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能力者之战
作者:尘夜      更新:2023-07-31 08:39      字数:5930
  飞雪连天, 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 只为了能早点赶回家去喝碗热汤。道旁一座冷风嗖嗖的破屋里却坐着一白一皂两个人,白衣的生得英俊非凡, 用玉树临风来形容都怕会显俗, 皂衣的生得清秀俊逸, 身上衣服颜色虽重却挡不住叫人心生向往的亲切感。他两人对坐在这到处飘雪满屋顶窟窿的破屋里,各自手中拿着个酒杯, 对着一张……冷巴巴的烧饼喝着酒。

  白衣的说:“关于轮回转世之后的灵魂与前世的是否算是同一人, 仙君可有高见?”

  皂衣的揪下一小片饼说:“际遇不同,性格也未必相同, 说是同一人未免牵强, 倒不如看做一母同出的血亲兄弟姊妹, 冥冥之中虽有联系,却又有所不同。”皂衣的吃了饼道,“魔君何时又对轮回体系有了兴趣?”

  白衣的明明轮到回答问题,却并没有趁机揪块饼下来吃, 只道:“无聊而已, 何况这饼已经冷了, 里头的肥肉也失了味,没有方才的好吃了。”

  皂衣的便生气地道:“再不好吃也是小仙花钱买的,你又没出钱!”

  白衣的便道:“本君怎么没出钱了?”他手一伸,手上便多了数锭金灿灿的金子,“要不是仙君不许本君用这些金子,你我又怎会沦落到露宿荒郊野外两人分食一张烧饼的境地?想当初也是仙君提出钱财之事由仙君解决, 本君才信了你,哪里想到……”

  这白衣的自然是长鸣,那么皂衣的也就自然是英华。英华闻言,脸顿时红了一红道:“小仙……小仙也没想到凡尘已经改朝换代,前朝的货币说废就废了。”眼见着那英俊的死对头又把手里用法术变出来的金子往自个儿跟前送了送,小仙君立刻着急大喊道:“但是不能骗人,绝对不能骗人,你这样会破坏货币体系稳定的!”

  长鸣道:“本君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你那小朋友半张烧饼可够吃了?”

  才说着,远远地便见到有个黑影迅速向着这里靠近。等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八、九岁的半大小子,浑身破衣烂衫的,身上还有不少新伤旧痕。

  长鸣欣赏一番,赞扬道:“被人欺负了就加倍报复回来,就算自己被揍得再惨也要对方付出几倍于己的代价,本君早说了,这小子天生就是个成魔的料子。”

  英华却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讲,你可看见他心中的善恶种了,如今善恶高低差不了几厘,算上前世结束时候的差数,这一世可见是我的善种生得要比你的更快些了。”

  长鸣道:“哦?不知是哪个上回才说过一时输赢算不得什么,过完这一世再来论高低。”

  英华才要开口,那小子已经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于是他和英华只得住了嘴,两人往一旁的高台上一坐,便坐成了两尊彩漆剥落的泥塑木雕。

  那小子急匆匆钻进屋来,嘴里不停哈着冷气。因为穷,他脚上没有鞋,只找了块破布裹在脚上权作鞋袜,大雪天里来来去去,脚上早已冻出许多冻疮,一双脚又红又肿,看起来十分可怜。见到供桌上摆着半张冷透了的大饼,他不由得欢呼一声,一把抓过大饼就吃了起来,由于吃得太快,中途给噎了个半死,只得冲出去猛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雪,才将那口饼又咽了下去。

  这便是那山匪的第二世了。

  前一世,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这一世也好不到哪里去,父母在他幼年时候便因战乱相继离世,这小子无依无靠,流落街头,成了一个流浪的乞儿。与前世不同,这一世他并没有在山林里练出来的好把式,也不如上一世心狠手辣,除了吃得起苦扛得起打,性格够执着,看起来倒是比上一世性子要平和一些。

  英华和长鸣虽然说好了两人只当观察者,绝不能插手这小子的三世,然而这一次两人一来就看到小子被人打了一顿倒在街头,又伤又饿又冻,如果不施以援手恐怕赌都不用赌就直接挂了,所以未曾仔细思考,英华便出手相助给了他半个冷馒头,又凭空画了一座无名神庙,为那孩子遮风避雨。

  小乞儿吃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是大半张饼下肚了,却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低低的一声什么声音,像是小动物的鸣叫。小乞儿吓了一跳,飞快地把剩下那点饼藏好了,然后才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不知什么时候,这破屋子的外头被人放了一口篮子,篮子上遮着布,因为放的时间久了,大半被雪盖着,所以一开始没能引人注意。

  小乞儿偷偷摸摸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看到,才伸出手飞快地将那只篮子拎进了“家”里。他把那破烂的门板一关,习惯性地用重物顶上,而后才敢伸手去弄那口篮子。在小乞儿看来,篮子这么沉,里头装得就算不是吃的也应该是些能用的东西,谁想到拨开雪再将那块厚厚的土布揭开一看,里头竟是一个瘦瘦小小的活娃娃。

  这娃娃也不知道在雪地里冻了多久了,或许是命大,至今未死。小乞儿傻愣愣地看了那婴儿半天,拎起篮子就往外走,英华与长鸣两人俱能千里视物,自然不把这点距离放在眼里。他们看着这乞儿将篮子扔在外头,想要进来,走到一半又停下来,重新折回去提起那口篮子。篮子里的小娃娃浑然不知自己面临二次舍弃的命运,拼命挥手蹬腿,似乎在努力证明自己还活着。乞儿闭了闭眼睛,这次一瘸一拐走出去一段路,将那篮子放下才走了回来。

  长鸣道:“倒是个懂得取舍的,知道自己没能耐救活个人。”然而话未说完,这乞儿却又停下了脚步,他在雪地里走来走去,仿佛十分焦虑,末了又走回去将那口篮子抱起来,这次一路送进了小镇,放到了有人来往的街道。

  乞儿也不走,他躲在街道一侧的暗处,探出脑袋观看。风大雪大,人们早已回家,哪有什么人在街头逗留。乞儿等了半天,只等来两个路人,其中一个看也不看便拔腿离开,另一个打开篮子看了看,立刻又放了回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婴儿在雪中咿咿呀呀地唤着,并不知道这漫天飞舞的漂亮东西会要他的命。乞儿终于等不下去了,垂头丧脑地走出去将那口篮子抱在怀里,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重新拎回了他的破庙里。

  “这可怎么办好……”孤苦伶仃的小乞儿愁眉苦脸地望着这个小孩子,乱世之中即便是一个成人想要养儿育女都不容易,何况是他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街头乞儿,然而小婴儿并不懂这些,只是拼命地咿咿呀呀说着话,仿佛知道自己重新有了依靠要讨好乞儿。

  小乞儿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婴儿的脑袋瓜。小婴儿打了个哆嗦,跟着轻轻地打了声喷嚏,把小乞儿吓得赶紧脱下自己的破衣服给她捂起来。就是在那一刻,英华看到小乞儿心中的善种上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新的枝条,与老的那些枝条相比,这根枝条显得更为柔弱,却竟然结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骨朵。那婴儿每笑一笑,这小小的花骨朵便跟着一起颤动起来,仿佛在表达着主人心中的欢喜。就连英华也不由得感叹,世间缘分竟是如此奇妙,兜兜转转,这乞儿与那女婴竟然仍有缘分。

  日子再艰苦仍要往下过。小乞儿身边多了一口人要养,日子比以前更艰难了,小乞儿心里多了一个牵挂,日子也比以前似乎更充实了一些。就连这一仙一魔也不知道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却想尽办法将那个女婴抚养起来。

  时光荏苒,两个小孩子长得飞快,小乞儿已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帅气青年,小婴儿也长成了一个模样周正的大姑娘。两人以兄妹相称,互相扶持着过日子,竟然也把这日子过得顺遂起来。这一年,小乞儿已经是间打铁铺的大伙计,匠头看中他,他那一身本事也足够两兄妹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日子。这些年里,善种长得虽然不快却平平稳稳,尤其是那朵小花早已盛开,花瓣舒展的样子十分可爱。小铁匠为人义气,时常帮忙乡亲们,谁家有需要帮助的去找他,总能得到回应。

  英华对长鸣说:“看来他是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这一世打算好好过日子了,魔君,这一世恐怕是你输了。”

  长鸣魔君却伸手捏了一把小仙君的脸说:“别嘀嘀咕咕的,先看下去再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红尘俗世待得久了,又整日里在一起,这位魔君近来很有些手太闲的迹象,说没两句就想着捏小仙君脸蛋一把,撸小仙君头毛一下的,搞得小仙君几乎要炸毛。

  “又不是猫猫狗狗!”小仙君生气道,“你为什么不去撸你那只凶狐狸。”

  变小了以后被魔君围在脖子上充当围脖的小狐狸听言便松开咬着自己尾巴的嘴,冲着小仙君一口咬了下去。

  “松松松口!”小仙君拼命甩手,魔君含笑不语,这些年来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真是奇怪了,魔君有时候也会想,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人世,对于人性也不是完全不懂,不知道为什么和小仙君来这红尘就显得一切都格外有意思。俊俏的魔君撑着脑袋看小仙君被小狐狸撵得满院子跑,不知不觉唇角扬起,笑了。

  这一日小铁匠发了工钱,领着妹妹去首饰铺子里买生日礼物,谁想到这一去却去出了事。

  某个大官一家下乡探亲,大官那不学好的纨绔儿子看上了妹妹,要将她掳去当妾室。小铁匠愤怒地揍了这个登徒子,结果被一队官兵抓了起来。小铁匠本以为自己在理,大喊着要见青天大老爷,谁想到被按在地上打了个半死,改天上堂过审,那些过往受过他恩惠、与他们兄妹都相识的乡人竟然纷纷作证他是个横行霸道的恶霸,偷首饰铺的东西不算还对见义勇为的贵人出手,结果小铁匠又被暴打一顿,投进了黑漆漆的大牢里。

  英华看着在黑暗中不停喊冤的小铁匠,心里感到十分难受。

  权力是人世间一只长着獠牙的凶兽,能将一个人咬得四分五裂,能将一个家庭毁得什么也不剩。

  正直向上的小铁匠,积极进取的小铁匠,乐于助人的小铁匠,只想过太平日子给妹妹找户好人家送她欢欢喜喜出阁的小铁匠痛苦不堪,受刑不如心痛得更厉害。他没读过书,但也知道礼义廉耻,知道遵纪守法,他以为这样就能一世太平。这小铁匠虽不记得前世,却似乎隐隐把前世自己的悲剧归结为目无法纪,杀生太多,所以这一世他吸取教训,从头再来,谁又能想到会遭此横祸呢?

  小铁匠被判了死刑,小铁匠想不通。在被送往刑场的路上,小铁匠一直在回忆自己这短短的人生,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明白自己这一世明明没有行差踏错,为何结局如此凄惨。就在刽子手即将行刑的那一刻,忽有快马来报刀下留人,小铁匠莫名其妙被改判了充军之刑,留下了一条命,却要即刻背井离乡,前往边疆打仗。

  一将功成万骨枯,戎马生涯似水匆匆,小铁匠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在与敌人的无数次凶险战斗中快速成长,他似乎又捡回了自己前世那些发迹的本钱,他用一把刀,出刀狠准快,他不再爱说话,不再爱交朋友,不再有同情心,他像一头独狼,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小心翼翼拿出许多年前为妹妹生日买的那支朴素的簪子,在那一刻允许自己短暂地柔软。他总是想,他的妹妹现在去了何方,有没有在家乡觅得良人?

  打了十多年的仗终于以胜利告终,而小铁匠也因为战功累累获封将帅,衣锦还乡。小铁匠,现在应该称他做将军了,将军此时已经是个满面风霜的中年人,边塞风霜雨雪令他苍老得极快,身上的陈年旧伤也时常隐隐作痛。将军回乡探亲之前在京师富庶地买了许多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想着带回去给自己时时挂牵的妹妹,这些年来,他想尽办法想要与她取得联系却总是未果,心中十分不安。

  将军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回到了家乡,去探望了旧时的乡邻,那些曾经诬告他的人哆哆嗦嗦跪地求饶,直言自己是被威胁的。从这些人嘴里辗转打听,将军终于问出了自己妹妹的下落。原来早在十多年前,将军还是小铁匠,要上刑场的前夜,那个妹妹前去找了纨绔子弟,用自己交换了哥哥的性命,才有了后来的刀下留人。那纨绔子弟本来就不是个认真的,把妹妹占有侮辱了一阵以后,渐渐就对她失了兴趣,某天拍拍屁股回了京城。可怜那妹妹当时已有了身孕,因无媒妁之言,常常被乡里人背后指指点点。她大腹便便,要谋生计,要为孩子出生做准备,某天在河边滑了一跤,掉进水里,一尸二命年纪轻轻地就死了,死后连座坟茔都没留下,被人扔进了乱葬岗。

  将军捏碎了手中漂亮的玉簪,那一刻,英华看到他心中善种上的那朵小红花瞬间凋零飘落,恶种却飞快地生长起来,后来居上,开枝散叶。

  “行善又有何用?”将军轻声道,忽而又仰天大笑,“说什么因果报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那一刻起,将军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他心中所有一切好的东西似乎都随着妹妹的死讯彻底粉碎,余下的只有算计、只有欲望、只有一颗被染黑了的疯狂的心。

  将军花了一年的时间就将当年的大官一家弄上了刑场,株连九族,一个不留;他又花了数年的时间,在朝中结党营私,形成了强大的势力,曾经看他不起的人,如今莫说是高攀不上了,就是连舔他的脚趾都没有资格;他不再相信什么神佛,也不相信什么天谴,他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报应之说,他变得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就连当朝皇帝见了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他看起来已经像是个半魔了。”长鸣玩味地赏鉴着小仙君忧伤的脸色心想,我不应该同情他的,“这一局谁输谁赢应该已经没有争议了吧。”

  小仙君抿着嘴,似乎不愿开口说话。

  长鸣看着这皮厚脸嫩爱打嘴炮也爱笑的小仙君,心中难得发了恻隐之心,心想,唉,算了,本君跟个小毛孩计较什么,正要开口放他一马,却听小仙君道:“不,我还没输。”

  “三世已过了两世,皆是恶种胜出一筹,仙君这是打算耍赖吗?”长鸣有点兴味地问道,想着如果小仙君真的耍赖,他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还是答应呢?

  英华却道:“我不信他真的无可救药,我不信一切无可挽回。”这位小仙君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早已位极人臣的大将军。

  大将军一直没有成亲,尽管他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坐在金山银山上,握着帝国的军事大权,但他似乎始终没有给自己找一个接班人的意思,另一方面他的威名仍然飘荡在边疆浩浩的广袤大地上,哪怕他已经回了京城,他的敌人们仍然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半步。

  在日复一日中,他被人诅咒,他被人弹劾,人们说他贪得无厌,心狠手辣,他在咒骂中渐渐地老了,然后某一天,他病了,再然后,他死了,享年八十二岁。

  帝国的空中响起了悼念的丧钟,铁骑在边关蠢蠢欲动,直到这一刻,一心一意扳倒他的那些人们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因为他的死即将发生什么。边关告急,处处军情如雪片般飞来,满朝文武战栗,不知当如何处理,他在的时候手握大权,他的身躯过于庞大,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危险,使得这些君君臣臣皆以为天下太平,只要除掉他便一切都很美好。

  冲锋的号角传来,直到这一刻,人们才开始担忧,然而有无人知晓的军队又开始动了起来,那是他的军队,是他这无数年里用权力和金钱堆积起来的义堂,收留的孤儿,培养出的不属于朝廷的先锋军。

  长鸣惊讶地看着那颗善种,虽然一半已经枯死,另一半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追平了恶种,直到最后一刻,当那些骑兵飞扑出城,迎战大敌的时候,善种终于超过了恶种。

  “他出于私怨杀了不少人,但他镇守边关亦挽救了无数性命,”小仙君感慨地说,“经历过的不想再经历,自己失去过的不愿别人也重蹈复撤,你能说他不善吗?”英华回过头来看向长鸣,“魔君承让,小仙这回是运气好,扳平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