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人都已经到门口了, 还带着探望的东西, 梁舟再冷酷无情也不可能把人赶回去。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打开门, 将扈嘉祥让了进去。

  英华手里抱着两箱水果, 上头放了一束花就想走, 梁舟说：“等等。”伸手接过了一箱水果说，“我帮你拿一箱。”

  英华便高兴起来, 点点头说：“谢谢。”

  梁舟被他这笑脸晃得有点眼花, 不得不再次承认扈嘉祥长得真的很好。不仅是长得好，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气质, 梁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总之看到这个人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心生好感。

  这可不太妙。梁舟心想，他们当狗仔的最怕的就是将私人感情带进工作里，所有明星都应该只是他们的工作对象，不然看到这个觉得好迷人, 看到另一个又觉得好亲切, 于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拍到了新闻也舍不得放那就麻烦了。

  英华不知道梁舟为什么一下子不吭声了，便站在那儿没敢动，顺势就打量了一下四周。

  梁舟租住的房子是一个一室户，整间屋子也就五十几个平米，房子虽小，东西堆得也有点乱, 但是在英华眼里看来，这里处处都是梁舟的痕迹和气息。茶几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杂志，英华看了一下，都是正正经经的新闻和摄影相关的参考书；简单粉刷过的墙上贴了各种明星的报道新闻，虽然是在家里，梁舟还给自己搞了块小白板，上面写满了字，都是时间地点的排列，看起来像是行程备忘；另一侧的墙上则贴了一张外国老头的黑白照。老头年纪已经很大了，手里拿着一张裱框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女回眸一瞥，下面是一行字“报道所见之物，尊重事实”。

  英华如果熟悉狗仔发展史的话就会知道照片上的老人便是被誉为美国狗仔之父的ron galella，而他手中拿着的相片正是出自他亲手拍摄的美国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的玉照，此照被命名为“头发吹散的杰姬”。这位出色的狗仔先驱曾经为了自己的事业与第一夫人两次对簿公堂，也曾被影星马龙·白兰度一拳打掉了五颗牙齿，但他始终锲而不舍，而从另一方面来说，出色的职业修养使得老爷子拍出的照片总是具有恰到好处的艺术感，甚至可以放入展览馆展出。梁舟把这位老爷子的画像及座右铭贴在墙上显然证明了他从事这份职业的坚持所在。

  英华其实已经是第三次到梁舟家了，第一次他和梁舟刚刚认识，他醒着，梁舟晕着，他把梁舟送了回来，走得匆忙；第二次就是被狐狸精肖贝妮暗算那回……想到那一晚的事，英华忽而觉得自己的脸上有点臊得慌，还好现在他眼前挡着水果和花，还能略作掩饰。那一次他干脆就是被赶出去的，自然也没顾上仔细打量，上一次他也想来，结果梁舟没允许，好在这一次他总算是有机会进来坐坐了。

  梁舟终于回过神来，说：“你先坐，我把东西放掉，水果放桌上就可以了。”

  英华看着梁舟推开了卧室门进去，从他那个角度能够看到里面的一角，刚刚好就看到了梁舟的那张床。英华的脸不由得又更红了一些，那张床……那张床挺软和的。梁舟哪里知道门外的人在想什么，他把自己搜集到的那些材料放在床头柜上，正要换身家居服，突然想到外面还站着个人，立马把刚刚解开的纽扣又给扣了回去。

  梁舟走出来说：“吃过饭没有？”边说边装模作样地翻起自己的冰箱寻找……方便面。

  英华把水果放下了说：“你也还没吃饭吗？”

  梁舟愣了一愣：“你还真没吃饭？”他嘴里嘟哝着翻出一包方便面说，“只剩一包了，要不我叫个外卖吧。”

  英华便走过来，顺着他打开的冰箱门往里看了一眼，里头空空荡荡的，只有五个鸡蛋和一个外卖的塑料盒子。英华说：“这里面是什么？”

  梁舟慢了半拍反应过来说：“哦，那是我前天买的盖浇饭，饭有点多就冰上了。”

  英华便把那盒隔夜饭取出来说：“方便面不营养，刚好隔夜饭做炒饭比较好吃，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做蛋炒饭吧。”

  梁舟惊讶道：“你还会做饭？”

  英华便笑笑说：“嗯，我常做。”

  英华说的常做的确是他本人常做，而不是扈嘉祥常做，至于为什么一个神仙会常做饭，这个主要原因就在于英华的岗位职责。英华仙君常年驻守北天仙妖边界，那里有些小妖怪特别淘气，一开始常常来捣乱。英华每次抓到他们就罚小家伙们念《道德经》或是听他讲课，做义务劳动，做完这些，一般天色就晚了，英华就会留小妖怪们吃口便饭。结果因为英华的手艺好，导致有段时间小妖怪们有事没事就来调皮捣蛋，就为了能在英华那儿混口饭吃。无奈的英华只好跟小妖怪们约法三章，不许捣乱，好好念书，做个善良的好妖怪，然后才给他们饭吃。于是，在英华慈母……不是，慈父般的关怀下，来蹭饭吃的妖怪越来越多，边界形势也越来越好，小妖怪们甚至成立了一支妖怪志愿者队伍，平时主动帮着英华维护两界秩序，逢年过节的还去探望孤寡妖怪什么的。

  话题扯远了，说这些也就是说英华的手艺是没得挑的。在梁舟半信半疑的眼神下，英华很快就炒了满满一盘金黄喷香的蛋炒饭出来。梁舟闻着那香味就饿得不行了，手里拿着两根好容易翻出来的火腿肠，急得抓耳挠腮。一等英华把饭放下，立刻抓了双筷子就吃了起来。

  “好烫好烫！”梁舟边叫边飞快地挥动筷子。

  英华有点无奈，劝他：“慢点吃。”梁舟却完全听不进去了。

  单身职业人士最烦的就是吃饭问题，梁舟倒也不是不会做饭，但是他那个职业性质注定了不常有开伙的机会。外卖固然也能解决一顿，但是跟家常风味比起来还是要粗糙很多，特别是英华的手艺太好了。

  梁舟吃得一脑门汗，就差嗷嗷叫了，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拍了个尴尬的马屁说：“想不到你手艺这么好，将来谁嫁给你可有福咯！”

  这话才说完，屋子里顿时一静。梁舟猛然想起不久前扈嘉祥还曾对他特别认真地说过，梁舟同志，请你和我结为合法夫妇，当时他气得一脚就把此人给踹出了家门，结果现在……气氛正尴尬得不行的时候，英华吃完了自己那一份饭，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英华说：“今天早上真的很多谢你。”能够顶着碧凛仙君的杀气勇敢挑衅，那……那可是四大天王都不敢做的事，所以英华真的很感动。

  梁舟总算是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这家伙没有再说那些尴尬的话，他摆摆手说：“没事，不就是帮个忙吗，你救过我的命，就当是我还你人情。”

  英华顿了顿，又问：“只是还人情吗？”

  梁舟：“……”这啥意思？

  英华问：“上次我提过……的事，你考虑过吗？”

  梁舟：“什么……事……我不记得了哈哈。”打了个哈哈想混过去，英华却没放过他，特别诚恳地说：“就是我们两人的婚事。”

  梁舟：“……”

  梁舟手里的筷子都掉桌上了，听到响动，他赶紧把筷子重新拿起来说，“你就别开……”梁舟抬起头看到扈嘉祥正特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那模样简直都有点楚楚可怜了。

  让这么美的人，这么伤心，怎么可以呢？要么你就答应他算了……不不不不，梁舟及时在心里左右开弓两巴掌甩跑了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反正也吃饱了，他放下筷子……结果临时发现碗里还有一块金灿灿的炒鸡蛋，梁舟赶紧又拿起筷子把炒蛋夹起来塞进嘴里，咽了下去，这才把筷子真正放下了。

  梁舟在琢磨要怎么跟扈嘉祥说。

  梁舟以前真的从来没想过扈嘉祥是这样一个人。他那天上午固然是很生气，但是情绪沉淀下来以后，他也觉得自己是有点不讲道理了。从位置上来说，是扈嘉祥上了他没错，但是在这件事里，他自己也的确……没怎么反抗。回忆起当晚的一些细节后，梁舟当时撑着额头就有种无力感，换言之，整件事不完全是扈嘉祥的错。尽管至今也没搞明白自己到底是不是个gay，但是梁舟已经决定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可谁能想到对方这么认真呢？

  梁舟说：“扈嘉祥啊……”

  英华说：“叫我英华吧。”

  “哈？”

  英华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就是特别不想听梁舟叫他别人的名字。他说：“我其实叫英华。”英华作为一个信仰坚定，人品正直的神仙是不会撒谎的，所以如果梁舟这时候问他为什么，搞不好就穿帮了，可惜梁舟自己想岔了。

  “哦，”梁舟说，“那是你本名吧。”艺人出道取艺名很多见，所以梁舟压根就没往深里想。梁舟清了清嗓子说，“那英华……”

  英华仙君听得很舒坦，说：“嗯？”

  梁舟说：“我都想跟你说几回了，咱俩那晚发生那事是个意外……”

  英华有点想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口，因为梁舟的话理论上并没错，他和梁舟那晚之所以会发生关系是因为肖贝妮的狐媚术，或许还有酒精的作用。

  见英华没吭声，梁舟便又说了下去道：“我知道你性格好，但是现在这个社会，别说是男人和男人了，就是男人和女人发生关系也不一定代表着就要结婚。”

  英华便抬起眼来看向梁舟，眼中写着一丝困惑。梁舟被他这眼神看得心肝一颤，总觉得眼前这人莫名其妙地招人心软。梁舟本来还想说深点，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说：“总之那天的事情我不介意，你也不用特地为了这件事跟我结婚。虽然现在很多人不把结婚当一回事，但我个人认为结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应当是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经过慎重考虑以后做出的决定。你看……”他说，“结婚就意味着一辈子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养儿育女在一起，互相扶持，荣辱与共，一同老去，所以绝对不能草率而为。”

  英华若有所思：“我懂了，”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少时夫妻老来伴。过去凡人盲婚嫁娶随波逐流，如今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线都越来越淡了，配姻缘更是一件需要慎重的事，不是真爱，不可随意开口。”

  梁舟其实并没有太听懂英华的话，他硬着头皮说：“就是那样。所以你完全可以不用为了向我道歉而跟我结婚，其实那天……那天我也挺……那啥的。”梁舟说着自己脸也红了，小处男的第一夜就这么猛彻底颠覆了梁舟的三观，也让他不敢轻易回想。梁舟说：“你性格很好，要是你不介意，咱俩可以真的做好朋友、好兄弟。”见英华愣在那里，梁舟不知怎么竟然有些不甘心，急急忙忙补充道，“你别看我只是个狗仔，你要是在娱乐圈继续混，我总有能帮到你的时候的！”完全就把自己一开始给自己提的告诫给忘了。

  英华想了一会，抬起头露出一个微笑说：“那我听你的。”

  梁舟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以为英华或许还会挣扎一下，可是对方竟然就这么答应了。梁舟的心里一下子又不舒坦起来，是另一种不舒坦。

  我到底是怎么了，他想。

  英华站起身来说：“我去洗碗。”

  “别，我去洗就可以了。”梁舟利索地拿起碗筷说，“你随便坐会，看会片子吧。”

  英华看了在洗水池边忙碌的梁舟的身影一阵，收回了目光。他摸向自己的胸口，不太明白为何此时那里会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而逃进了厨房的梁舟也不由得腾出一只手来按了按自己的心房，真奇怪，他怎么会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呢？

  一打眼看到一旁空空的猫食盆，梁舟猛然想起来一件事，游艇呢？这小子怎么又跑出去浪去了！

  “梁舟。”

  “嗯？”梁舟正考虑着要不要出去找找自家那只神出鬼没性子野得不行的猫主子，一回头就看到扈嘉祥站在门口。

  英华说：“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了。”

  梁舟赶紧道：“不晚不晚，你再坐会吧，我给你洗水果。”

  英华却笑着摇了摇头：“就算是好兄弟也不能大半夜地一直在一起的。”他说，“明天都有工作呢，下次吧，下次有机会请你来我家玩。”

  梁舟一开始莫名感到有些失落，但是听到后半句话又高兴起来：“好啊。”他说。

  英华便告别了梁舟，走入了夜色中。

  时间已近午夜，梁舟所在的小区大部分都沉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叮铃叮铃的声音。路灯光洒下来，英华看到一位老人推着一辆挂着铃铛和风灯的夜宵车走了过来。或许是没想到这时候还能有人在，老人看到英华的时候明显吓了一跳，甚至腿都有些抖了。他推着那辆车，努力保持镇定地从英华身边经过，英华看到老人的车上放着好些东西，烧烤架子、作料、酱、烤串等等，烧得火红的炭火正在烧烤架上滋滋发出热源。

  “等等！”眼看着老人就要走过去了，英华突然出声喊道。

  老人吓了一跳，那铃铛便也跟着“当啷”一声。他哆哆嗦嗦地转过身，问英华：“先生，有什么事吗？”声音还算稳定，但却连看都不敢看英华一眼。

  英华说：“老人家，您就是那个百变烧烤摊的摊主吗？”

  老人哆嗦着点了点头，这次连话都不敢说了。

  英华说：“我朋友向我推荐说您这儿的烧烤特别好吃，不过前两次都没遇着，今天倒是巧合。”

  老人吓得连连点头说：“是巧合，是巧合，前一阵子老朽身体不适，收摊早。”他努力鼓起勇气说，“先生您要吃点什么吗？”

  英华看了一眼老人又看了一眼夜宵车说：“那就给我豆板、花菜和茄子都烤一串吧，多少钱？”

  “蔬菜……蔬菜是一块五一串。”

  英华掏出钱递了过去，不一会老人就将烤好的东西给他装了饭盒递了过来。

  “谢谢。”英华说，接过东西转身走了。

  老人才刚刚松了口气，伸出手去擦额头的汗。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老人明明年纪已经很大了，身形佝偻，脸上也满是饱经风霜的皱纹，唯独一双手却是白白嫩嫩，跟小孩似的连个茧子都没有。

  “对了。”英华的声音再度传来，吓得老人险些一个倒栽葱摔地上去。英华笑着道，“您不必害怕，我不是来找您麻烦的，对于守法善良的妖，我认为你们也有好好生活的权利。”说完这些，英华便拎着快餐盒走远了。

  这一回老人一直到英华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了，才慢慢地扶着车子坐了下来。

  “我滴妈呀……”老头拍打着自己的胸口，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冒了出来，晃啊晃的，显然是吓得不轻，都快露原形了。

  “我滴妈呀……”老头又重复了一遍，英华并不知道老人怕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仙而老人是妖，更多是因为他是他。

  怎么办，那个人又回来了！

  老头焦虑地想着，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梁舟所在的楼层。那个人又回来了，该怎么办！

  小区的树丛中，游艇的绿眼睛明晃晃地瞪着，对着英华消失的方向愤怒地“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