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二嫁
作者:顾语枝      更新:2023-07-31 08:25      字数:10826
  “陆谨沉!”

  薛镜宁从厨房奔出来, 浑身颤抖地喊住差点冲入火海的男人。

  陆谨沉怔然地转过身,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在这里。”薛镜宁抖着声音道。

  陆谨沉闷声不语地快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感受着她确实真真实实地在自己怀里, 那颗差点坠入深渊的心才得以返回人间。

  此时身后的喧闹与火光都化为了背景, 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

  “你……你没事?”他声音嘶哑,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没事。”薛镜宁伸手揽住了他的腰, 像安抚孩子一样轻拍他的背,“我刚好去了厨房。”

  “你没事, 你没事……”陆谨沉靠在她肩膀上, 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每一个字都透着心有余悸,脆弱得不像话。

  薛镜宁感受着他跳动不安的心跳,其实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

  心有余悸的又何尝陆谨沉一个人,她也……

  刚刚如果她没有及时叫住他, 他真的会冲进去吧。

  ——他会为了救自己而舍命。

  薛镜宁想着, 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臂,也牢牢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她心里一派柔软, 语气也分外温柔, 还带着沉沉的自责, “我起来喝水, 发现卧房没水了,于是便去了厨房。我想,可能因为我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紧门,让风吹进来吹倒了蜡烛, 才引起了这场大火吧……我以后一定会注意,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是你的错。”陆谨沉渐渐从巨大的心悸中缓了过来,感受到她的自责,抚着她的背安慰着。

  “是我太大意了,是我的错。”薛镜宁想到晚一步他就冲进去了,在他怀里悄然红了眼圈。

  “不,是有人故意放火。”陆谨沉冷静下来后,理智回炉,“你只是去厨房喝个水的工夫,就算蜡烛被吹倒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燃起这么大的火,必定是有人趁着这段时间偷偷放火,加了助燃之物,才会形成这样的火势。”

  薛镜宁面色一变,这么说,是有人在暗中故意害她?

  上次是有不轨之徒企图玷.污她,这次是有幕后之人放火想烧死她……这两件事,她想不联系起来都难。

  这么看来,上次那个不轨之徒应该也不只是见色起意而已了。

  陆谨沉显然跟她想到一块去了,而且比她想得更多。

  “皇上自去年生辰后就病了,世人只当是风寒体虚,连皇上自己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后来他才知道,问题出在他的大儿子左孟东送的生辰贺礼——一串南海串珠的身上。原来那串串珠身上涂了一种罕见草药,那草药与治疗风寒体虚的药材正好相克,所以皇上才迟迟不好。”

  他说话的语气稀疏平常,完全不像在讨论皇室秘闻的样子,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薛镜宁心惊胆战。

  这不就是说……大皇子想弑君杀父?!

  陆谨沉突然跟她说起这些,又是什么用意呢?

  她疑惑地望向他。

  陆谨沉看着她的眼睛,仔细给她解释:“我跟你说过,因为皇上未立太子的缘故,朝堂渐渐分成了两派,其中一派便是大皇子,另一派则是九皇子。而我们侯府早已归在九皇子一派。

  “从去年开始,皇上便已经属意九皇子继承大统,又因串珠之事,皇上更是彻底倒向了九皇子,准备将他和他的党羽一起钓出来,再一网打尽。而大皇子自然已经有所察觉,便也在暗中计划谋逆。

  “对于大皇子来说,九皇子的人皆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更是。

  “所以,要害你的人不一定是冲着你来,也有可能是冲着我。”

  薛镜宁怔傻了一会儿,才消化了他的话。

  陆谨沉又道:“折柳院不能住了,让你去住其他地方我也不放心,不如你还是跟我回侯府吧,眼下只有侯府是安全的地方。”

  他似是怕薛镜宁误会,忙接着道:“我保证我先前的承诺有效,等事情了结了,我就放你走。而且不会太久的,你相信我。”

  薛镜宁心里不由得涌上了万千思绪,她几度掀了掀唇,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把自己此刻复杂至极的想法说出来,最后只能暂时放弃,在冗长的沉默中点了点头。

  当晚,看着折柳院的大火灭掉之后,陆谨沉将薛镜宁带回了侯府。

  他怕薛镜宁住回卧房,又觉得难受不适,于是给她安排在厢房。

  薛镜宁一怔,心绪越发复杂起来,千言万语又涌上喉咙,不禁道:“陆谨沉——”

  陆谨沉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好休息。”

  便走了出去。

  薛镜宁只得默默咽下了嘴里的话,她想着反正来日方长,况且今晚因为折柳院大火之事,心里未免太过冲动,不如好生睡一觉,等彻底平静下来了,再好好想想。

  却没想到,此后她再未见过陆谨沉一面。

  而侯府成了一块铁桶,不仅是她不能出去,其他的人,甚至是侯爷,也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过了几天,她实在忍不住,便去问陆太爷,太爷瞧着外面的天色,意有所指道:“要变天了,他在保护我们呐。陆家的男儿就该这样,凭他自己闯去!”

  薛镜宁揣摩着陆太爷的言外之意,回想着那晚陆谨沉对自己说的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朝堂即将风云突变,两边都在暗中较劲,陆谨沉是九皇子和皇上这边的得力干将,大皇子那边一定会想尽办法暗杀他,所以他的处境非常危险。

  他不回来,是想尽力保护好侯府,自己去面临那些危险。

  薛镜宁忽然有些后悔自己那晚的迟疑。

  她应该把自己心底里的话,通通说给他听的。

  转瞬便到了草长莺飞的四月。

  李氏突然来侯府求见薛镜宁。

  毕竟曾经是亲家,侯爷便命人将李氏放了进来,带去见薛镜宁。

  薛镜宁正在看书,没料到李氏会来见她,因此微怔了一瞬,才又继续低头看书:“我已经与薛家断绝关系了,你回去吧。”

  不知道李氏为何找她,不过总归没有好事。

  李氏却是眼圈一红,突然扑到她身上嚎啕大哭:“镜宁,我来找你不为别的,你爹、你爹他要走了啊!你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他□□叨着你呢……”

  “要走了?”薛镜宁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缓缓放下了书。

  “就是……就是要死了啊!”李氏哭得涕泪纵横,“你爹从去年底就得了重病,因想着你已不认他了,所以没有告诉你。可是他如今要死了,大夫说就这两天了,你能不能去见他最后一面,给他送终呢?”

  薛镜宁怔到忘了反应,她从未想过,薛忠也会有要走的那一天。

  李氏却以为她不愿意,气道:“他好歹也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可不能不讲良心啊!只是去见他最后一面,有那么难吗!”

  “不是,我——”薛镜宁原想解释此时是多事之秋,所以她不能轻易出侯府,话到嘴边了又想,到底是最后一面,去送送吧。

  “好。”

  薛镜宁带着李氏去找侯爷,将薛忠的事说了。

  古往今来总是以孝道为先,遇到这样的情况,侯爷二话不说便派了一支守卫送薛镜宁前往薛府。

  到了薛府,薛镜宁急匆匆地跟着李氏去薛忠的屋子,却没想到,她一进去后便发觉了不对,床上没人!

  她立刻转身想走,屋子藏着的人却一涌而上,从背后将她钳制住。

  这次对她下手的有好几个人,而且出其不意,动作又利索,所以她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们捆住了,嘴里也塞上了布条。

  薛镜宁“呜呜”地挣扎了一番,才意识到自己挣脱不了了。

  她冷静下来,双目赤红地看着李氏,李氏哭道:“对不起,镜宁啊,对不起……他们把你爹和楚莺、褚逸都抓起来了,如果不把你骗过来,我们一家都会没命的……”

  薛镜宁沉默无声地落下一滴泪,便被那群人以黑布罩头,带了出去。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去了哪里,只知道被塞上了一辆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很久才停下,之后又被人拉着走了一段路,好像是进了一处院子。

  最后,罩在她头上的黑布被忽然拉开,她这才发现,派人绑架她的人竟然是秦之眉。

  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除了她们没有别人在。

  秦之眉站在廊下,眸光沉沉,笑得极其阴冷,走过来将她嘴里的布条拿了出来。

  薛镜宁看着秦之眉,使劲咳嗽了两声,缓解了喉咙一直被卡着的不适。

  虽然曾经被秦之眉算计过,但她一直觉得那只是因为秦之眉被妒忌之心淹没了理智,才做出的冲动之举,所以她从未将这些天遇到的事怀疑到秦之眉身上来。

  此刻,答案却是摆在她眼前了:“明安寺的那个男人,是你派来的?折柳院的火,是你派人放的?”

  秦之眉嘴角微勾:“没错。”

  薛镜宁问:“为什么?”

  如果说画舫制造的误会只是为了离间她和陆谨沉的感情,那么这两件事,已经到了置她于死地的地步。

  她没想到秦之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已经这么恶毒了。

  秦之眉“嗤”了一声:“你竟然问我为什么,这不是很可笑吗?”

  “你已经完全偏执了。”薛镜宁道,“就算你拆散了我和他,你就能和他在一起了吗?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大皇子侧妃,你们早就没有可能了。”

  薛镜宁蓦地轻笑一声,不禁笑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你已经拆散了我和陆谨沉。明安寺那天,我原本是打算上了香就离开侯府的,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没想到遇到了你派来的人,令我不得不又回到他身边。”

  秦之眉愕然地睁大双目:“可是,你们不是……不是和好了吗?”

  陆谨沉把薛镜宁从京州带回来后,就传出了他们重修旧好的消息,也因为这个缘故,她才会怒火攻心,派人去玷.污薛镜宁。

  “那是骗太公的,想让他快点好起来。”薛镜宁看着错愕的秦之眉,眼里浮出了怜悯,“后来我搬去了折柳院,也是想着等找到了明安寺对我不轨的那个男人后就走的,结果你又派人纵火,于是我再度跟他回了侯府。也因为那天晚上,我反而终于对过去释然,明白了自己的心。”

  “你不要说了!也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秦之眉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薛镜宁怜悯的眼神就像在嘲弄她。

  薛镜宁微微叹息:“所以,你又何必做这些事情呢?就算害死了我,你也不能从中得益,反而只会让你的人生背负上人命,让你从一个良善的小姑娘变成丑陋的毒妇——”

  “可是我不甘心!”秦之眉大叫,“以后大皇子登基,我就是贵妃,你们见着我都要俯首称臣,我明明比以前更尊贵更荣耀,可是我却一点也不甘心!”

  她蓦地伸手狠狠地掐薛镜宁的脖子:“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如果没有薛镜宁的存在,那么她的一切苦难都不会有。

  她不会失去她的表哥,不会失去她的爱情,不会嫁给大皇子,不会过着只有恨没有爱的人生!

  薛镜宁身上捆着绳子,此时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拼命躲闪着,从被掐住的喉咙里挤出声音:“不要……一错再错了……”

  “为什么他爱你,不爱我?”秦之眉突然松了手,捂住泪流满面的脸,“从小到大,人人都说表哥疼我,可是只有我知道,他的疼爱只是怜惜罢了。”

  “只要我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就会怜惜我,会为我出头,于是我一直装可怜,让他一直怜惜我,甚至把这股怜惜当成是爱。”

  “后来,你们成了婚,我不断地试探自己和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却发现你越来越重要,而我却被他推着回归到表妹的位置。”

  薛镜宁沉默地听着,秦之眉以前在她面前从来是胜利者的姿态,总是明里暗里地炫耀陆谨沉对自己有多好,甚至不惜设计让她误会他们余情未了,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几分失败的模样。

  她一时无所适从。

  “薛镜宁,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秦之眉突然牢牢地盯向她,眼中露出凶狠的光。

  她觉得她所有的不幸都源于薛镜宁的介入,薛镜宁把属于她的一切都夺走了。

  于是,听说他们重归于好后,她嫉妒得疯了。

  她已经得不到陆谨沉那又怎样?

  薛镜宁也别想得到!

  但是,如果杀了薛镜宁的话,薛镜宁就会成为陆谨沉心里永远忘不掉的存在,所以她想出了一个歹毒的计划,那就是让别的男人玷.污薛镜宁。

  如果薛镜宁因此成了不洁之身,那她和陆谨沉之间迟早会分道扬镳的。

  她就不信有男人不介意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玷.污过,她的表哥也不会例外的!

  结果却没想到,薛镜宁跌下了悬崖。更没想到,陆谨沉还跳下悬崖将她找回来了。

  她气疯了,不由得生出了让薛镜宁永远消失的想法,于是,便制造了折柳院的大火,却还是没能弄死她。

  薛镜宁看着几近疯狂的秦之眉,料到自己难逃一死,惨然笑道:“所以,刚刚在薛府的时候,为什么便不杀了我?你把我捆过来,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说这些吗?”

  “不是。”秦之眉缓缓擦掉刚刚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眼中露出了怨毒的神色,“既然他对你那么不离不弃,那么……就让他陪你一起去死吧。”

  薛镜宁面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秦之眉捡起扔在地上的布条,将它再度塞.入了薛镜宁的嘴巴,朝她冷冷一笑,望向庭院拱门时,脸上已经带了虚情的温柔:“殿下,您来了。”

  薛镜宁扭头一看,大皇子左孟东走入了院中。

  “薛镜宁已经顺利绑来了,陆谨沉那边知道这个消息了吗?”秦之眉迎上去,柔媚地挽住了左孟东的胳膊。

  左孟东嗤笑一声:“消息是送过去了,可是你那表哥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是个愿意为爱而死的痴情种?”

  “等等看不就知道了。”秦之眉一笑,命人将薛镜宁捆到院子中央的树上去。

  树上架了个机关,从机关里引了一根绳子下来,埋在树下的土堆里,这土堆只埋薄薄的一层,根本承受不住机关的重量。

  薛镜宁被捆在树下,用身体压住了机关。

  一旦她起身,机关就会打开,从四面八方和树上都会射出无数支箭,足以把人射成刺猬。

  想要平安脱身,须得有人走过去,代替她压住绳子才行。

  不多时,陆谨沉匆匆赶来了。

  一踏入院中,便见薛镜宁被捆在树上,衣衫都被绳子磨破了,顿时双目赤红。

  再看向左孟东和秦之眉时,目光是骇人的恨。

  特别是秦之眉。

  他派人追查明安寺和折柳院的事,快要追查到幕后之人了,结果现在已经无需追查下去了,一切已经水落石出了。

  他从未想过,印象中柔弱可怜的表妹,竟会变成这样面目可憎的样子。

  “呜呜呜——”薛镜宁拼命地摇头,呜呜直叫,希望陆谨沉赶紧走。

  她被捆在树上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子底下压着一个机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关,但肯定很危险。

  而且,就算没有机关,陆谨沉单枪匹马地闯来,也是在犯傻!

  他怎么这么傻!

  陆谨沉看向薛镜宁,明知道她是想让自己赶紧走,这次却不能听她的。

  “软软,对不起。”他看着因为自己而遭到伤害的心上人,心痛不已,“折柳院失火那一次后,我彻底看开了,只要你好好活着便是我最大的幸福。我原本想着把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去除之后,就放你自由,却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薛镜宁源源不断地滚下泪来,她想说不是的不是的,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却发不出声音来。

  “啪啪啪。”左孟东连连鼓掌,“小侯爷,眉儿说你是个痴情种,我还不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放了她,我的命随便你。”陆谨沉冷冷道。

  “好,爽快!”左孟东闻言大笑,“我在薛姑娘的身体底下设了机关,只要她一动,四面八方的利箭射来,她立刻便会成为一只刺猬。你若是想救她,那就去她那里,用自己的身体替代她。”

  陆谨沉没想到他们竟然用这么狠毒的机关对她,眼底簇着怒火,面上却平静道:“好。”

  他毫不迟疑地朝薛镜宁走过去,蹲下去解开了她身上的绳子,缓缓挪动着身体,一点点地替换她的位置。

  绳子一松开,薛镜宁却马上抱住了树不肯走,拿掉嘴里的布条急道:“你快走!你不要管我了,快走!”

  她哭得哽咽:“如果你用你的命换了我的命,你觉得我还活得下去吗?”

  “软软……”他凑了过去,在她脸颊亲了一口,似在以吻作别。

  只有薛镜宁清楚地听到了,他轻声对她说:“你先离开这里,我才有机会活下去。”

  薛镜宁一怔,一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

  触及他的目光,她缓缓点头,听从他的话,让他一点点地占据了自己的位置,直到自己完全脱身,退出数米。

  看着她脱身,陆谨沉松了一口气,对左孟东道:“殿下,如今我已经替代了她,可否请殿下遵从诺言,放她下山?”

  左孟东像狐狸一样眯着眼睛,拍手召来一个侍卫:“好。送薛姑娘下山。”

  陆谨沉对站着不动的薛镜宁道:“镜宁,下山。”

  薛镜宁捏紧了拳头,此刻她已经不知道陆谨沉刚刚那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为了让她脱身而故意那么说的。

  她先离开这里,他真的能活下来吗?

  “镜宁,听话。”陆谨沉朝她微微点头,用眼神告诉她,他心里有所计划。

  薛镜宁看着他的目光,最终选择相信他,便跟着那个侍卫朝庭院的拱门走去。

  陆谨沉看着她渐渐离开机关的攻击范围,开始默默蓄力。

  若是可以一换一,他可以坦然赴死。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左孟东不会允许薛镜宁活着出去将这件事昭告天下,而秦之眉也不会放过薛镜宁。

  这座庭院建在山上,这座山从山脚开始就把守着左孟东的人,所以薛镜宁不可能顺利地下山,恐怕只要走出了庭院,就会被侍卫抓住。

  他必须在机关的可能攻击范围之外和薛镜宁走出庭院之前找一个最佳的平衡点,确保她还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又不会被机关伤到。

  这时候,他就可以主动出击逃出机关,免得之后只能坐以待毙。

  当然,武功再快也不如机关快,况且他在上山时已经被缴了佩剑,所以一旦机关落下,他必定身受重伤,甚至危及性命。

  但是,只要薛镜宁已经脱离了这道危险,他就无所畏惧。

  况且,他还在山脚下布置了救兵,只等他发射信号,他们就会杀上山来。

  所以,他只要护住薛镜宁,撑到那时候就好了。

  陆谨沉聚集着全部精力默默观察着,趁着薛镜宁走到了拱门下,突然一跃而起!

  霎那间,四面八方羽箭齐射!连树上也不断射落羽箭!

  陆谨沉在那一瞬间飞速地旋转挡箭,身上却还是被插满了不少羽箭。

  他不等众人反应,几步冲向薛镜宁,将薛镜宁拉了过来,护在身后,同时向天上发射了信号。

  这一口气泄了,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突然而至的变故令左孟东和秦之眉都慌了神,连忙大喊着召人将陆谨沉拿下。

  陆谨沉从身上拔下一束羽箭,用它们做武器,一边护着薛镜宁,一边跟众人激战起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左孟东见状,立刻猜到陆谨沉在山下留了救兵,恐怕很快就要攻上山来,于是一边下了命令,一边被一队侍卫护着赶紧逃离。

  秦之眉跟着左孟东仓皇离开,离去前,她深深地看了陆谨沉一眼。

  他身上满是羽箭和鲜血,可是他却不要命地护着身后人。

  她不再后悔自己向左孟东进言可以利用薛镜宁诱杀陆谨沉,甚至只遗憾刚刚没有杀掉他。

  想来他也是一样吧,经过这一次,他恐怕也想杀了自己吧。

  从此以后,就真的是你死我活的仇敌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救兵终于冲上山来。

  此时,陆谨沉已经在厮杀中拔光了身上的羽箭,身上尽是流血不止的血窟窿,因为对方人多势众,除了羽箭造成的伤口外,又新添了不少伤,一身灰袍已成了染血的红袍。

  他强撑了这么久,完全就是为了护薛镜宁无恙。

  见救兵已至,那股强撑的气便顿时泄了,身体一晃,便轰然往后倒去。

  “陆谨沉!”薛镜宁想拉住他,却拉不动,反而被带着一个摇晃,倒在了他身侧。

  “陆谨沉!你不要死!”薛镜宁爬起来,泪眼朦胧地捧着他的脸,可是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至极。

  “你不要死!”薛镜宁被巨大的痛苦和无助所吞噬,一开口就直掉眼泪,“骁哥哥,不要离开我……”

  陆谨沉眼皮微动,似乎在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

  “我想起来了,我其实早就想起来了。”薛镜宁呜呜地哭,痛恨自己之前那么任性,没有早点跟他说清楚。

  “刚掉下悬崖时,我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睡了一觉后,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知道你不顾性命地跳下悬崖来找我后,我心里无法不动容。可是我太执拗了,这一年来我把自己逼入了牛角尖,我以为自己再走不过那个坎,所以哪怕心里有了改变也不愿承认,依旧固执地告诉自己,我就是要离开,要和过去告别。

  “所以我假装依旧失忆,还故意拿你当初说过的话来刺你,我知道这样一来,你一会放我走。你也的确答应了。我以为我应该开心,可是我并不开心。

  “元宵节那天,你偷偷来到我房间,我其实察觉到了,却故意装睡。听到你说的那句话,我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回应你。其实,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的相互折磨是否应该结束了……

  “你走了之后,我心绪难平,去厨房喝水的时候一直在发呆,所以连卧房着火了都没发现,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我才跑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你冲向火海,我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亲眼看到你为了我奋不顾身地冲向火海,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当时的感受——

  薛镜宁俯首看着紧闭双眼的陆谨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他的脸上。

  “我当时就想,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应该再怀疑你的爱,也不应该再拿过去的事折磨自己,也折磨你。我很想很想抱着你把这些话说出来,可是我一时拉不下脸,怎么说不出口。我太幼稚,我太任性,我告诉自己来日方长,反正你总是一次次地追着我跑,我就想等下一次,等下一次你再来求和的时候,我就答应你。”

  后来,她才发现,人生没有那么多“下一次”。

  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波折,如果不能及时抓住幸福,恐怕就会堕入追悔莫及的深渊。

  就像此刻。

  “骁哥哥,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听到了吗?”薛镜宁抚着他毫无生气的脸,哭得肝肠寸断,“你说过想陪我一辈子的,一辈子为何这么短?”

  “听、听到了。”陆谨沉挣扎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薛镜宁怔怔地看着他,一瞬后,才意识到他没有死,眼底顿时卷起漫天的欢喜,捂着嘴又哭又笑。

  眼泪便又都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有一颗正好掉在陆谨沉也已湿润的眼眶里,像是两人一同哭了似的。

  或者说,两人的确都哭了。

  陆谨沉浑身不能动弹,嗓子眼也痛如火烧,却依旧努力地抬起手,嘶哑着嗓子道:“你在为我痛哭,你还爱着我。”

  “是,我还爱着你,我一直都还爱着你。”薛镜宁泣不成声。

  谁是谁的因,谁又是谁的果?

  都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是这个人,只要以后都是这个人,一切就无所谓了。

  陆谨沉深深地看着她:“听到你还爱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便是死了,也无妨。”

  “不许乱说!”薛镜宁慌地去捂他的嘴,不许他再说“死”字。

  陆谨沉亲了亲她的手心,在她的指缝间笑着说道:“放心,知道你舍不得我,我就算到了阎王殿,都会跑回来的。”

  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尘世里。

  薛镜宁呜呜地哭:“你保证。”

  “我保证。”陆谨沉郑重地说完,伸手将薛镜宁的脑袋拉了下来,在她唇上缠绵地印了一个深吻,“我爱你。”

  陆谨沉从左孟东的别院回来,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月。

  他没忘记诱骗薛镜宁出府导致她被抓的薛家,一回来便派人拿了他们捆回侯府,交给薛镜宁处置。

  薛镜宁念及他们的确是被胁迫的,但是也彻底寒了心,便说不必重罚,但是此生不想再见他们。

  陆谨沉便上书皇上革了薛忠的职位,让他们滚出铎都,也不许再去京州,一辈子不得再踏入这两地。

  薛家反倒如蒙大赦,连忙收拾家当,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很快就到了五月初,陆谨沉的身体刚好,便又忙起来了。

  左晟在此时下了一道册立九皇子左夺熙为太子的圣旨。

  ——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这是左晟和左夺熙两父子的计划,之前他们之所以不动声色,其实是在暗中布网,等左孟东那派的党羽都显露出来,此时再下立太子的圣旨,逼得左孟东不得不主动造反。

  这时候,天罗地网早已布下,便可速战速决,彻底平息乱党。

  同时,这样一场动乱被即将登基的九皇子轻描淡写地迅速平息,也是为他在朝堂和天下树立了威信。

  而陆谨沉一开始就知道全局,动乱一出,自然便去了九皇子身边,辅佐他平息乱党。

  虽说一切都在计划中,但是左孟东那边到底也有不少大军,刀剑无眼,怎么说都是危险至极的,薛镜宁担心得夜不能寐。

  但是,她知道这是陆谨沉的责任,也是他的抱负,所以她没有阻止,只能期盼他早些凯旋。

  薛镜宁原以为,就算速战速决,几个月的时间也是要的,却没想到,“速战速决”果真是“速战速决”,三天的时间,九皇子就大获全胜了。

  叛贼尽数被肃清。

  左孟东和响应他一起造反的三皇子左岚宸、七皇子左真凡,被依律处斩。

  他们的妻妾则都被流放充军,秦之眉也在其中。

  秦之眉没想到左孟东竟然败了,而她原还以为与陆谨沉再见便是你死我活,却没想到根本没能再见,她便已落入了牢狱,而秦家因跟随左孟东造反,已经被满门抄斩,她因是大皇子侧妃,才得以活命。

  但是她都知道,流放充军不比斩首好到哪儿去,死了是一了百了,流放充军则是活受罪。

  她受不得这样的苦,又没有勇气自杀,绝望无助之下,又给陆谨沉写信,买通了狱卒送了出去,求他念在往日的情分,再帮她最后一次,让她逃脱流放充军之罪,恢复自由之身。

  这封信陆谨沉没有看,让人原样送回去了。

  不是他心狠,而是秦之眉三番两次要薛镜宁的性命,再多的情分都被她作没了。

  此时她只是一个叛军的妾室,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再帮她。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选错了也只能自己走。

  永安二十二年六月初一,左晟退位,左夺熙登基,改国号为天福。

  陆谨沉因有从龙之功,被册封为永宁侯,赐宅一座。

  “恭喜!恭喜!”同僚们争相祝贺这位前途无可限量的永宁侯。

  陆谨沉却只是淡笑着一一谢过,脚步匆匆地出了宫。

  新册封的侯爷从皇宫里出来,第一件事不是大摆宴席入住新宅,而是去找他的心上人。

  “软软,再嫁我一次好不好?”他忐忑地像个毛头小子,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

  薛镜宁记得,在他们和离的那一天,他一签下和离书,便抱住了她,红着眼睛问了这句话。

  他显然也想到了那一天,所以浑身都透着紧张,生怕自己再度被拒绝。

  “傻子。”薛镜宁轻笑地抱住了他,“好。”

  陆谨沉沉默地回抱住她,半晌,低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最终给了我幸福。

  陆谨沉将新宅里的小院取名沉宁轩,在这座新宅里,重新迎娶了薛镜宁。

  当晚,他揭开盖头,深深地凝着好不容易才追回来的心上人。

  一样的大红喜字锣鼓喧天,却是不同的心境。

  他怔怔地看着薛镜宁,激动得灵魂都在颤抖。

  薛镜宁瞧着自己嫁了两次的人,被他此刻的傻样逗笑:“都已经是第二次了,怎么反而比第一次还傻呢?”

  “不会再有第三次!”陆谨沉蓦地握住她的手,“此生与我偕老。”

  薛镜宁弯着眉眼,勾住了他的手指:“好,此生与你偕老。”

  天福元年,薛氏再嫁陆郎,此后青丝白发,再未分离!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