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风赶紧跟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越过重重障碍物, 牢牢锁定他妈。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追，反正追就是了。

  一跑一追, 绕过锁妖塔, 跳下小山头，穿过一片小树林，像走在原始森林。

  他妈可能觉得一般的速度甩不掉他，骤然提速, 跃上枝头, 在树木之间高来高去。

  动作又帅气又自然。

  我操了狗了, 这还是他那个被包租婆追着要债的妈吗？

  他妈在杜风面前从来不装逼, 非常低调乃至有点窝囊, 被学校老师骂，再交不出学费滚蛋，被包租婆骂, 再交不出房租滚蛋, 还被那些客人骂, 说她坑蒙拐骗卖假符。

  每天都有人找上门, 泼油漆, 刷上还债的字样，隔壁一脸嫌弃，投诉屋里臭熏熏什么的，万万没想到他妈居然隐藏的这么深？

  还是什么真人, 看她站的位置，一点不落后别人，说明修为不低，地位也不低，这样的人居然穷成这样？

  没钱给他交学费？没钱租房子，偶尔还要露宿街头，在天桥底下凑合一晚，杜风都已经习惯了，突然来这么一出，反差到他接受无能，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杜风跟着跃上枝头，轻轻一跳从这边跳到那边，手中光芒一闪，一把剑出现，大自在剑法最大的优点就是随心所欲，心之所向，便是剑之所指。

  一道寒光闪现，他妈前头的半截枝叶掉了下来，拦住了他妈的路。

  “妈！”杜风收剑堵在后面，“见了我为什么要跑？”

  他妈一脸心虚，“你老是追，我当然要跑了。”

  “你不跑我能追吗？”杜风也有理由。

  他俩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他妈叹口气，“这不是跑习惯了吗？”

  经常被人追债，有点风吹草动就跑，生怕被人追上一样，小时候杜风跟着跑，长大后跟着还钱。

  “我又不找你要债。”杜风脚下是个粗壮的树枝，足够支持两个人的重量，他往树枝上一坐，拍拍帮忙的位置，“我爸呢？”

  就像唠家常一样，没说什么奇怪的开场白。

  “你爸在山上的道观呢。”他妈也坐了过来，“没想到才一年多不见，你小子进步这么快。”

  “嗯。”杜风点头，“去年我有事，没有回去，你们找我了吗？”

  每年过年那段时间就算他妈再狼狈，欠债再多也会偷偷摸摸回来，全家团聚一下，不过火都不敢生，就怕被人逮到。

  “嗯，没找到你我们就走了。”

  实际上并没有回去，虽然他妈在人界狼狈不堪，经常欠债不还什么的，但是在修仙的圈子里还是很有名的，消息也灵通，知道杜风被何水带走了，也没去找，毕竟杜风跟何水在一起比跟他们在一起安全多了。

  “家里现在怎么样了？”房子不是自己的，租到年底，他不在也没人给钱，应该早就被收走了吧。

  “还是那样呗，欠了很多钱。”他妈翻出一个账本，“王大妈五百，李大娘三千，学校两千二，李老师一千七。”

  “卧槽，你还跟我们老师借过钱？”难怪原先的李老师总是不待见他，一见面就横眉竖眼，一副欠他几百万的样子。

  “这不是手头紧吗？”他妈把账单本丢给他，“你要是有钱你就先还一下。”

  “嗯。”杜风接过来看了看，不大的账本上记了密密麻麻的数字，还有灵石和灵草之类的，“你怎么欠了这么多？”

  “还不都是因为你。”他妈瞪他，“你小时候被你爷爷打了一掌，身子骨一直不好，虽然有龙珠吊命，不过看了很多名医都说活不过十岁，我跟你爸到处求医，还要躲着你爷爷奶奶，砸锅卖铁给你看病熬药，欠了大量人情和债，几乎走投无路，你以为我们好过吗？我跟你爸整天像过街老鼠一样躲来躲去，人人避之不及，你看，我一瞧见有人盯着我条件反射就跑了。”

  杜风突然沉默了。

  难怪家里一直四壁漏风，过不好也吃不好，一年到头没肉，整天被人追债，嚷嚷着要把他拉去卖了，原来原因都在他身上。

  因为他还在娘胎的时候被他爷爷打了一掌，虽然大难不死，不过身子骨很弱，活不过十岁，他爸妈没有选择放弃他，反而到处借钱借灵药，欠了大批的人情和债，最后硬生生把他调养好，无病也无灾，甚至比一般人体质还要好。

  “是不是因为生不出来了，所以才没有放弃我？”不知道为什么，杜风突然泪流满面。

  “啊？”他妈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杜风破涕而笑，“我就知道，我一定是捡来的。”

  他妈拍拍他的肩，“虽然受了这么多苦，不过都过来了，你也长大了，是时候让你自己还钱了。”

  杜风：“……”

  刚感动了不到三秒。

  “你现在也幸福了，不用爸妈操心，爸妈决定过段时间云游四海，过自己的小日子去，想你了就给你写封信，对了，你身上还有钱吗？”

  “有啊，何水给我的零花钱够用，不用担心我。”

  “借我几万吧。”

  杜风：“……”

  一般这样的开头不都是父母关心的硬塞给他几百块钱吗？他们母子这是什么节奏？

  杜风把他的银行卡塞给他妈，“密码是我生日，你拿去用吧，我会每个月存一点进去，别花太多。”

  这个卡是老爷爷给他打零花钱用的，虽然吃穿都是老爷爷的，用不着花钱，不过有时候帮老爷爷卖掉一件灵物，老爷爷就会给他打一点过来，时间长了也堆积了不少。

  再加上在海洋妖号上摔断了腿，经理给他的钱还剩下将近两万，还有一些救人后别的同学送的，活的都放进小天地养着，死物他自己收着，都换成了现金，存在卡里，一分没花。

  杜风属于很会存钱，绝不乱花的那种，就算花也是花老爷爷的，因为老爷爷要草他好几万年。

  跟胖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胖子花钱，借他这张脸骗妹子出来约会什么的。

  胖子长的抱歉，他要是跟妹纸说一起去玩吃饭什么的人家一准拉黑，他要是带上杜风，人家妹纸才勉强同意。

  出来约会当然要买吃的买喝的，都买了不给他买说的过去吗？

  天忽冷忽热的，顶着大太阳出来也不容易，没有报酬的事打死杜风也不做。

  他自己做做兼职一小时也有十几块钱，胖子为了哄他出来，自然有求必应，几顿饭又搞定了，还能吃好喝好。

  平时再给胖子抄抄作业，洗洗衣服什么的，洗衣机里搅一搅十块钱一桶，虽然清的时候有点麻烦，不过好歹能额外得点零花钱。

  胖子懒，又怕黑，大半夜叫他起来上厕所，没问题，两块钱一次，刷锅洗碗拖地，每次五块钱。

  除了不会做饭，洗菜刷锅拖地换灯泡其实样样精通，不过自从跟老爷爷在一起后都被老爷爷养废了，什么都不做等着吃就好。

  老爷爷又乐在其中，非常喜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洗衣到做饭，每一样都要亲自操刀，跟杜风被逼的完全不一样。

  他是没办法，正好胖子又是独生子，平时零花钱很多，他又懒，还有求杜风，俩人算是互补，一个缺钱，一个缺人，凑到一块去了。

  从高中起杜风的小日子开始过的有声有色，也能挺起腰板还钱给那些逼债的了，渐渐的家里轻松了很多，还有一些债务他们不来要杜风也不清楚，钱都是他妈借的。

  有些是看他们可怜不要了，也有一些要了几次要不下来失望了，正好这次回来了一起给。

  “你们年龄也大了，是时候享享清福了。”杜风今年二十，如果加上小天地的时间和去白天小天地的时间不止二十，应该是二十二岁。

  普通的家庭这个年龄的父母差不多四五十岁，可以在家种种田，养养鸡，过悠哉悠哉的生活，他爸妈为了还债，每天东奔西跑，没有过上一天满意的日子，到现在还在东躲西藏，无法享天伦之乐。

  父母没有安乐，其实是子女的错，因为没有能力，所以父母只能陪着你受苦。

  小时候别人以你父母的能力左右对你的态度，长大了以你的能力左右对你父母的态度。

  小时候父母给不了你好的是父母的错，长大了你给不了父母好的是你的错。

  杜风也有错，小时候家里虽然穷，不过从来没有短过吃喝，都是父母养他，长大了应该换他养父母。

  “你长大了。”他妈表情古怪，似哭，又似笑，“思想都不一样了。”

  以前杜风多少怨过，再后来被思念代替，被血缘牵绊。

  他无法选择父母，父母却可以选择要一点健康的孩子，但是他们留下了他，一个虚弱的，有可能活不过十岁，需要投下大量资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