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218
作者:与沫      更新:2023-07-31 08:09      字数:4433
  莫里森从昏睡中醒来,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然后看看左边,是陷入昏睡的奚振海,他的妻子和女儿围在床边, 小声地说着话;

  那个女孩儿莫里森还是一年多以前见过一回。记得上次见面时还只是个羞涩腼腆的小丫头,此时看去, 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气质雅静的美丽少女,虽然带着几分病弱之态, 但还是比一般人要出色得多。

  再看看右边,是一个叫泰勒的年轻人, 他伤得有些重,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 但至少已经脱离了危险期。此刻他的母亲正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像是怕他一眨眼就会消失一样。

  莫里森收回视线, 长长地出了口气。

  他们三人活下来了,但还有两个同样失踪的人……只找回了他们的尸体。

  一个是被炸裂的金属碎片击穿了装甲,大概在飞出去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

  另一个只是受了轻伤,但却因为无法忍耐那种绝望和孤寂……选择了自杀。在“木哲”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都已经开始变得僵硬了。

  与被拯救时已经意识模糊的奚振海不同,莫里森始终保持着冷静和思考的能力,在得救以后, 他甚至还从容地说了一句“谢谢”。

  莫里森非常肯定那个救他的人就是在维修队里待过几天的“木哲”。在黑暗太空中重逢时,那如同大海一样平静、包容而略显悲凉的眼神让他印象非常深刻,甚至冲淡了获救的喜悦。

  莫里森又想起了当初分别时“木哲”说过的话:“谢谢队长。以后若有机会,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那时,他还以为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善良、敦厚,但也普通。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年轻人,当他们逆流上行的时候,总会或多或少地变得像是另一种人,而且很少回头往后看。

  他还“木哲”也是那样的年轻人,也从来都没有把他所谓的“报答”放在心上。

  但谁知道,这报答居然会这么快地、以这种方式兑现呢?

  “你醒了?”

  莫里森的妻子唐娜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心中十分喜悦,但因为他之前就已经短暂地苏醒过一次的缘故,此时她的神情也并不显得激动。

  在她身后,还有一个维修部的同事索锡。他看着莫里森点点头,笑道:“太好了,莫里森。大家都很担心你们,知道你醒来,一定很高兴。”

  莫里森笑了笑。

  唐娜将食盒放在旁边,摸了摸他的额头,轻柔地问:“感觉怎么样,还觉得晕吗?”

  “好多了。”莫里森握着她微凉的指尖,歉意地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唐娜低头抿嘴笑了笑,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说:“算不上辛苦。毕竟……你回来了。这一次,真的死了很多人。”

  “是啊。”莫里森长叹一声。

  虽然对混乱期间发生的事情还不是很清楚,但莫里森知道自己住的这个病房原本应该只容纳一个病人,现在却塞进来了三个。偶尔开门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病人就躺在走廊的病床上(shen)(yin),凄厉哀痛的哭声几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对了,莫里森,大家都在问呢!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获救的吗?”同事索锡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莫里森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奚振海和泰勒的家人听到他的话,也都看了过来。

  他叹了一声,说:“不知道。我当时……好像昏迷过去了。”

  因为始终头脑清醒的关系,莫里森十分清楚自己获救的经历有多么神奇。他知道周围的人或许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出于好奇、感恩之类的心情才这么问的,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索锡闻言,有些失望,也有些怀疑。

  这时,旁边的奚言心轻声说:“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他虽然没有完全昏迷,但也意识模糊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毕竟……那样的绝境真的是太可怕了,换了是我,肯定没办法坚持下来的!真的,谢谢你们坚持了下来……没有放弃自己……”

  说着,少女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样绝望无助的时候,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吧嗒吧嗒滴落下来。

  她握着昏睡的奚振海的手,哽咽着小声说:“谢谢,爸爸,谢谢你回来了……如果……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和妈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是啊。”万若华真是水做的人一样,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此刻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又落下泪来,搂着奚言心说道:“一定是神明垂怜,知道我们母女两个无依无靠,才把你爸爸送了回来……”

  母女两人抱在一起小声哭着,抽抽噎噎的哭声,让其他人也跟着忍不住红了眼眶。尤其是泰勒的母亲,更是趴在他身上放声哭了起来,吓得两个医生连忙跑了进来,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没想到一个问题竟然惹得众人全都伤怀痛哭,又无法跟他们感同身受,索锡尴尬异常,安慰了几句,就放下礼物匆匆离开了。

  莫里森看了眼那边的奚言心,少女瘦弱的身体还因为哭得伤心而微微颤抖,看不出刚才的帮腔和感怀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知道今后这样的好奇和疑问或许会伴随自己的余生,但不管是谁来问,他都只有这个回答。

  ……………………………………

  宽阔的街道上,血迹还没有完全清扫干净,但生计所迫,一些店铺已经开始重新营业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将热闹和笑容重新带了回来。

  满身彪悍的冒险者带着防身的武器匆匆走过,大战之后,硫卡司岙已经无法严厉禁止冒险者们将自己的武器带上飞船,只能尽量限制一些破坏性大的东西。也因此,最近因为冒险者们引发的冲突破坏力正在升级,让武斗部的人忙得脚不沾地。好在武斗部的总司因睦并没有像其它高层一样遇害,他又将一批战斗力极强的退役人员引入武斗部,因此还是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众位船主中唯一幸存的劳埃德则接管了飞船上的主要事务,他推行了一系列的利民政策,比如免费医疗、开放各个船层的通行、降低通行费、减免税收、降低各种能源的使用费、提高工资等等;借助武斗部和监察部的支持,抓捕、处决了大量趁机作乱的人员,又从各船层的基层中提拔了许多人成为新的管理层,迅速将各部门的运转导入正轨;然后又从马普等高层的珍藏中拿出许多珍品,连续七天举办了规格极高的拍卖会,把降低的人气和口碑都迅速拉了起来。

  他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作为飞船新的管理者却是十分合格的,就连因睦、奥恒川等人也从一开始的质疑变成了认可、钦佩。很多人在马普的各种苛政和船主等高层的剥削下苦熬许久,感觉生活就是一片灰暗,而劳埃德的上位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希望。很多人甚至对这次让他们失去了亲人朋友的变故感恩戴德,认为那些牺牲和死亡让硫卡司岙获得了新生。

  维修部总司百里云也活了下来,只是他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悠闲自在地混日子。劳埃德给他派遣了大量的工作,而他的妻子、情人和众多子女也闹得不可开交。不管是工作还是家庭,都让他焦头烂额,身心俱疲。

  通行开放以后,半斤卖掉了第一层的饭店,然后在第三层居民区附近开了一家小面馆。虽然新店的规模比以前小了一半左右,但这里的环境和气氛都更好,加上少了各种势力的盘剥,算下来赚得钱还比以前要多一些。

  鲨达奥也脱离了竞技场,趁着武斗部大量招人的时机加入了第三层的武斗部。于是人们就总是可以看见一个长相凶悍、穿着严肃的灰蓝色制服的大个子露出灿烂热情的笑脸,兴致勃勃地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

  在新开的半斤面馆的对面,一家装饰简朴的茶店中,木特尔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手边摆着两盘小点心,但她并没有动,而是将它们推向对面的青年,说:“尝尝吧,这家店的点心很好吃的。”

  “嗯。”

  容远取了一块尝尝,果然味道不错。他喝了口茶水,问:“决定了吗?不回第八层了?”

  “对。”木特尔笑道:“虽然第八层的房子要比这里好得多,环境也好,邻居也都很好相处。但……这里毕竟是我住了几十年的地方,左邻右舍都是处了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所以还是这里住着舒服些。”

  实际上,她是为了守着半斤才一定要留在第三层,因为第八层只有监察部的司鉴和司鉴的家属才能居住。不过这个理由,不知怎么地,她就无法在容远面前说出口。

  尽管她知道,容远其实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

  “住哪里都一样,只要您喜欢就好。”容远理解地说:“我给您留了一笔钱,算不上非常多……”

  “不不不!不用!不行!我有钱的……”

  木特尔急忙道,却被容远握住了手。只听他轻声说:“就当是我的孝心也好,请您不要拒绝,这些钱对我来说也算不上什么。而且,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今后万一碰上什么难事,手里有些钱总是好的。”

  木特尔犹豫,又听容远说:“就算是为了让我放心,好吗?”

  木特尔心里一紧,忙问道:“你……你要离开了吗?”

  “是。”容远说。

  老太太脸上流露出不舍,带着几分难过说:“怎么、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宇宙很大,我要去的地方……也很远。”容远说:“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木特尔只觉得好像脚下忽地一空,巨大的失落和无措向她袭来。

  虽然她早就知道容远并非是硫卡司岙这个地方的人,也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离开,但没有想到分别的时间会来得这样早,而且一旦分离竟是永别。

  “这……非走不可吗?”木特尔怀着一丝微弱的期望问道。

  “因为是我和很多伙伴在多年以前就做好的约定,所以……是的,这是一定要去的旅程。”

  容远的态度始终温和而平淡,但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那……”

  木特尔手足无措地摸摸茶杯,又推了下点心,然后又摸了摸身上的口袋,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想要做点什么事,但慌乱间又想不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她摸索一阵,什么也没找到,眼泪先掉了下来。

  “你也要走……你们都要走……外面、外面有什么好的……”

  她抽了抽鼻子,拿围巾的一角擦着眼泪,声音哽咽。

  容远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来,将她的双手合在自己的手心。

  木特尔孩子气地哼了一声,扭头不看他,但干瘦的双手却依然待在他的手中。

  容远说:“别为我伤心。你看,真正的阿哲不是已经回到你身边了吗?”

  木特尔下意识地看了眼街道对面的面馆里面忙碌的半斤,抽抽鼻子,嫌弃道:“那个臭小子,只会惹我生气,到现在都还跟我端着呢!要天天对着他,都能把我气得短命十年!”

  话虽如此说,但她含泪的眼中那一瞬的温柔和慈爱却是毋庸置疑的。

  “或许他也有他的难处,也许他只是近乡情怯,所以才不敢面对您。”容远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劝道:“给他一点时间,一定会好的。”

  “是啊,他从小就是个胆小的孩子,但总会好起来的。”

  木特尔叹道,然后反握住容远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那你呢,孩子?你还好吗?”

  容远一愣。

  木特尔缓缓说:“要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跟别人说的,你可以跟我说一说。我记性不好,一定很快就会忘掉的。”

  那双有些混浊的眼睛看着容远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内心深处,满脸都是深深的关心和担忧。

  容远知道,她或许是以母亲的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内心如海似渊的痛苦,但他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还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嗯,我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