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168
作者:与沫      更新:2023-07-31 08:06      字数:5299
  地面轰然裂开, 坠落,无数人尖叫着向下层落去,一百多米的落差足矣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丧命。即便是一些体质生来强壮的种族, 在这种距离坠落也难免会断胳膊断腿。

  但跟他们比起来,第二层的人们才是真正的天降横祸。毕竟地面崩裂的第三层之前发生过战斗, 活着的人只要不傻大多数都已经逃走了,坠落的大多数都是各部门的救援人员, 他们身上基本都携带着一些可以自救的装置。

  但第二层的人之前只是在正常的生活,突然就见头顶的天空缺了一块, 一大片全息影像都变成了错乱的线条或者突然黑屏,紧接着天就塌了, 巨大的楼层直直地向下方坠落!

  “啊啊啊啊啊——”

  人们甚至忘记了逃跑,不少人只顾着张大嘴巴尖叫, 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楼板和各种建筑直直地砸向自己的头顶!

  突然间, 天空坠落的人只觉得身体一轻,坠楼的速度立刻就变缓了,甚至好像还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有些反应快的人立刻就启动了身上的外骨骼装甲一类的物品,而有些反应慢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还在扯着嗓子尖叫。

  而地面的人清晰地看到在坠落的楼层即将压到最高的那栋楼房的时候,半空中忽然有遮天蔽日的巨大云朵“砰”地一下凭空诞生,将那下落的楼层、碎石、各种金属残块、还有一架机甲全都托住。那云朵在重负下似乎摇摇欲坠、不堪负荷, 但到底还是将所有的坠物全都托住了,没有伤到下层的人分毫。

  还有那空中正在掉下来的许多人也突然被一个个巨大的圆球包起来了,那些圆球就像气球一样慢悠悠地落下来, 有的落在地上还蹦哒几下,好像是个弹性十足的皮球一样。

  第二层的人都茫然了——硫卡司岙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应急设备吗?既然有这样的设备,那么三年前第七层坠落事件中为什么会死了那么多人?

  ………………………………

  当震动停止的时候,陶德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看去。被他护在怀里的女孩安然无恙,只是在突然的冲击中晕了过去。

  在地面裂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向外面逃去,陶德却反身跑回地面裂开中心的那栋房子,将藏在里面的女孩抱在了怀里。下落的过程中,他也始终将女孩完完整整地圈在怀里。如此,虽然他会被摔得粉身碎骨,但女孩却有微小的活下来的可能性。

  而现在,却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但这周围的……这是什么?

  一大团白色的、看上去软绵绵的东西将他们两人裹在中间,就好像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样。正是因为这东西的保护,他们才能毫发无伤地安然落地。

  但作为硫卡司岙监察部的总司,这艘船上每一层的大致情况、人员、武器、装备、各种应急措施等等,陶德都了然于心。不同于那些还在猜测其中缘由的普通人,陶德很清楚他们的飞船上根本没有安装这种防坠落的安全措施。

  陶德放开女孩,伸手小心翼翼地戳了两下面前的白色丝质物体,没有感觉到它有什么伤害性,便果断将其用力扯开,第二层的仿日照灯光立刻映了进来。

  他钻出来,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在一栋高楼的楼顶上,周围黑漆漆的,看不到什么人,只有一些凌乱的电线和杂物。这栋楼很高,所以他能轻易地俯瞰第二层大部分的景象——高楼鳞次栉比,璀璨的灯光变幻迷离,主干道上的路灯和悬浮车的灯光宛如川流不息的河水,不知道从哪里隐隐传来一阵空灵的歌声。

  头顶楼层的全息影像是璀璨而跃动的星空,有时可见星光灿烂,有时可见月色如水,有时流星坠落如雨,有时能看到神秘莫测的星云。

  这就是第二层,又被称为永夜之层。这里模拟的永远都是夜晚,头顶永远都是星空,有时会用细密的小雨增添几分诗情画意,不过大多数时候气候都是单调而乏味的,但地面的灯光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使这里的景象始终呈现出一副醉人的荼靡。

  不过此时,这片灿烂缤纷的景色中突然多了一块丑陋的伤疤,那是一块从上层坠落的楼层,被一朵不知从何而来的白云托起来,却不见其他任何动力,看上去很是奇妙。有些人就站在窗口或者路边对着那个地方指指点点,但更多的人却望着楼层坠下的那个地方。

  在那里,一束来自第三层的白光从一个小小的洞口射下来。并不算是多么强烈的白光,却将周围的星空映照地黯淡无光。

  就像阳光从天堂照进了人间。

  有些人遥遥地伸出手来,似乎想要用指尖抚摸到阳光。然而咫尺天涯,看着那么近,实际上却那么远。

  陶德没有多看,转身将白球的洞口扯得更大,想要将女孩抱出来。

  “我劝你最好先不要这么做。虽然她睡着了,但有些话还是不适合在小孩子的旁边说。”

  突然一个声音仿佛就在陶德的耳边响起,他大吃一惊,整个人迅速往旁边一闪,一只手伸到了背后。

  就在离他只有三步远的储水台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但奇怪的是之前陶德查看周围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他。

  “你是想拿这个吗?”青年这样说着,一个黑色的匣子便从他的手中落在了地上。

  虽然实际上陶德拿着这个东西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但为了避免对方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再浪费时间做一些多余的事,容远还是顺手把他的武器都拿走了。

  陶德身体一僵,“你……你什么时候……?”

  “这不重要。”容远走到他面前说:“我有话想问你。”

  陶德慢慢地站起来,在看到那黑匣子落地以后,他意识到双方存在着巨大的差距,不再做无谓的反抗,双手垂在身侧以示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小动作。

  “救了我们的……这些白色的东西……是你弄得吗?”陶德问道。

  “对。”容远说。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陶德冷淡地说:“但如果你想利用这一点从我嘴里掏出什么机密来那是不可能的,我绝不会背叛硫卡大人。”

  “这一点不用你操心,我自然有办法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容远说:“我想问的是,像你这样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为什么会在面对刺客的时候放了这个孩子,甚至还舍命救她?”

  这被绑架的一家四口,原本是容远留给那个刺客的机会。

  刺客当街刺杀陶德,造成伤亡无数,按理来说该是死有余辜。但容远能感受他灵魂中那种无处安放的悲伤、孤独和怨恨。他因为失去了至亲而选择向陶德复仇,以弱小对抗强大,不择手段也并非不能理解。

  容远只想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已经被仇恨彻底腐蚀了良知,在面对两个被挟持的孩子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一分恻隐之心。

  如果他顾及到了这两个孩子的安危,哪怕只是多犹豫两秒钟,容远也会给他一个机会,助他达成所愿。

  但容远没有想到的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的,居然是陶德。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一个考验,但在生死一刻的瞬间这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如果放在别人身上,那毫无疑问就是令人称赞的品行。

  但却偏偏是陶德,这个血债累累的杀人魔王,他亲手制造的孤儿或许都是成百上千,却又奋不顾身地去保护一个小女孩。

  太矛盾,也太奇怪了。

  陶德沉默一阵后,说:“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哦。”容远看了他一会儿,说:“那就我自己来看看吧,正好我最近学会了一个新的小把戏。”

  他走到陶德面前,伸出手来,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陶德想要后退,想要避开他的手掌,想要努力把头往后仰,却发现自己就像一只落在蛛网中的虫子一样动弹不得,甚至连眨眼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越来越迟缓。

  他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却又好像很快就清醒过来,无知觉地看着自己的记忆像一本翻开的书一样,页面哗啦啦的翻过,每一页都记录着他人生中重要的那些记忆。

  ……………………………

  杀戮,尖叫,无数人在他手中丧生。然而看着染满鲜血的双手,他心中只觉得空落落的。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去往第十八层,接受命令或者去复命。有时会见到其他几位总司,但他对他们并不在意,除了马普。

  那人如父如兄,关心着他,指导着他,就算是内心一片冰冷的陶德,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他们共同效忠于硫卡大人。那位大人总是将自己藏在黑色防护服中,没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他虚怀若谷,赏罚分明,出类拔萃,细微处又对他们关怀备至,是他们最崇敬的人。就算那位大人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在空闲的时间里,陶德没有娱乐,没有爱好,也不会放纵自己的欲望。不是在学习,就是在锻炼,日子过得单调而无趣。除了被他斩杀的人不同以外,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重复,每一年都是前一年的重复。

  很快,记忆就来到了六十年前。

  ……………………………

  眼睛狭长的瘦高男人拉着他的手,带着他穿过了一条长到好像看不到尽头的走廊,走了很久很久,身高不足男人一半的陶德仰头看着他,心中充满感激和崇拜。

  最后他们来到一间宽敞的客厅里。

  一个穿着黑色防护服、就连他的脸也完全遮住的男人坐在那间房子里翻看着一堆文件。他的姿态很随意,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是硫卡大人。”瘦高男人介绍说,“正是因为这位大人关注了你的案子发现疑点,才让我去调查的。”

  “感谢您的恩赐,硫卡大人。”陶德笨拙地行了一个礼,怯生生地说。

  男人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隐约感觉他应该是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因为他的语气很愉快。

  “一声感谢可是不够的。”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语气柔和地说:“作为报答,今后你要为我效忠哦!”

  “是,大人。”

  …………………………

  “哐”地一声,一扇黑漆漆的门被用力地推开,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浑身汗湿、虚弱且苍白的陶德被捆在一张冰冷的椅子上,周围都是失禁后留下的狼狈痕迹。但那男人毫不在意地走到他身边,解开了他手脚上的镣铐,附身对他轻声说:“已经查清楚了,那件事跟你没关系,真正的凶手已经落网,我来救你出去。”

  陶德仰起头,眯眼看着他。眼前的男人眼睛狭长且阴冷,感觉如同毒蛇一般。但他就像完全没有看到陶德身上的脏污一样,伸手将瘦小的他抱了起来,抱着他走出了那间阴暗的房子。

  …………………………

  身材矮小的陶德浑浑噩噩地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炽白的灯光直直地照着他的眼睛,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就像是要将人溺毙的黑水,只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不断的喝问着:“说,你为什么要杀了艾琳?”

  “我没有。”陶德木然地说。

  “滋滋滋——”在剧烈的电流下,陶德浑身颤抖,想叫又叫不出来,牙齿嘠哒哒地响,心脏仿佛都缩成了一团,大脑一阵眩晕。

  几秒后,他从地狱中回来,整个人像脱水的鱼一样微微颤抖,浑身汗湿。

  那个冷酷的声音又一次问道:“说,你为什么要杀了艾琳?”

  反反复复,无止无休。

  …………………………

  才刚满十岁的陶德兴高采烈地往一个约好的地方走,心情就像是飘在云上那样快活。他有一件好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

  他爬上楼梯,一眼就看到了那副此后余生都难以忘却的场景——穿着白底碎花小裙子、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倒在地上,倒在血泊里。

  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记忆中的世界仿佛在这时变成了墨然一般的黑色。

  他疯狂地扑上去,抱住女孩想要止住她脖子上不断涌出的鲜血,然而却毫无作用。女孩已经停止了呼吸,一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的眼睛永远地停留在恐惧和惊骇当中。

  他抱住她痛哭,他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满心只剩下悲痛和绝望。他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崩塌了。

  十几名身穿黑蓝色制服的人冲过来围住他们,双手持枪指向他,大喊道:“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

  他蜷在楼道底层阴暗的楼梯下面,满脸都是青紫伤痕,头顶传来的每一阵脚步声都让他害怕得浑身颤抖。

  直到一个女孩轻盈地走过来。

  她只比陶德大一两岁,也还是个孩子,长相普通,身材瘦小,枯黄的头发扎成两个细细的麻花辫,一双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在陶德的记忆中,她浑身就像是会发光一样,将他灰暗的记忆照的光耀明亮。

  女孩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下来,满脸担心地看着陶德,轻声问:“他们又打你啦?真过分。克佬人也是人,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

  陶德伸手擦擦脸上的血,垂着头低声道:“没事的,我不疼。”

  “骗人!怎么会不疼。”女孩心疼地道:“你还没吃饭吧?我从家里给你拿了一块面包,你快吃吧。”

  陶德不想拿,因为他知道女孩偷面包的事情如果被她家里的人发现了,一定会挨骂。但难以忍受的饥饿却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最终他接过面包,大口大口地吞下了肚子。

  女孩知道他害怕被人发现,因此也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小手帕,轻轻地帮他擦脸上的血。

  ………………………………

  更小一些的他盘腿坐在地上,瘦小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缝缝补补过几十次的旧衣服,但他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样,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在拿着一根树枝,在草地上验算着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公式,全然没有发现几个衣着不凡的人就站在他身边凝视了许久。

  其中为首的一个穿着黑色防护服的年轻人用生了铁锈一般沙哑的嗓音说:“这孩子很不错,你去安排一下,不要让他的天赋浪费了。”

  “是。”他身边一个瘦高的男人应了一声,低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陶德,目光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般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