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目送梁舟走后, 过了好一阵子才转回头来, 结果发现宋飞正凑得极近地盯着他看。宋飞人不高，一米八没到, 却长着两只牛眼, 被这么近的距离由下往上死死地盯着看, 老实说，是有点怵人的。

  英华被他看得发毛, 忍不住问：“宋哥, 你怎么了？”

  宋飞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沉下声问：“老实说, 你跟那狗仔怎么认识的？”

  英华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自己当初刚刚下凡时候的场景, 唇角不由得便浮现出一丝微笑。虽然梁舟长得很乖巧, 但英华已经知道他的性子其实很独，不是太爱跟人发生牵扯，所谓有恩必报，有债必偿, 有仇也必报说得就是梁舟这种人, 但是梁舟的本性却很善良。

  英华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刚刚附上扈嘉祥的肉身，仙魂尚未与之完全融合，是以一半凡人一般仙人，一半在肉体中浑浑噩噩，另一半则可以看到一些东西。所以他清楚看到了梁舟在冷风中朝他跑来的样子。那个青年明明十分害怕招惹事端，但是还是为他打了急救车电话, 当急救中心要求他查看一下情况的时候，他就算害怕地用手捂着个脸，却还是走过来了。

  英华想得心里暖融融的，笑着道：“一个偶然机会认识的。对了宋哥，他有名字的，他姓梁名舟，汴梁城的梁，同舟共济的舟。”

  宋飞被那个笑容给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心口想，我去，怎么会有种不祥的预感咧？他问：“你刚才说他是你什么人？哎什么？”宋飞总觉得那个哎字后面很可能是个很王八蛋的字，他必须跟这小子确认清楚。

  英华本来当然是想说“爱人”，但是回想梁舟刚才那样子不由就有些沮丧。好像梁舟还不太想在外面承认跟他的这层关系吧。英华决定尊重梁舟的想法，所以想了想还是改口说：“我们是……哎……那个……兄弟，关系很好的兄弟！”

  宋飞半信半疑，随后想想，或许还真有这种可能。扈嘉祥虽然也是个艺人，但是多年来一直挣扎在最底层，很长一段时间连工作都没有，以这种身份会跟一个狗仔交上朋友倒也不稀奇，而且……宋飞想到刚才梁舟为了帮扈嘉祥主动暴露自己的事情，这么一想就觉得好像对方也确实把他们小扈是当个朋友在看的。

  身在娱乐圈多年，宋飞很清楚狗仔娱记和艺人的关系，明面上看双方是对立的，事实上这两方彼此是互相仰仗的关系。狗仔靠爆料艺人的消息赚钱，艺人呢，别看平时他们总是抱怨自己没有私生活啊，走到哪里都被人拍啊，如果没有人拍了，大多数人反而会觉得不安。有些时候，艺人还会主动找到狗仔塞点钱，让他们配合着爆料一些信息。

  宋飞在这行做得久，自然对贾老板和贾老板的雨幕工作室都很熟悉。实话说，尽管现在雨幕工作室的确是在走下坡路，看起来好像被铁军那个万事通给比下去了，甚至有些时候都不如一些微博上新兴的营销平台，但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只要老贾还没退出这个行当，宋飞相信雨幕工作室还会有起来的一天。换言之，扈嘉祥现在虽然是在落魄期，可是雨幕工作室现在也正在低谷期，正所谓患难之交，这种时候交下的朋友关系才会更铁更真，尤其那个梁舟……宋飞刚才之所以对他有点印象，就是因为他通过朋友的渠道也得知了雨幕工作室最近发生的一些人事变动。

  娱记总监，目前看来几乎是个光杆司令没错，可是将来呢？到时候他们扈嘉祥起来了，万一雨幕也起来了，那么彼此照应一下那就可谓相得益彰了！

  宋飞这么一想，不由得就舒心了，尽管在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还有一个极小的声音在提醒他，这事里好像还有那么点幺蛾子，但是被打压了太久的宋经济眼看着自己好容易又走上了带一个天赋出众的艺人共同发达的复兴之路，那点还没个啥苗头的危机感就被他自己一巴掌给拍灭了。

  心情放松下来以后，宋经济就有点好奇起来。他捡了刚才英华拿在手里的木剑比划了一下说：“哎你刚才那套是哪儿学来的？”他学着英华在那儿边转圈边挥剑，自我感觉还不错，但是看在英华眼里简直是错误百出。

  英华那乐于助人的老毛病又冒出头了，一伸手就给宋飞把腿压实了，把腰端直了，手臂姿势也给他重新调整了一下。宋飞被他这么一弄顿时觉得站也站不住了，勉强坚持了十来秒钟就喊着：“不行了不行了，这姿势太别扭。”

  英华看了一眼宋飞说：“宋哥，说起来，我一直想劝你最好把烟给戒了。你那个生活作息不太好，等我回头给你写一份作息表和每日餐饮食谱，再给你画几个强身健体的图谱，你对着每天练，对你有好处的。”英华没敢说，就宋飞现在那个生活方式，不出十五年，他在健康上会有一个大劫，宋飞待他不错，就算有他自己的目的，英华还是想帮帮他。

  “啊？要戒烟？”宋飞直摆手，“不那什么了吧，小扈，烟就是你宋哥的命，你要不让我抽烟，还不如不让我吃饭呢！”

  英华轻轻叹了口气。自从绝地天通以来，上界仙人与下界凡人便不再有来往，只有少部分修士术士中有实力的能够与他们沟通，但是上界仙人不论是沟通还是哪怕下凡都必须遵循一条重要准则，那就是不能干涉人间的自然规律！也就是说，英华的提醒和帮助如果再过一些，就违律了。既然宋飞不肯，英华也就没有再就此事说什么。

  正在这时，那头传来了拍手的声音，回头一看正是郑家贤在喊大家集合：“邓先生邓太太到了，大家都过来拍照了。”于是所有人都放下手头的事情，走了过去。

  今日是魔女剧组的开机日，其中一个重要环节就是祭神，向上天神明祝祷，希望这部戏能够顺利杀青，将来收视长虹。现场已经摆设好了供桌，供桌上摆着香炉和贡品，邓鸿照夫妇正和郑家贤在说些什么。见英华过来，邓夫人转过脸，冲着他微微笑了一笑，英华心情有些复杂，但也不至于失了礼貌，所以回了一礼。

  “您能答应下来，实在太好了。”邓夫人说。

  英华摇摇头：“我还是不太赞成在作品里渲染魔君这个角色，但是您的剧本很感人，而且三观总体是正的。”

  宋飞咳嗽一声，给英华使了个眼色，忙道：“邓夫人，能参与到您的作品中来是我们的荣幸，我们的荣幸哈哈。”

  偏偏在这时有一个冷冷的，与周围寒暄乃至拍马声格格不入的声音传来：“让开！”

  英华一听就嘴角抽搐，这声音、这气势不是碧凛还能是谁。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拦阻一下，碧凛已经拨开人群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剑，直接走到了邓鸿照等人面前。邓鸿照本来正在和几个剧组主创打招呼，此时回过头来有些莫名地看着碧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简泓明跟在碧凛后头匆匆走过来说：“乐水……”他顿了一顿，对邓鸿照笑了一下说，“邓生、邓夫人，你们到了啊？”他伸出手，邓鸿照便也伸出来与他握了一下。

  “简总，您好！”简氏集团赫赫有名，即便是邓鸿照的老东家大旗娱乐的投资方大昌集团也没法与之相比，所以邓鸿照看到简泓明姿态也放得比对其他人低一些，当然，基本的格调还是不卑不亢。

  简泓明说：“乐水，这是邓夫人邓先生，你是想跟他们打招呼吗？”

  邓鸿照说：“哦，这位就是冯公子吧？”

  碧凛却看也不看邓鸿照一眼，他只做了一件事，他把自己手里的剑举了起来，直截了当地架在了邓夫人万红英的脖子上。

  英华：“……”

  就知道会这样啊！他走上前去道：“碧……冯先生，邓夫人身体不好，你别跟她开玩笑了。”

  碧凛看了英华一眼，冷笑一声，意思是咱俩的账回头也要算的，又转回头来看着邓夫人。被那对冷冷的眸子一对上，周围几个原本想要出来拦阻他的人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怂了。他们还不明白，那根本就是动物的求生本能。

  一开始碧凛的剑递出来的时候，万红英还有些吃惊，随后她便明白过来，反而没有了刚才一瞬的慌张。她静静地看着碧凛，一瞬间，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就像是除了他们两人其余一个人都不存在一样。一只寒鸟从空中振翅飞过，发出扑棱棱的声音。

  英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正要出手，却听碧凛道：“你，以前还算勉强够格一战，现在……”他打量着万红英，“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现场大概没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万红英沉默了一会却道：“一些意外。”

  碧凛收回剑：“不值得。”说完便不顾别人的想法，又像来时一样匆匆地离开了。简泓明看了看左右，道了声抱歉，又跟着他走了。

  英华有些吃惊，心想这简泓明该不是对碧凛……这么一想，他脑海里就浮现了一段陈年往事。记得以前天界也曾有个大胆包天妄图追求碧凛仙君的赫赫有名的仙人，其最后结果却是被碧凛打得满地找牙，从此看到他就绕着走，而那个赫赫有名的仙人就是凡人顶顶害怕，据说预示凶兆的高武力值星君——荧惑。

  英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知道简泓明那小身板挨不挨得起碧凛一指头。

  “搞什么呢？”郑家贤在旁边嘟哝了一声，似乎对碧凛的言行做派十分有意见，但是碍于冯氏家族也在本片中砸了不少投资，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他清了清嗓子道：“来来来，摄影到位了吗，好了，我宣布，咱们魔女剧组的开机仪式，现在开始！”

  ***

  “小船哥，小船哥？”

  梁舟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刘榴，随后又看了看周围，突然喊了一声：“停车！”

  刘榴吓了一跳，车子又往前滑了一段才找到一个地方停下来。刘榴说：“小船哥，你怎么了？你是……是不是生我气了？”刘榴虽然有点呆，好歹也不是完全不懂察言观色，他刚才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做错事了。回去的路上梁舟一声不吭，把他吓得也不敢多说话。

  梁舟却推开车门就迈出车去。

  “小船哥！”刘榴吓坏了，赶紧道，“小船哥，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一次吧！”

  梁舟这才彻底回过神来，想起了刚才刘榴砸锅的事儿，说不生气肯定不可能，但也没有生多大的气。梁舟说：“你，回去，整理今天拍到的东西，然后组一篇稿子明天给我看，还有，写封检讨书。”

  “啊……”刘榴愣了一下。

  梁舟说：“不想写？”

  刘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写，我写。”他说，“小船哥，你现在要去哪儿呀，要不要我……那个帮忙？”

  梁舟说：“暂时没你什么事儿，你回去把我交代的事情做了，跟老贾说我今天有点事就不回公司了。”

  刘榴眼巴巴地看着梁舟，像只被扔掉的小狗一样。梁舟被他看得都有点不忍心了，还好警车及时赶到驱赶他们，不许把车停在路边。刘榴的车开走了，梁舟看了下左右，找到了地铁站钻了下去。

  邓鸿照夫妇的事情很不对，而这件事情与二十二年前他们在山中受困的事息息相关，要搞清楚目前这对夫妇的情况，显然需要从二十二年前的事情查起。梁舟想着，在地铁车厢内，掏出一本笔记本开始列自己接下去要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