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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二月酒      更新:2023-07-17 02:44      字数:21242
  跟在沈老夫人身后走进景行院。

  郑媪落后两步,不知不觉间走到郑氏身边,她低声问询道:“娘子?”

  面对亲近的心腹郑媪,郑氏脸上笑意不变,低微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却严肃至极,“东西在卧房多宝阁花瓶中,见机行事,取走东西。”

  郑媪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娘子她孤注一掷,不惜违反禁令也要冲出静皎院,甚至亲自去景行院藏五石散,为的不就是抓二郎君一个人赃并获,让她身败名裂,无法说出真相,害二娘子吗?怎么现在却让她见机行事,拿走五石散,保住二郎君清白?

  她想再多问几句,却见娘子已经快步上前,重新跟在老夫人身边。

  早已布下陷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沈凤璋听到外面的响动,走出书房。

  “祖母?”沈凤璋脸上佯装出惊讶之色,“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老夫人没有接沈凤璋的话,而是朝空落落,没有一名仆从的院子望了眼,皱眉道:“阿璋,你院子里的仆从呢?怎么都不好好伺候主子,跑到哪里去了?”

  “祖母,是我让他们去收拾一下西边那个小跨院。”沈凤璋解释道。

  老夫人听到所有仆从真的都不在,心里微微放松下来。她朝沈凤璋颔首,“原来如此。”

  “先进屋去。祖母有事问你。”沈老夫人朝沈凤璋温声道。

  沈凤璋侧身,将沈老夫人迎入堂屋之中。跟在沈老夫人身旁的郑氏见沈凤璋连眼神都不曾给她一个,冷冷淡淡,哪怕还不确定她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也心头一涩。

  她跟在沈老夫人身后走进堂屋,看着沈老夫人将她带来的心腹婢女安排在屋外守着,听着沈老夫人向沈凤璋温声开口询问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五石散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氏一边关注着沈老夫人和沈凤璋的对话,一边分神想让郑媪拿回多宝阁花瓶里的五石散。然而众目睽睽之下,郑媪若是突然离去,太明显。

  沈老夫人和沈凤璋的对话已经进行到沈凤璋语气恳切地说她没有服用五石散。

  “祖母若是不信,大可以搜一搜孙儿的院子,看看到底有没有五石散。”

  沈老夫人脸色一肃,脸上的法令纹动了动,“祖母当然相信你!”她今天过来,根本不是信了郑媪的话,想来搜景行院,而是担心好不容易消停几个月的郑氏又想对阿璋做些什么。

  她将锐利的眼眸移向一旁的郑氏,满以为会从郑氏脸上看到不甘心之色,没想到郑氏神情平静,甚至朝她轻轻颔首,“阿家您说的对,阿璋看着就不像服用五石散的模样。”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你既然知道阿璋清清白白,那又为何让人来寻我,说阿璋服用五石散?”

  郑氏早已料到沈老夫人必然会有这么一问,她十分沉得住气,看向沈老夫人的脸上满是羞愧,“我只是太久不见阿璋了。我之前想和阿璋说说话,然而阿璋不愿见我。我晓得自己之前做了错事,伤了阿璋的心,阿璋不肯见我是应该的。只是实在想念阿璋,一时想岔了,才……”

  她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沈老夫人,放低了声音,“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从院子里出来。”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脸色黑得难看,“阿璋不肯见你是对的!你可曾有半点为人母的样子?”她先前怎么没发现郑氏是个这么不着调,没脑子的人。

  “依我看,你以后就都待在院子里,什么时候脑袋清醒了,再出来!”

  郑氏知道自己这个临时找的理由显得十分荒唐,她也知道这一次次的,婆母早已厌弃了自己。为此听到沈老夫人说要把她重新关起来,她低眉顺眼,没有半句反抗之语。

  然而,就在她想要认错说是的时候,却听到一旁的沈凤璋喊了声祖母。

  “正如姨娘所言,她只是思子心切,一时想岔了。”沈凤璋劝了沈老夫人几句,最后轻声缓缓说道:“祖母,姨娘已经在院里呆了两个多月,孙儿想,也差不多了。”

  沈老夫人被沈凤璋这话气得眼睛一瞪,看着沈凤璋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这个孙子,以前就对生母言听计从,好不容易前段时间郑氏的行为伤了她的心,不再对郑氏百依百顺,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故态萌发!

  一旁低眉顺眼的郑氏却被沈凤璋这话惊得猛然抬头。她凝视着站在沈老夫人跟前的少年,对方脸上神情淡淡,眼眸低垂,避开她的视线,脸上丝毫不像以前那样满是对她的敬爱。然而她方才说的话,又确实是在为她求情,想要放她出来。

  她为什么这么说?莫非她真的相信自己其实就是我的女儿?郑氏忍不住在心里这般猜到。

  别看在上次驱邪后,她一口咬定现在的沈凤璋是邪祟,实际上她不过是不愿相信曾经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孩子会变得如此乖戾,与她对着干。毕竟连栖玄寺的上师都已经证明沈凤璋没有被邪祟入侵。

  然而,若二郎之前一反常态,是她不知从哪儿知晓了她并非自己亲生孩子呢?

  这样就能解释二郎性情大变的理由了。现在她知晓自己确实是她的生母,她不就又立刻变回以往孝顺的模样,开始心疼她这个母亲了吗?

  郑氏盯着沈凤璋,嘴唇轻轻颤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那杆秤渐渐偏向沈凤璋。

  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沈老夫人却有满肚子话要说。她朝着沈凤璋冷冷呵斥道,“我不同意!”

  说出这话的时候,沈凤璋就知道老夫人肯定会生气。但整件事都正在朝她预想的方向发展,这个时候只有解开郑氏的禁令,才能让最后的结局更加精彩。

  她转身,眼神瞄准桌上的茶壶,眼眸里闪过一丝诡秘之色。

  亲手倒了杯茶,沈凤璋双手端着茶盏,将它递给沈老夫人,“祖母喝杯茶,消消气。”

  沈老夫人果然如沈凤璋所料,冷着脸,满脸堆怒,拒绝了她手中的茶。

  在沈凤璋转身倒茶的时候,郑氏的心蓦地提起,高高悬在半空。见沈凤璋是把茶递给沈老夫人,郑氏高悬的那颗心才缓缓放松下来。

  然而,不等彻底把心放回肚子里,她就听见沈老夫人拒绝了沈凤璋的茶。

  下一刻,沈凤璋端着那杯茶,缓缓朝她自己唇边送去。

  郑氏头皮顿时发麻,仿佛万千根牛毛针同时刺在头皮上,一颗心一瞬间抽紧。

  猛地上前两步,郑氏动作粗暴夺过沈凤璋手中的茶。

  对上沈凤璋不解的眼神,郑氏心微微颤了颤,她看着沈凤璋,有些紧张地笑了笑,“阿璋,姨娘正好渴了,既然阿家不喝,这杯就给姨娘我吧。”

  沈凤璋面上神情淡淡,仿佛对郑氏之前的所作所为还未彻底释怀,但她出口的话,却又带着一丝软意,“既然如此,那姨娘你喝吧。”

  郑氏端着茶盏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她盯着这杯茶,眼尾微微一抽,迟疑着下不了口。

  “姨娘若是不渴,那就把这杯茶还给我。”

  “不!我这就喝!”郑氏握着茶盏的手蓦地收紧,她朝沈凤璋看了眼,将茶盏举到嘴边,不再犹豫一饮而尽。

  沈凤璋看着一口气喝完整杯茶的郑氏,乌黑的眼珠里似笑非笑一闪而过。郑氏对亲生女儿确实好的没话说,偏偏对其他人心狠手辣,如同毒蛇一般。

  怀着这样的讥诮,沈凤璋朝桌子走了两步,拿起桌上的茶盏和茶壶,打算继续倒茶。

  茶水在壶里还没倒出来,沈凤璋手里的茶壶再次被人夺走。

  “姨娘还没喝够?”沈凤璋转过身,皱眉问道。

  郑氏看着手中的茶壶,低低应了一声,忽然间计上心头。

  “是啊,不知为何,今日特别渴。”郑氏朝沈凤璋一笑,举起茶壶想要倒茶。

  “砰!”

  茶壶在地上碎开花。

  “哎呀,姨娘不小心,没拿稳。阿璋你没事吧?”郑氏看着沈凤璋被茶水打湿的衣袖,心急内疚地赶紧拿出帕子捋起衣袖给她擦干净。

  衣袖一褪,露出洁白如玉的手臂。手腕内侧,一条小小的褐色伤疤赫然在上。

  看到那条深褐色旧疤的刹那,郑氏擦拭着沈凤璋手腕的手帕一顿。

  “我自己来就好。”沈凤璋抿了抿唇,仿佛不适应郑氏的热情体贴,赶紧抽回手,放下衣袖。

  郑氏呆呆地立在一旁,根本反应不过来沈凤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脑中仅有那道伤疤存在。

  那道丑陋的伤疤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狠狠刺痛她的眼睛。

  郑氏抬起头,强颜欢笑,“二郎,我出来也够久了,就不多呆了。我先回去了。”脑中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她,让她神态如常朝沈老夫人告辞。

  然而看似一切正常的郑氏,在跨出景行院时,却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娘子小心!”跟在后边的郑媪赶忙扶住郑娘子。她一边抓着郑娘子的胳膊,一边轻声问道:“娘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郑氏没有解释,她转过头,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激动,她反手狠狠抓住郑媪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郑媪肉里,出口的声音又低又哑,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又似从喉咙里挤出来。

  “姊姊,我们去二娘院子里!”

  另一边,景行院里,沈老夫人皱着眉,看着郑氏离去的背影,脸上显出几分狐疑之色,“郑氏今日事怎么回事?看上去怎么有些不对劲的样子?”

  沈凤璋隔着衣袖摩挲了一下手腕内侧的那道伤疤,朝沈老夫人微微一笑,“也许是遇上什么事了吧?”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警告一般看了沈凤璋一眼,又无奈地放缓神情,语重心长教育了沈凤璋几句。

  沈凤璋一脸顺从,温和笑着送走沈老夫人。

  回到景行院,芳芷正好带着院里仆从回来。见到堂屋里碎了一地的瓷片,她赶忙蹲下身打算收拾碎瓷片。

  “不急。”沈凤璋在一旁椅子上落座,捋起衣袖看着手腕内侧那道她特意找人做出来的旧伤疤,唇角带着一分神秘的微笑。

  她看向芳芷,淡声开口,“之前我后背中箭受伤的时候,你说府里有瓶去伤疤极为有效的好药。”

  芳芷走近沈凤璋,听她提起这事,她点了点头,“是的。府里确实有这样一瓶药,不过奴去取的时候,那瓶药早在很久之前就被人拿走用掉了。”想起这事,芳芷心里微微有些不快。就因为药被人用掉了,郎君现在背后还有道伤疤呢。

  和芳芷相反,沈凤璋脸上却显出微微笑意,她看着芳芷,温声问道:“我记得你那时候说过是谁取走了药。你还记得是谁吗?”

  “是二娘子。”芳芷记得很清楚。

  沈凤璋摩挲着手腕上那道假的旧伤疤,悠悠开口,“是二娘啊。”

  ……

  另一边,郑氏带着郑媪匆匆赶到沈湘珮的院子里。

  沈湘珮正在房里弹琴,看到冲进来的郑氏,一时弹错了一个音。

  “姨娘!二兄允许你出来了?”沈湘珮起身,脸上满是惊喜之意。

  郑氏敷衍地应了声是,牢牢盯住沈湘珮,“二娘,我那边有个镯子,不知道你能不能带。”她舔了舔干燥的唇,哑着嗓子,“二娘,你把衣袖捋起来,让我看看你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安利一下我的神仙小可爱基友的新坑,超好看!

  文名:《我可能会被杀妻证道》

  文案:

  穿回现代后,从夏又穿过去了。这一次,她穿成了一个妖妃,一个传说中美得惨绝人寰、活得天怒人怨、死得普天同庆的,妖妃。

  自救的道路分外艰难,直到她发现各位仙风道骨、高高在上要“灭妖妃”、“清君侧”的仙人大佬们,仿佛、似乎、可能,是当年她第一次穿越勾搭的未婚夫小哥哥的徒弟、未婚夫小哥哥弟弟的徒弟、和未婚夫小哥哥徒弟的徒弟。

  虽然当年结婚前夕她跑路放了小哥哥的鸽子,但……

  从夏:“诸位还是先叫个师娘?”

  从夏:穿越之后我死皮赖脸把高岭之花仙长把到手,然而结婚前一天晚上我穿回现代了。多年之后穿回来,我变成了弱鸡里的弱鸡而高岭之花成了大佬里的大佬……夭寿你信我我真的不是逃婚更没想过昨天你对我爱搭不理今天我让你颜面扫地!

  传送阵:我可能会被杀妻证道【传送门通往搜索一下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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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石散

  明亮的光线下, 那伸出来的一节手腕欺霜赛雪,莹白如玉。郑氏屏住呼吸, 缓缓取下二娘手腕上那只一指宽的羊脂白玉镯子。

  玉镯之下, 肤若凝脂,光洁得不见丝毫瑕疵!

  这一节在他人眼中完美无缺, 漂亮得能与仕女图中仕女媲美的手腕,在郑氏眼中却仿佛妖魔的触肢, 无数黑雾盘踞在上, 幻化出一张张狰狞的鬼面,对她露出恶意的嘲笑。

  “啊!”郑氏眼眸里涌上惊骇和恐惧,下意识双手用力一推,转身逃也似的奔出屋子。郑媪看了眼摔下去的二娘子,一咬牙, 追在郑娘子身后跑了出去。

  “娘子!”

  沈湘珮猝不及防被用力一推,身体往后一倒,径直摔下去。不仅仅是她, 连她跟前的琴案以及摆在上边的琴都被带着翻了下去。

  周围的婢女见状,满脸焦急, 赶忙扑过来扶起沈湘珮。

  小心翼翼扶住沈湘珮, 看着沈湘珮摔下去时撞红的手肘,松霜脸上不由显出几分抱怨,“郑娘子今天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居然故意推了娘子一把,害得娘子手肘上擦了这么一块红痕。”

  沈湘珮却没太在意手肘上的擦伤。她从松霜手中扯回衣袖, 眼眸里显出几分着急,远眺着门外,试图找到方才跑出去的郑娘子。

  “姨娘方才好像有点不对劲。”她轻声呢喃着。

  松霜心疼地看着自家娘子光洁如玉的手肘上越来越明显的红痕,略带不满,“娘子,您不记着您手肘上的伤,惦记着郑娘子做什么?”她说着,转身打算去让人打盆清水过来,替娘子清理伤口擦药。

  然而她刚放开沈湘珮的手臂,就见二娘子她神色一凝,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不行,我得跟上去看看。”郑娘子以往对她这么好,她实在放心不下郑娘子。

  ……

  另一边,郑媪追了好一会儿,才在花园水榭里追上郑娘子。她没想到,伤了一条腿的娘子这回竟然能跑这么快。

  “娘子?您到底怎么了?”郑媪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问道。

  郑氏坐在水榭里,双手将面孔掩得严严实实,一声不出。

  今天一天,郑娘子的表现都超出郑媪预料。此刻见她掩面不语,郑媪心里有些发急。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方才为何推二娘子?”要知道,娘子素来最疼爱这个女儿了。

  “娘子?!”

  郑媪再三追问,终于让郑娘子放下了遮掩住面孔的手。看清郑娘子的脸后,郑媪脸上神色蓦地一僵,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声,“娘子?!”

  郑氏虽然默不作声,安静地没有半丝声响,然而脸上却早已泪流满面。此刻一放下手,还在源源不断流下来的泪水立刻顺着下巴滑落到衣襟上。

  “姊姊!”郑氏抬起头,往日坚毅不服输的眼神此刻却满是崩溃,仿佛雕梁画栋的宫殿在瞬间崩塌,仅剩坍圮废墟。

  她第一次开口甚至哑了嗓子,根本发不出声,一直到第二次声“姊姊”,才哭出来。

  “我认错人了!”她紧紧拽着郑媪的衣袖,猛然间拔高嗓音,仿佛哭灵一般,声音又高又尖,凄厉得像是失去小兽的母兽。

  郑媪心头一震,不等她追问,郑氏已经自己把整件事说了出来,声音里满是懊丧。

  听完事情真相的郑媪,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郑氏低声哭诉,半晌回不过神来。

  郑氏的声音已经小了下去,然而声音里的痛楚和后悔却越来越多,浓得化不开。

  “这么多年,我为何没有想着看一眼二郎或是二娘的手腕?”

  二娘常年带着各式各样的镯子,她一直以为二娘是想用镯子掩住手腕上的伤疤,万万没想到……

  她一心认定二娘就是自己的孩子,却忘记真正验证一回!她要是肯仔细看一眼二娘的手腕,肯摘下她手上的镯子好好瞧一瞧,又怎么会错认自己的孩子十几年!

  郑氏泪如雨下,心如刀绞。

  她这十几年,过得是什么日子。把虞氏的女儿疼到骨子里,却毁了自己孩子的一生!

  她以为二郎是虞氏的女儿,本着利用到底的想法,谎称二郎是个儿子,打算过个一两年,二郎年纪大一点,瞒不下去后,就让她病逝。

  若非老郡公特别喜欢二郎,她又迟迟没有再怀孕生子,怎么都不会让二郎活到八岁,继承沈家爵位。

  想起自己当年狠毒无情的想法,郑氏心里后怕不已。她差一点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后怕朝她袭来。哪怕二郎现在好好活着,她依旧觉得自己一只脚跨进悬崖里,随时都会掉下去。

  然而,想到自己这些年如同训狗一般对待二郎,想到自己给她吃的那些格外损伤身体的药,郑氏心头大恨。

  她恨不得时间倒流回去,掐死当年的自己。

  恰在这时,沈湘珮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姨娘?!”

  远远看到水榭里坐着的身影,沈湘珮急忙提起裙摆跑来。

  “姨娘,你怎么坐——”沈湘珮话还没说完,就瞧见郑氏红肿的眼眶以及满脸的泪水。

  沈湘珮心里一急,快步上前想要搀扶起郑氏,她脸上流露几分怒色,“姨娘,是不是二兄又对你说了什么?!”她双眸怒焰熊熊,“姨娘我先扶您回静皎院,您放心,我一定让二兄来找您道歉。”

  在她印象中,阿娘与世无争,淡泊贞静,郑娘子则性情坚毅果敢,格外能干,仿佛什么都难不倒她。这么多年,她就没见郑姨娘这般痛苦失态过。

  郑氏抬起头,目光沉沉,定定地凝视满脸堆怒的沈湘珮。她提起让二郎道歉时的口气是多么轻视,多么理所当然。

  明明二郎才是兄长,二娘却丝毫不尊重这个兄长。

  郑氏以往从来不觉得二娘子这样的态度有何问题。现在,她却听得怒火中烧。二娘子凭什么理所当然不敬兄长!凭什么轻视她的孩子?!

  凭什么?!

  堆积在郑氏心头的懊悔渐渐被怒意取代,她目光如炬,从二娘子光润莹白的脸颊,一路看到她呈现柔美线条的身躯。

  她将源源不断的上好燕窝送到二娘子院子里,养出了她这一身好皮子,却给自己亲生的孩子喂折损寿命的药;二娘子如今身材姣好,在女郎最美好的年纪,如同盛放的鲜花,她的亲生女儿却男不男女不女!

  凭什么?!

  内疚与恨意彻底侵染了郑氏的眼眸。她看着面前的沈湘珮,脑中浮现的却是被她糟践的亲生女儿。

  “啊!姨娘!”

  “扑通”一声巨响。水榭旁的池子里溅起一朵巨大的浪花。

  松霜带人追上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郑娘子将二娘子推到池子里。她猛然一变脸色,大喊,“来人!二娘子落水了!快救人!”

  松霜冲到水榭里,着急地看着在水里起起伏伏,开始下沉的二娘子。注意到一旁的郑娘子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内疚与焦灼之色,她怒不可遏,一时间忘了身份,怒骂道:“郑娘子!你是疯了吗?!”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郑娘子凝视着开始沉下去的沈湘珮,脸上显出阴鸷的笑。是啊,她已经疯了,彻底疯了。

  她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弥补二郎。

  “姊姊,我们走!”郑娘子冷酷地收回目光,朝着郑媪吩咐一声,哪怕狼狈不堪,满脸泪痕,脸上神情却显得十分刚硬坚毅。之前显露的那一丝疯癫,一时间也全然消失了。

  回到静皎院,郑氏吩咐仆从打来清水,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仿佛过往前尘都被这一盆清水洗掉了。

  郑氏刚想吩咐仆从把水端去倒掉,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带着哭腔喊了声娘子。

  郑氏神情一震,她转过身,盯着门口的人影,有些不敢置信。

  “绿珠?你怎么……”

  绿珠眼里含泪,快步走到郑氏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娘子,是郎主让我重新回来您身边的。不仅是我,还有很多人都回来了。他们就在院子里。”

  郑氏快走两步,在门口停住步伐。她望着跪在院中那些熟悉的人手,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是二郎啊。

  二郎向来是个好孩子。她知道自己是她亲生母亲后,便把这些人又重新给她还回来了。可是,她自己为何不来见我?

  郑氏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是了,我先前疼错了人,做错事,早已伤透了她的心。

  她望着跪在院中的仆从们,吸了口气,重新想到,没关系,她现在好好替二郎打算,二郎心软,迟早会原谅她。

  二郎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有关五石散的流言。

  郑娘子沉吟片刻,朝绿珠低声吩咐几句。望着绿珠领命离去的背影,郑娘子仿佛又回到从前手中有人,掌着府里中馈大权,意气风发的日子。

  不同的是,那时候她为二娘子那个冒牌货使劲,现在却是在为她真正的女儿努力。

  想到这,郑氏干劲十足。

  接下来的日子,暂时不敢去见沈凤璋的郑氏一直守在静皎院中等着手下人的消息。

  等了一天,没等来手下人的回报,反倒等来了沈湘珮的人。

  松霜走进静皎院的时候,脸上还有藏不住的愤怒。见到郑娘子后,她声音硬邦邦,“娘子想见郑娘子一面。还请娘子随我一道回去。”

  郑氏坐在上首,声音神情都是一片冷冰冰,“不见。”

  松霜气得脸蛋涨红,她忍不住抬头看向郑娘子,“娘子落水受惊,病得很严重!”

  听到二娘病了,郑氏习惯性心里一紧,然而想到自己疼了她这么多年,却作践亲生女儿,那一丝担忧瞬间被她强行压下去。

  “病了就去请医师。”

  松霜气到发抖,“那天我都看到了,是郑姨娘你把娘子推下去的!如果不是娘子不让我说,一口咬定她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郑姨娘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吗?”

  郑氏眉头一皱。

  就在松霜以为郑氏终于心生愧意的时候,却听到郑氏冷声,“二娘子就是这么纵着你,无法无天,目无尊卑?!”

  ……

  松霜死死咬着唇,忍着泪冲回沈湘珮院子里。快走进沈湘珮卧房时,她使劲眨了下眼睛,挤掉眼睛里的泪水,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仿佛一切正常的模样。

  屋里,听到松霜进屋的动静,脸色苍白,颇为虚弱的沈湘珮忍不住坐起身来。

  “咳咳。”她轻咳两声,期待地望向松霜,“姨娘呢?”

  松霜没有回答,她看着桌上多出来的东西,轻声问道:“娘子,夫人方才来过了吗?”

  沈湘珮点头,“阿娘方才来看我。”

  松霜心里愤愤,果然生母和不是生母就是有区别。别看郑姨娘以前对二娘子那么好,现在真正关心二娘子的还是虞夫人。

  沈湘珮没有察觉松霜的想法,她报着一丝丝希望,朝松霜又轻声问了一句,“姨娘,是在后面吗?”

  松霜看了眼沈湘珮,垂下眼眸,不敢看沈湘珮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郑娘子,郑娘子她不肯来。”

  沈湘珮怔怔愣愣,一时如同木头一般坐在床上,心里乱糟糟,一股隐隐的伤心从心底泛上来。她不明白,一向那么疼爱她的姨娘,为何突然间对她如此冷漠乃至……厌恨。

  良久,她才闭了闭眼,失魂落魄,“我知道了。”

  ……

  静皎院里,松霜走后没多久,绿珠便进来了。郑氏一见绿珠,顿时眼眸一亮,“是不是有幕后黑手消息了?”

  绿珠摇摇头,“是另一件事。”

  虽然郑氏知晓了沈凤璋才是她真正的女儿,但其他人并不知道。绿珠还和往常一样,认为郑氏最疼爱二娘子。往日里,但凡有对二娘子不利的消息,她们全都要及时禀报郑氏。

  这回,他们就是在查放出流言的真凶时,发现二房三娘子居然一直在针对二娘子。她不仅想抢二娘子看中的郎君,居然还给二娘子下引起宫寒的药,幸好目前还没成功!

  绿珠以为,郑娘子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立刻让他们破坏三娘子的阴谋,并让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没想到,郑娘子听后沉默了半天,竟然缓缓开口,“不用管她。”

  绿珠惊愕地看了眼郑氏,看清她脸上的漠然后,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明悟——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她垂下头,不敢多想,低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房间里剩下郑氏一人。她想起绿珠的话,脸上神情渐渐阴沉下来,她亲生女儿服了那种药,再也无法怀孕生子,她当然要抢了阿璋十几年疼爱的二娘也尝尝那种滋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里的痛苦愧疚稍稍减弱一点。

  想到阿璋,郑氏心里生出几分思念,她不敢去见阿璋,只好在心里想二郎现在在做什么。

  被郑氏惦记着的沈凤璋,现在正在卧房里看书想事。芳芷在一旁整理房间。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花瓶?”

  忽然间,芳芷的一声疑惑引起沈凤璋注意。她转头,就见芳芷手上拿着一个小纸包。

  沈凤璋放下书,走过去拿过小纸包,“这个嘛……”

  她脸上带了丝莫测的笑意,缓缓拆开手中纸包,“自然是五石散。”

  芳芷脸色大变,“郎君,五石散怎么会在这里?!”她赶忙快步走过去关上房门,回来后压低声音,紧张道:“郎君,趁人没发现,必须马上把这个处理掉!”

  沈凤璋声音淡淡,含着微微笑意,不急不缓,“不急。这个只是假的五石散。”

  对上芳芷疑惑不解的眼神,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君轻笑一声,微微垂下眼帘,遮掩住近乎纯黑的冰冷眼珠,如同低叹。

  “真正的五石散早已经发挥它的作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来打算九点半发,但是还有一点剧情想要写写完,就晚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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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听了沈凤璋的话, 芳芷越发不解。她看着沈凤璋重新叠好小纸包,将它塞回花瓶之中。

  “郎君?”

  沈凤璋没有开口解释自己的行为, 而是向芳芷吩咐道:“让刘温昌来书房见我。”

  刘温昌踏进书房的时候,一眼看到一身白袍的少年郎君站在窗口,凝神望着窗外。他记得不久之前, 郎君知晓真相之时, 也是站在同样的地方。然而,窗外风景依旧, 郎君如今的心境想必大有不同。

  听到声音的沈凤璋转过身来,看着刘温昌, 开口问起郑氏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得知郑氏这几日一直在查散布谣言的幕后黑手,一心想要为她破除谣言时,沈凤璋脸上显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冷若寒霜, 没有半分温度。

  刘温昌垂眸,继续汇报对郑氏的监视情况, “郎君,郑娘子虽然没有查到三娘子在背后散布谣言,但她查到了三娘子正在尝试给二娘子下药。”

  刘温昌的声音断了一下,略微停顿一会儿, 他才继续说道:“不过,郑娘子没有阻止三娘子。她甚至在帮三娘子害二娘子。”

  书房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变得格外阒寂,连夏日小飞虫撞在茜纱窗上的细小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一声满是讽意的冰冷笑声突然响起, 打破一室沉寂。

  沈凤璋偏头望向窗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知晓“真相”后落荒而逃的背影。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郑娘子就是这般性格。她现在自觉自己认错了人,多年母爱错付,反而将亲生女儿害得遍体鳞伤。对她来说,只有让沈湘珮也变得那么惨,才能减轻她内心的愧疚自责。

  她唇角微微翘起,似嘲讽又似悲悯。郑氏如今越是狠下心伤害沈湘珮,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就会越崩溃。

  沈凤璋没有再理郑氏和沈湘珮的事,她淡声朝刘温昌吩咐了几句,让他想办法把散布谣言的罪魁祸首是沈湘瑶这件事透露给郑氏知道。

  她特意解了郑氏的禁令,把绿珠等人还给郑氏,为的就是让郑氏去对付沈湘瑶。整个沈家若是要找两个让她最厌恶的人,除了郑氏就是沈湘瑶了。

  “是。”刘温昌应声,微微垂首,转身朝门外走去。在他快要走出书房时,突然被一道清越的声音喊住。

  “等一下。”

  刘温昌转过身,恭恭敬敬,“郎主还有何吩咐?”

  窗外树上绿叶在午后熏风里微微晃动,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白衣如霜,容貌俊美的少年郎君望着地上的树影,沉默着没有开口。

  刘温昌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半晌,他终于听到清越的声音缓缓响起。

  “派人去把二娘子的药换了。”

  当年“狸猫换太子”,致使原主和沈湘珮两人命运大变,原主一生被毁,沈湘珮却顺风顺水。在这件事上,该如何看待沈湘珮,她不想去论。她占了原主的身体,自然会替原主感到不平。

  她如今设计这场阴谋,是想报复郑氏。在她设计的这桩谋划中,沈湘珮是无辜者。如今郑氏为减轻心中负疚,放任甚至推波助澜伤害沈湘珮。仔细算起来,沈湘珮是因她而受无妄之灾。

  但凡要害沈湘珮的,如果不是郑氏而是其他人,她都可以不管。但郑氏因为她的谋划,要对在这件事上全然无辜之人下手,她做不到放任自流,视而不见。

  巧就巧在,这个无辜之人正好是沈湘珮。

  她若是因为报复,而任无辜之人受到伤害,又和郑氏之流有何区别。

  并非冠上报仇之名,便可百无禁忌。她曾经是“复仇”屠刀下的受害者,前未婚夫的报复,让她家破人亡。她绝不允许自己在手掌大权之后,以“复仇”为借口,成为像人渣未婚夫那样伤害无辜者的施暴者。

  想到此,沈凤璋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声音变得坚定。

  把沈湘瑶交给郑氏对付后,沈凤璋没有再管这两人。方怀胜的案子还停滞着,她在郑氏身上已经浪费太久了。

  ……

  廷尉府大牢刑房里,悬挂在墙上的长鞭,弯弓等刑具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黑色血污。刑房角落的炭盆里,插着烧得通红的烙铁。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整座刑房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一身囚服,被枷锁锁住手脚的方怀胜被身后的狱卒一把推进刑房。趔趄了一下,他勉强稳住身形。

  方怀胜被关了大半个月,身形消瘦不少,精神却还好。此刻进了这座阴冷的刑房,他也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过分显出惊惶。

  负责审讯的廷尉平盯着到了刑房后依旧摆出岿然不动姿态的方怀胜,心头满是恼怒。沈大人把审讯一事交给他,偏偏他审了这么久,方怀胜都不开口。今日把方怀胜带来刑房,已经是最后的手段。

  他深吸口气,拔高嗓门,“方怀胜!本官命你速速交代所有情况,否则休怪本官对你大刑伺候!”

  方怀胜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他偏过头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廷尉平被方怀胜这副轻蔑的模样气到想吐血。他转头看着一旁的刑具,朝负责用刑的狱卒大声怒喝,“给他上刑!”

  狱卒弯着腰看向廷尉平,有些为难的请示道:“大人,上哪件刑具?”

  狱卒问这话是有原因的。前朝酷刑讯囚之事常有发生,造成大量冤假错案。太/祖立朝以后,吸取前朝教训,对刑讯做了严苛规定,非法用刑的官吏将要受严厉处罚。

  按照大周现在的律法,除杀人,盗窃,抢夺等重犯外,其他囚犯只能受杖刑。

  方怀胜的罪名,是远远够不上上刑的。他正是知晓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大人?上哪件刑具?”狱卒见廷尉平迟迟不做声,又开口询问了一遍。

  廷尉平死死盯着整整一面墙的刑具,脸颊两侧的肉不停抽搐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用,用用——”

  “不如就用这件好了。”伴随着一声冷酷的话语,一声狠辣的长鞭破空声响起。

  廷尉平猛然转身,就见一身玄衣的少年郎君手执长鞭,虽然年纪还小,但气势十足,让人望之生畏。

  她拿着鞭子,往地上猛然一抽!

  那动作看得他下意识一抖。下一刻,那条乌黑的长鞭被扔到狱卒和他面前。

  “拜见大人!”廷尉平赶紧朝沈凤璋行礼,声音恭恭敬敬。

  沈凤璋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问询,“章大人,这人审得怎么样了?口供拿到了吗?”

  沈凤璋看似平淡的声音,在廷尉平听来,却似怒海惊波,仿佛有千钧重。他垂下脑袋,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这……这……”

  “回禀大人,还没拿到口供。方怀胜之前一直不肯开口,属下今日才打算将他带来刑房,想要刑讯。”简简单单一句话,廷尉平却讲了半天。

  沈凤璋闻言,神情冷淡地朝地上的长鞭颔首,声音果断,透着几分冷酷无情,“既然如此,那就上刑!”

  廷尉平先前只是威胁方怀胜,真让他用刑,他哪里敢。盯着地上那条长鞭,廷尉平额角淌下汗水,两只脚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

  一旁的方怀胜听到沈凤璋说用刑时,心里蓦地绷紧,待看到廷尉平那胆小怕事的模样,他顿时放松下来。

  两声嗤笑在刑房里响起,方怀胜虽然戴着枷锁,模样却仍保持着高傲,“沈大人,看来你的下属不怎么听话啊。”

  廷尉平闻言,额头上的汗流得更狠了,他连忙打量了一眼沈凤璋,赶紧拾起地上的长鞭,朝方怀胜怒道:“胡说八道!我对沈大人忠心耿耿!”

  沈凤璋没有再看廷尉平,她朝另一旁的狱卒看了眼,“去把烙铁拿过来。”

  相比起瞻前顾后的廷尉平,狱卒胆子大多了。他拿着烧红的烙铁走到沈凤璋跟前,“大人?”

  “去,让方大人尝尝这烙铁的滋味。”

  还没碰到烧红的铁,方怀胜已经感觉到一阵滚烫的热气。他身体猛然紧绷,怒不可遏看向沈凤璋,“沈凤璋!你想要滥用私刑?严刑逼供?!”

  从进入刑房到现在,沈凤璋脸上头一回显出一丝丝笑意。然而这笑看在方怀胜眼中,却比不笑更让他心里一颤。

  对上方怀胜那双不敢置信中藏着一缕恐惧的眼睛,沈凤璋微微一笑,声音平缓,出口的内容却让整个刑房为之一静。

  “方大人,进了这廷尉府,是私刑还是官刑,都由我说了算!”

  方怀胜看着那柄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烙铁,背后汗毛直竖。他声音忍不住拔尖,“沈凤璋!你这是滥用私刑,违反律法的!”

  沈凤璋轻笑一声,乌黑的眼珠被跳跃的火光映衬得格外明亮,她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笑意,“方大人,看来你的胆量也不是很大。”

  方怀胜觉得这句话的语气格外耳熟,他稍稍一想,立刻想起这不就是自己方才嘲笑沈凤璋时的语气吗?

  他心里微微有些后悔。不是早就知道沈凤璋是个小肚鸡肠,颇为记仇的小人吗?方才怎么就没忍住脾气呢。

  方怀胜懊悔的时候,沈凤璋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耳畔响起。

  “方怀胜,只要你交出供词,我这就让人免了你的皮肉之苦!”

  “呸!你死心吧。”方怀胜把庾思忠等交代的话记得清清楚楚。只有一口咬定事情已经结束,他和家人才有活路。

  看着方怀胜脸上的坚决,沈凤璋脸上显出几分遗憾之色,说出口的声音却格外冷静强硬。

  “动手!”

  “啊!”

  烙铁贴上皮肤的前一刻,方怀胜还报着侥幸心理,觉得沈凤璋只是在吓唬他。然而他没想到沈凤璋居然真的敢动手!

  沈凤璋面无表情,望着正在受刑的方怀胜,冷淡地问了一句,“你说还是不说?”

  方怀胜咬着牙,因为疼痛,声音断断续续,“不!说!”事到如今,他是绝不可能说了,否则岂不是白白挨那一下!

  对方怀胜的回答,沈凤璋并没有感到特别奇怪。她面无表情,简单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从刑房里传出来。刑房里,站在一旁的廷尉平连拿着鞭子的手都在抖。

  不一会儿的功夫,原先精神很不错的方怀胜,现在已经是一片颓丧之色,他脸色惨白,脸上全是冷汗,身上都是伤口。

  然而,看到沈凤璋时,他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一字一顿,“我是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 !”

  沈凤璋见状,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方怀胜身旁。

  “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吗?”她对上方怀胜满是恨意和狠意的眼眸,轻声缓缓开口,“你贿赂的钱财,一部分自己留下,大部分送给了御史中丞林文之。和你一道给林文之送礼的,还有薛秀峯。”

  早在听到林文之这个名字时,方怀胜瞳孔就猛地一缩。待听到沈凤璋提起薛秀峯,他心中不由窜上一阵恐惧。

  沈凤璋为什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沈凤璋当然没有解答方怀胜的困惑,她凑近方怀胜,用商量的语气,轻轻开口,“你说若是我把消息放出去,你没有做到保密,你觉得那些人真的会放过你吗?”

  方怀胜猛然抬头,惊愕地看向沈凤璋,心里显出几分惧色。不等他说什么,就见沈凤璋转身,朝着手下人吩咐道:“给方大人治伤。”她重新转回来,看着方怀胜的脸上带着感慨,“方大人,你要是受刑前就把名单说出来,又怎么会遭受这番皮肉之苦呢?”

  方怀胜眼眶眦裂,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我没有说!”

  “好好好。”沈凤璋一连应了好几声,“方大人你确实没说。”她朝方怀胜笑笑,“方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保密的。”

  话虽如此,然而转个身,沈凤璋就命人把方怀胜忍不了大刑,终于开口的消息宣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外出了,回来时错过了高铁,八点多才到家。抱歉,明天会多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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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圈套

  沈凤璋把消息放出去后,就命人密切关注庾思忠等人的反应。

  廷尉府书房里, 沈凤璋端坐在书案后, 正在听着手下人汇报情况。

  “回禀大人,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但是几位老大人那里没有丝毫动静。”

  沈凤璋垂眸, 一言不发,拿起上一任廷尉留下的文玩核桃在手里转了两圈,陷入沉思之中。

  夏日灼烈的日光从窗外照进来, 投下交错的窗棂阴影。书房里格外安静,站在一旁的属下大气不敢喘一声,连呼吸都小心控制着频率, 害怕打断上峰的思索。

  啪嗒一声,两枚文玩核桃被扣在桌面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凤璋突然抬头, 眼神锋利如刀,庾思忠这些人,不愧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狐狸, 不肯轻易上套。既然如此, 她只能走最后一步棋了!

  庾思忠等人虽然没有在私底下有所动作,但面上却光明正大开始朝沈凤璋发难。

  朝会上,沈凤璋站在队列中,眼看着朝会即将结束,她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陛下,臣要弹劾沈廷尉沈大人!”

  队列里的沈凤璋眼皮一掀, 朝站出来的大臣看去。看清对方之后,她唇边笑意若隐若现。还是个熟人啊。

  呈上奏章后,御史中丞林文之慷慨陈词,“陛下!律法规定,诸应讯囚者,必先以情,审察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者,方可拷讯!且除杀人、盗窃、抢夺等杀人谋财重罪,都只能施以杖刑。”林文之看向当今至尊,言辞恳切,“陛下,沈廷尉对方怀胜动用私刑,有违律法!万万不可姑息!”

  坐在龙椅上的当今至尊神情肃穆,他转向沈凤璋,“沈卿,你有何话要说?”

  沈凤璋不慌不忙,往前一步。走出队列后,她先是朝着当今至尊行了个礼,随后开口,“陛下,臣想先问问林大人,林大人是如何知晓臣对方怀胜动了私刑?”

  她转向林文之,脸上微微含笑,一副极为无害客气的模样,等着林文之开口。她到要看看,林文之敢不敢说廷尉府里有他们的人。

  林文之当然不敢直接这样说。他一开口,说的是,“启禀陛下,如今整个建康都已传遍,沈大人为逼方怀胜开口,动用私刑,方怀胜不堪忍受,终于吐露内情。”他转向沈凤璋,一脸冷肃,“沈大人,如果你没有动用私刑,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

  沈凤璋反问道:“林大人,传闻就一定是真的?”

  “无风不起浪!”

  看着林文之那张强硬不屈的脸庞,沈凤璋收敛了脸上笑意,她转身,朝着当今至尊敛容正色,“陛下,臣请求立刻收押林大人!”

  自觉胜券在握的林文之完全没想到沈凤璋会突然这样说。他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怒不可遏,脸色气到通红。他看向当今至尊,额角抽动着,面上虽怒,心里却带着几分狂喜。沈凤璋这是出了个大大的昏招!亲自把把柄送到他手中。

  “陛下!在朝堂之上,沈大人就敢如此无凭无据,公报私仇地抓人,实在是罔顾法纪,藐视圣上啊!”

  “非也!”沈凤璋正色,“臣请求收押林大人,是因为有传言称林大人也曾私收贿赂!”

  “荒谬!”林文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露半分痕迹,只怒道:“只凭传言就定下我的罪责,沈大人办案未免太荒唐了!”

  沈凤璋转过身,眼眸里一片冰冷,唇边却带着似笑非笑的嘲讽,“既然知晓传言无凭无据,只靠着流言就弹劾我动用私刑,林大人这个御史中丞做得也未免让人发笑。”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林文之没料到沈凤璋居然反过来将了他一军。他深吸口气,看着沈凤璋那张脸,肝火越发旺盛。转过身,他朝着当今至尊请求道:“陛下,沈大人到底有没有动用私刑,把犯人提上来一看便知!”

  沈凤璋嗤笑一声,“方怀胜乃是贪污案的重要犯人,岂是说提就能提的。”

  “你这是——”林文之瞪大眼睛,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当今至尊一拍龙椅扶手,皱着眉,冷声道:“好了!正如沈卿所言,谣言不可信。林文之,下回别在犯下靠着谣言弹劾朝廷命官的错误!”

  林文之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什么错误?!只要将方怀胜提上来一看便知真相!当今至尊不过是偏袒沈凤璋这个竖子而已!他往庾思忠的方向不易察觉地一瞥,看到对方微微摆动的手,哪怕心里恨得不行,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是!臣谨记陛下教诲!”

  “好了,还有卿家要上奏吗?”当今至尊扫了眼底下人,刚想说无事退朝,就见沈凤璋往前一步。

  “陛下!臣有话说。”

  对上沈凤璋,当今至尊眉眼微微柔和了一些,“沈卿有何要说的?”

  “陛下,太/祖立朝之初,百废待兴。如今通行的《周律疏议》乃是当年以前朝律法为本,结合本朝立朝之初某些情况,制定而成。陛下,《周律疏议》制定完成已有百年,现今天下情况大有不同,依臣之见,如今已到重修律法之时。”

  沈凤璋抬手,举起玉笏,朝当今至尊深深一拜,声音响亮,“陛下,请允许臣带人重修律法!新律诞生,可替大周再延百年盛况。百年之后,世人都将知晓正是陛下之功,才令天下河清海晏!”

  河清海晏四个字在朝堂上久久回荡。

  不管是寒门这边的庾思忠等人,还是世家那边的几个领头人物,都知晓当今至尊动心了。新修的律法用多久,拍板重修律法的当今至尊就会被人记多久。其他功绩不论,只要当今至尊重修律法,将来在律法上,他的地位甚至能和开国太/祖相提并论!而陛下动心,同意由沈凤璋本人主持重修律法后,她手中权力只会进一步扩大。什么私刑官刑,那真是全都由她说了算了!

  沈凤璋这一手,高啊。

  当今至尊望着底下身着玄色朝服,容貌俊美似夺天地灵气的少年郎君,对方神情肃穆,眼眸却亮到惊人,显出蓬勃之气与热切之情。被对方激昂的陈词感染,当今至尊似乎亲眼见到了百年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情形,而这一切都有赖于新修的律法。

  他眼睛一闭,压下心里激荡的情绪。重新睁眼后,当今至尊脸上甚至有些容光焕发的意味。

  “好!沈卿,重修律法一事,就由你去负责!”

  沈凤璋眼眸发亮,“臣定不辱使命!”

  谁也想不到,本来是被人弹劾才站住来的沈凤璋,不仅没有丢官罢职、锒铛入狱,反而领了重修律法这桩好差事,手中权力更胜以往!不少人一边在心里唾骂沈凤璋就会拍马屁,阿谀奉承,讨好当今至尊,果然是个佞臣,一边又在心里嫉妒不已。

  这其中,最难受的要数林文之。

  因为要弹劾沈凤璋,在朝会上他一直都在观察沈凤璋。沈凤璋先前根本没有半点进言的意味!是他把沈凤璋扯了出来,反而让她开了这个口。而他,明明有理有据的弹劾,却被当今至尊训斥一通。

  气不过的林文之在下朝后,想了想朝沈凤璋走去。

  虽然大部分人心里都在骂沈凤璋,但也不乏有人实在眼热重修律法这件好差事,腆着脸来和沈凤璋套近乎,说好话。沈凤璋刚打发掉一名上来恭喜她的小官,便看见林文之停在她面前。她略一挑眉,看向林文之,等着他开口。

  林文之眼里满是狠意,他咬着牙,厉声威胁,“沈凤璋,你到底没有没动用私刑,谁都清楚!这次侥幸让你逃过一劫,我以后会紧紧盯着你!你最好别被我抓到错处,否则——”

  面对林文之的狠话,沈凤璋淡淡笑了笑,出口的话语带着倨傲与张扬,“我就算动用私刑了,那又如何?”她看着林文之,微微压低嗓音,云淡风轻,“毕竟,这条律法马上就要被重修了。”

  林文之恨得握紧拳头,恨不得将沈凤璋那张猖狂的脸一拳打个开花!还不等他说什么,就见沈凤璋轻笑一声,脸上那种格外让人恼怒的笑容一收,带着几分神秘的意味,“林大人,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装模作样!”林文之怒喝,然而对上沈凤璋那双乌黑得似乎透不进半点光亮的眼眸,他却渐渐感到心惊。

  “你所说的流言并不是流言,我所说的传言难道就一定是传言?”

  沈凤璋的声音并不如林文之方才那样满是狠意,威胁,然而听在林文之耳中,想起方才朝堂上的对话,让他猛地瞳孔一缩,下意识屏住呼吸,开口追问:“沈凤璋,你是什么意思?!”

  扔下惊/雷的沈凤璋朝林文之挑了挑唇角,脸上带着洞若观火的意味。她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转身带笑,朝刚刚走出来的一名官员走去。

  “薛大人,我们聊聊?”

  ……

  落在后面的寒门领袖之一阮渔覃带着心腹走出来,两人将林文之和沈凤璋的互动看在眼中。

  阮渔覃心腹程烨侧头,朝阮渔覃轻声问道,“老师,沈凤璋会不会真从方怀胜那里知晓了什么?”

  阮渔覃微微摇头,他望着沈凤璋三言两句让林文之惊在原地,淡声道:“在她没有拿出证据前,不要轻举妄动。”从这几次事情中,可以看出沈凤璋做事不顾章法,剑走偏锋,喜欢出奇招怪招偏招。如今这谣言很可能是她自己放出来,就等着抓他们暗处的动作。

  听了阮渔覃的话,程烨点头,决定按兵不动。只是想到这几回沈凤璋如此嚣张,偏偏他们不能还手,实在心里憋屈不已。他看着阮渔覃,忍不住问道:“老师,沈凤璋行事如此狂妄,丝毫不将老师您和庾大人等放在眼里,就不能想个办法,把她打压下去,难道只能任她如此猖狂吗?”

  刚过花甲之年,须发皆白的阮渔覃脸上神情不变,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模样,他用精瘦苍老的手提起袍子下摆,小心走下台阶。

  “沉住气。”阮渔覃朝扶着自己的弟子沉稳开口。

  稳稳当当走下台阶,阮渔覃带着弟子一边往宫门外走去,一边轻声教导弟子,“陛下昔年提拔寒士用以对抗世家,如今寒门壮大,陛下又希望有人来锉一锉寒门上升的势头。”

  阮渔覃诸多弟子中,程烨虽然最受他喜爱,但并非最聪明的。听到老师的分析,他恍然大悟,“所以沈凤璋就是陛下选来打磨警告我们的磨刀石?”

  阮渔覃没有正面回答他,他慢悠悠朝宫门外的牛车走去,口中淡声道:“就算没有沈凤璋,还会有李凤璋,周凤璋。”

  “陛下如今要用她,自然偏袒她,让她权势滔天。时间一久,等她犯下众怒,陛下自然会处置她。她若是继续如此猖狂,不出两年,陛下就得放弃她。到那时,她现在有多风光,下场就有多凄惨。”

  “那我们现在就是暂避锋芒?”程烨追问道。

  “她背后是陛下,只要不动摇寒门根基,没必要完全和她对着干。”但她若是敢朝寒门根基伸手,那就别怪他们剁了这只手!

  阮渔覃看似苍老浑浊的眼眸里精光一闪,无比骇人。

  ……

  自从受刑那日领略到沈凤璋的卑鄙无耻,知晓她的毒计之后,方怀胜便一直惴惴不安。虽然大牢里的狱卒不仅找来医师给他治了病,还整天好吃好喝伺候着,方怀胜仍是快速消瘦下去。

  他被关在牢里,消息不灵通,整天都在发愁上面的人有没有相信沈凤璋的谣言。他根本不知道沈凤璋为何会知晓林大人的事,怕就怕别人不信!

  在这样的情况,哪怕听到牢房门口有动静,他也没心思抬头去看。

  一直到狱卒把人关进他对面的牢房,他才不经意抬头发现新进来的狱友有点眼熟。

  方怀胜猛然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眼,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连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冲着对面不敢置信开口,“薛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面牢房,一身囚服,佝偻着背,神情恍惚的薛秀峯蓦地抬头,眼睛直直盯着方怀胜,沙哑着嗓音,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方怀胜!你还有脸问我为何会进来?!不正是你把我供出来的吗?!”他说着,也走到牢房门口,抓着木栏,恶狠狠地朝方怀胜啐了一口唾沫。

  “无耻小人!”

  看着薛秀峯又怒又恨,对着他仿佛要饮血啖肉的模样,方怀胜情不自禁往后倒退两步。他深吸口气,朝薛秀峯竭力辩解道:“薛大人!我真的没说!”

  薛秀峯冷笑三声,恨意滔天,“方怀胜,你要是没说,为何你的判令已经下来了?流放合浦!按沈凤璋的性子,以这桩案子的严重性,正常情况下,她会放你一条生路?!”

  方怀胜根本不知道他的判令已经下来。只是流放,确实比他原先估计的好上许多。然而,这个结果到底是庾思忠等人在保他,还是沈凤璋故意设局?若是庾思忠等人保他还好,若是沈凤璋设局,恐怕庾大人他们也会像薛秀峯一样误会。

  一时之间,保命的喜悦都退了去,他看着对面的薛秀峯,只觉满心焦躁,百口莫辩。

  “薛大人——”方怀胜往前走了两步,还想跟薛秀峯打听下外面的情况,却被薛秀峯又啐了一口。

  这回他躲闪不及,被吐了正着。嫌恶地抹去脸上的浓痰,方怀胜望着转过身去,不愿搭理他的薛秀峯,心里怒意一上来,也不再搭理他。

  这间牢房里关着的人本来就不多,只有方怀胜一个人。现在多了个薛秀峯,两人不说话,仍旧和以往一样死气沉沉。

  打破沉寂的是狱卒来送饭的声音。

  “吃饭了,吃饭了!”狱卒拎着食盒走进来,朝两人叫唤道。

  他先走到方怀胜牢房前,掏出钥匙开了个小门,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在地上。有沈凤璋吩咐在前,饭菜丰富得很。

  一条红烧鱼和一碗红烧肉,再加两盘素菜,色香味俱全,还有一大碗松软的白米饭。

  方怀胜这两天吃的都是这样的饭菜,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他拿起筷子,刚打算吃饭,忽然听到对面牢房里爆发一声冷笑。

  “方怀胜!你还说自己没有泄密!”

  明明自己清清白白,却被人一直误会,还被吐了口痰。哪怕方怀胜想要为自己辩解,这会儿也不快起来。他抬头,声音不耐,“薛大人,你又想怎么——”

  方怀胜话还没说完,声音便一顿。他看着对面牢房里,薛秀峯面前清汤寡水,如同猪食一般的饭菜,突然醒悟,勃然大怒。

  “沈凤璋这个卑鄙小人!无耻,阴险!”

  然而他再这么骂沈凤璋,也不得不承认心里对庾思忠等人会有的反应,越来越没底。

  判令一下来,后面的事发展得非常快。方怀胜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卫兵们从狱里提出来,双手双脚戴上木枷,由卫兵们押解着,去往流放之地。

  方怀胜身带枷锁站在建康城外,身旁的士兵们在催促,他却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建康巍峨的城墙。

  短短一个月,他觉得仿佛过去了半辈子。重新站在太阳底下,他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此去合浦,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方怀胜又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下,官道上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唉,也不知道慧娘和几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枷锁,缓步朝前走去。

  “阿父!”

  方怀胜猛地回头,正好瞧见一辆牛车缓缓驶过来,车后扬起一层薄薄的黄土。一张熟悉的小脸从车里探出头,朝他大声叫喊着。

  “幺儿!”方怀胜不顾手脚上的枷锁,连忙朝牛车冲去。

  牛车停了下来,一大两小三个孩子从车上跳下来,随后车上又下来一个面容温柔的娘子。

  “阿父!”“阿父!”

  三个孩子围在方怀胜身边,叽叽喳喳,开心不已。望着几张小脸,方怀胜心头滚烫,熨帖不已。他勉强抬手摸了摸几个孩子的脸,抬眸看向妻子,心神激荡。

  “慧娘,你们怎么来了?”

  慧娘抿唇浅浅一笑,“我打算带着孩子和你一道去合浦。”

  方怀胜立刻变了脸色,“胡闹!”从建康到合浦,路途遥远,合浦又是蛮荒之地。“你快带着孩子回老家去。”

  他虽然出身寒门,但并非一贫如洗的贫家出身。他家有几十亩良田,诸多佃户。

  慧娘摇摇头,柔声,“我和孩子都已经打算好和你一道过去。我们是一家人,你在哪儿,我们自然也在哪儿。”

  方怀胜神情一滞,终究舍不得孩子和妻子。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们上车,牢牢跟在我们后面。”起码这样,卫兵能保护她们。

  方怀胜刚打算重新出发,忽然听到一声朗阔的声音。

  “方大人!临走前都不和老朋友告个别吗?”一身玄衣,英姿飒爽的沈凤璋骑在马上,带着人由远及近奔驰而来。

  “吁!”

  高头大马在方怀胜面前停住。沈凤璋坐在马上,垂眸看着方怀胜,唇角带笑,微微拔高嗓音,“方大人,枉我还特地命人送令夫人与几个孩子过来。”

  一见到沈凤璋,方怀胜立马将还没上牛车的妻子孩子们挡在身后,满脸警惕,“沈凤璋,你又想做什么?!”

  沈凤璋脸上带笑,眉宇间显出飒爽,“方大人,用不着如此警惕。我只是来送送老朋友,说几句临别赠言。”

  “方大人,此去山高水长,方大人可万万要保重!”

  沈凤璋说话时,语气没有丝毫不对。然而听在方怀胜耳中,却让他心惊肉跳,一时间,仿佛前路上正有猛兽张开巨口等着他一般。

  庾思忠等人到底会有何反应,瞬间又沉甸甸压在他心头。

  不过,在沈凤璋面前,他却没有透露半分忐忑。他微眯着眼,冷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