。她带着哭声说:“你……真的准备好了吗?那么危险……不能……再等几年吗?……等几年,等星云平静一些后……”

  “艾米瑞达。”容远平静的声音从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女孩的焦虑和惶恐,他说:“这种事,永远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只能一往无前。”

  “那……那我……”

  ——我跟你一起去!

  她正要说出这句话,膝盖上突然微微一沉。

  小儿子寇笪抱着她的腿,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充满关心,又带着一点害怕,含着眼泪,笨拙地道:“妈妈,不哭!”

  另一个儿子修远却站在容远面前,仰头看着他,怒气冲冲地威胁道:“小远叔叔,你要是欺负妈妈,我就再也不跟你玩了!再也不理你了!”

  所有未尽的话语都被咽了下去。艾米瑞达忙一手揽住寇笪,抚摸着他的后背,边柔声说道:“乖啊,宝宝不怕,妈妈没事。修远,小远叔叔没有欺负妈妈,妈妈这是……是因为听到了小远叔叔要离开的消息,舍不得才会哭的。”

  “这样啊……”两个男孩同时松了口气,修远还道:“妈妈你可真是的,小远叔叔又不是第一次离开了,等他回来,咱们不是又能见到了吗?”

  确实,这些年,容远和艾米瑞达也是聚少离多。他总是在流浪,居无定所,艾米瑞达所在的地方只是他偶尔驻留的一个港湾。他有时候会突然出现,带给孩子们一些礼物,小住两天,或者只是短暂的停留几个小时,就又会离开。

  但那些时候,艾米瑞达从不为分别感伤,因为她知道,容远一定会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晨光熹微的清晨,或者晚霞满天的傍晚,他会带着笑意出现。他们在笑容中重逢,也在笑容中分别。

  但这次……这次是不一样的。

  然而这些话,艾米瑞达没办法跟两个孩子说明白,童言稚语,让她内心的伤感更甚。艾米瑞达强忍着泪意,含笑劝道:“嗯,妈妈不哭了……你们去跟豌豆玩吧。”

  孩子们丝毫没有怀疑母亲的话,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争先抢后地跑到豌豆那边。他们这是第一次见到像豌豆这么小的人,爱得不得了,但两个孩子被教得极好,他们并没有伸手把豌豆抓起来或者把它当做一个有趣的玩具,而是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满满地堆到它身边,还端来许多零食点心,笨拙而坦率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欢。

  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天真可爱的样子,艾米瑞达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容。随后她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容远,眼中满是愧疚和不安。

  她刚才一时冲动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还有她现在的想法,容远显然都一清二楚,甚至可能比艾米瑞达本人都更清楚一些。但他只是理解地笑了笑,道:“你的幸福,就是我的愿望,别的都不重要。”

  那样的包容与温柔,差点儿让艾米瑞达又落下泪来。

  豌豆应付着两个孩子,远远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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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容远和豌豆离开以后,艾米瑞达让侍女把两个孩子带回去睡觉,自己趴在桌子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后,她捂着红肿的眼睛坐起来,一块手帕递到了眼前。

  “阿泽……”艾米瑞达哽咽道。

  她的丈夫田泽叹了口气,将一块拳头大小的球形治疗仪贴在艾米瑞达的脸上滚动,看着那红肿和泪痕逐渐消失,轻声问道:“他走了?”

  “嗯……”艾米瑞达抽了抽鼻子。

  “我听说那个组织的大头目还没有落网,容先生不继续追查了吗?”田泽问道。

  “我不知道,或许吧。”艾米瑞达没有多想,答道。

  田泽便松了口气,明显的让即使沉浸在悲伤中的艾米瑞达都察觉了。

  “怎么……难道……那与你有关?”

  见妻子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好像他答得有一句不对就要“大义灭亲”,田泽忙举起手道:“拜托~我有没有参与那种事情,你不是最清楚么?”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艾米瑞达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

  田泽有些抑郁地叹道:“没什么……只是,老爷子对那个人的身份有些猜测。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个人的话……总之,这件事不碰为好。既然那个组织都已经被瓦解了,那么剩下一两条漏网之鱼,也没什么关系吧?”作为宰相之子,田泽即使不涉足官场,知道的信息也比一般人多得多,只是他身上的限制也多得多。

  “普通的小鱼小虾当然没什么,但这可是翻江倒海的蛟龙!怎么能说放过就放过?”艾米瑞达一直对待容远的事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追问道:“你说的,到底是谁?”

  “只是猜测……”

  “那就说一下你的猜测!”

  “我真不能说,艾米!”田泽举手投降,告饶道:“既然容先生都已经要走了,何必再拿这些来麻烦他?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你好我好大家好,真的!”

  他的态度,让艾米瑞达放弃了追问他,因为此时,她心中忽然也隐隐有了猜测,喃喃道:“难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