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作者:thaty      更新:2023-07-25 05:05      字数:6550
  069

  吴阁老去年已经告老,把儿子们, 还有亲密的学生都安排出去了。他的势力离开口, 空缺下的位置, 大多数都由刘阁老的门人子弟占据。

  如今内阁中的两位, 王阁老大多时候装聋作哑当个摆设,这才有了个外号叫瞌睡阁老。把握大权的, 自然就剩下了刘阁老。而孙后的权力被严重遏制, 孙家到现在还缩着脑袋做人, 外戚的势力几乎为零。

  如今的朝堂, 说是刘阁老的一言堂也差不多了。

  “陛下, 王阁老醉酒了……”王阁老边上的户部尚书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着,其实不用他说,谁都能看见了。瞌睡阁老果然不愧为瞌睡阁老,如今王阁老就趴他的几案上, 睡得呼声大作, 胡子都让他自己吹起来了。

  刘阁老看了一眼,道:“陛下年幼,学文不精, 因此不知,这世间之事, 便是法理也不外是人情。若是凡事都要死扣律令,那岂不就是暴秦之举了?”

  “咦?那依刘阁老所言, 若是您刘家的公子被挂在了家门口吹风, 是不是廖大人也不用罚了?”萧起眨巴着眼睛, 看起来就是真的好奇。

  小皇帝这话……是威胁?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眉目传情”“互送秋波”。这位小陛下,可真的是越来越强势了啊。难不成孙大人小儿子的事情,并非是意外?

  “廖大人为官清正,并无该罚之处!”

  之前就是法理不外乎人情,那说明廖正还是有错的,现在直接就并无可罚之处,廖正就是彻底正义了。

  廖正那边一个劲的擦汗,开阳府的府尹不好当啊,而且是越来越不好当啊。

  “既然是刘阁老说的,那就这样吧。”萧起坐下了,端起茶碗来喝茶。

  “陛下日渐年长,接触朝政日多,切不该听信小人谗言,行邪门诡道!”

  “嗯,朕知道了,朕如今不过垂髫之龄,刘阁老德高望重,自然是刘阁老说什么,朕就听什么。”萧起继续喝茶,嘴里说得顺溜,可是眼睛连看都没看刘阁老。

  众臣全都低下头,就只有王阁老的呼噜声有节奏的响起。

  刘阁老有心再教训萧起两句,可是萧起已经拿起筷子来夹菜了,若是他在下面说,皇帝在上面不以为意的吃,反而是他自己丢脸,最后刘阁老只能说一句:“陛下知理就好。”坐了回去。

  宫宴一散,众臣立刻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也就少数交好又同路的大臣会聚在一起议论一番。

  “我还想着过两日去访友,看来这些日子还是在家中缩着吧。”

  “你是觉得陛下今日之言……不会吧?那毕竟是陛下。”

  “孙公子已经让人吊了半夜了,你以为还有什么不会的?”

  “这也不知道是谁教的陛下,小小年纪竟然是一番市井无赖的做派。”

  “你只看到了陛下无赖?”

  “要不然呢?”

  “陛下才多大,你说……陛下是哪来的人手呢?”

  “这……嘶……”另一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越想面色越青。

  京城除了上元灯节与中秋灯会等少数节庆之外,是有宵禁的,入夜之后,各个主要街道巷口都会锁上街门,由巡城兵马司看守,巡逻。孙靖这位侍郎居住的可是官员云集的乌顶大街,不止有巡城兵马巡逻,更有各府家丁护卫守夜,哪这么容易就把一个人挂大半夜?

  想到这一点的人有很多,所以宫宴之后没两天,巡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宋保军家的门槛,都快让人踩平了。

  转眼又送走了一位,宋保军的幕僚一出来就看见这位东翁气得脸色青紫的坐在堂上。

  “大人,这又是打探消息的?”幕僚给宋保军沏了一杯茶。

  “不止……”宋保军一口把茶水都闷了,长出一口气,“还明里暗里的跟本官说什么‘不要投靠陛下’?”

  “啪!”茶碗让宋保军一把摔在地上了。

  “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宋家世世代代都是朝廷的官!我做陛下的官难道还有错了吗?!况且我不做陛下的官做谁家的官?他刘家的?!还说什么陛下身边有奸邪小人?我呸!”

  “嘘!大人慎言!慎言!”

  “唉!”发泄了一通,宋保军也突然没了气,坐回椅子上了,“更何况,这事根本就不是我干的啊。”

  宋保军跟那些来打探的人说的这也是这番话,只是有人信了,有人不信,还有人不愿信。

  ——皇帝手里有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力量,那是极其可怕的事情。

  正月初五,第二个被吊了大半夜的人出现了。正是刘阁老的二孙子!

  这位刘公子也是风评不大好的一个人,不过刘阁老的家教还算严格,他没惹出人命来,众人看在刘阁老的面子上,也就背地里议论议论,真遇见事,那就轻拿轻放了。

  这下众臣是炸了锅,各个大小集体的集会不断。

  大家的想法很一致“陛下太过了!竟然蓄养死士,行暗害之事,此非明君之所为!”

  至于这位刘公子和之前的那位孙公子是不是活该……即便是该罚那也该走正当手段,不能如陛下这般!

  孙后在宫里也通过进宫的命妇得知了宫外的情况,她真是开心的梦里都笑醒了。这些命妇会进宫传递这样的消息,这就是要让她这个太后也跟他们一起施压啊!她这两年来这垂帘听政就是挂个名听好听的,萧起不把她当一回事,朝臣也几乎无视了她。

  可只要这一回跟朝廷一起向萧起施压,并且获得了成功,那么她就能重获权力!

  对广德三年的新娘大朝会,孙后是日也盼,月也盼。眼看着睡一觉醒来就是朝会的日子了,孙后她……大半夜就开始拉肚子,到了钟点,她别说是上朝了,起身都难了,即便强撑着让人搀扶起来,她自己两条腿也站不住,且走了几步就要赶紧继续方便。

  坐在恭桶上,孙后流下了气苦的泪水~

  哎呀~~她可是真的太不幸了呢~

  萧起则已经安安稳稳的上朝了,他对着众臣一挥手,道:“母后昨夜突然不适,大概是过年好东西吃太多了,一晚上拉了十几泡的稀,如今已经是起不来床了,就先这么上朝吧。”

  众臣:“……”

  这位……您可是皇帝啊,说话也太不讲究了。

  更要紧的是,从这位陛下的话里也能看出来,他虽然年纪小小,但……内宫已经尽在他掌握之中了吧?孙后又不是小家小户的老太太,哪可能没出息到吃东西吃太多闹肚子?这分明就是小皇帝下了黑手。

  虽然早知道这母子俩情义不深,毕竟他五岁刚登基就会给亲妈下闷棍了。那事即便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但那么干的毕竟是萧起自己。

  包括刘阁老在内,不少老臣在心里想着,当初就该看出来这位陛下是个什么人的,可惜当时未曾能够多想,如今却是让他羽翼渐丰了。那今日之事必须要达到目的,否则……真再等个几年,他十几岁了,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了。为了这大夏的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他们必须要让皇帝学乖,改了臭毛病!

  emmm……这些臣子可真都是伟大之人。

  萧起就看众臣互换着眼色,御史大夫陈亭羽先站了出来:“陛下,臣听闻,于深夜吊孙平于自家门外,与吊刘飞礼于自家门外之事,都……与陛下有关?”

  “嗯。”萧起应了一声。

  在下面等着萧起回话的陈亭羽,迟钝了那么一会才意识到萧起回答了什么:“陛下,您这是……”

  “嗯,朕认了。朕看那两个纨绔子弟不顺眼,但知道于法理上,惩处不了他们,所以就对他们略施小惩。”

  “……”没想到萧起认得这么痛快,众臣都有点懵逼,他们本来以为要有一阵唇枪舌战,才能把萧起说服教育好。

  “陛下也知道,那两人只是小有顽劣,陛下之举,不但让二人重病在身,且此事之后让他们又有何颜面面对世人?岂不是要逼人去死吗?陛……”

  陛下哭了……

  这么多年让众臣以为很阴沉的陛下,坐在御座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一边哭一边耸肩,抽鼻子:“朕、朕知道错了,那、那朕亲自上门去给他们道歉好不好?朕、朕不该因为知道他们是混蛋就去惩罚他们。朕没那个资格,没那个权力。朕、朕这就给他们道歉去!”

  萧起直接就从御座上站起来朝下走了。

  众臣的脑袋瓜子里一团乱,他们这是达到目的了吗?毕竟陛下认错了啊。可是……为什么觉得事情好像又不太对的亚子?真的让陛下就这么一路走出去给孙家子和刘家孙认错?

  “陛下没错!”刘阁老眼看着萧起走到跟前了,赶紧弯腰认错,“臣……乃是臣错了!臣不该溺爱孙儿,以至于让他养成了纨绔的性子,陛下教训得对!”

  虽然没回头,但现在刘阁老背后就一阵刺刺的,这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他看呢。

  ——陛下干了什么?不就是教训几个纨绔吗?就为了这事,逼迫得陛下哭泣着要给纨绔道歉,其中一个还是刘阁老自己的孙子,你是想要作甚?!

  只要刚才他稍慢一步,信不信就立刻会有“忠直”之士蹦出来,薅着他打?

  至于之前商量好的,说要陛下把他私底下的人手交出来,答应以后乖乖读书听话之类的……在把他掀下台可能得到的利益面前,不过是九牛一毛啊。

  刘阁老说完了话才感觉自己背后已经湿透了,他以为自己位高权重,这没错,但他算权臣吗?他根本不算啊!他的权力来自于他是阁老,他有一些学生,他比别人位置更高,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能够教导皇帝,但他本人必须也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否则就是找死。

  “朕没错?”萧起眨眨眼,泪珠子被他眨掉了两颗,怎么看怎么可怜纯善。

  “对,陛下没错。”刘阁老赶紧加上一句,“臣……臣当闭门思过……”

  “那可不必了,如今国事繁多,尚需刘阁老辅佐朕,就给阁老……罚奉三月吧。”

  “……”刘阁老看着笑吟吟的萧起,他这一声要是应了,那就等于肯定了萧起有惩处阁老大臣的权力了,可是不认……算了,真没必要跟皇帝掰腕子,毕竟,人家再小那也是正统,“是,谢陛下。”

  萧起挂着泪就笑起来了,然后他就跟一个知道什么开心事的小孩子一样,在文武大臣里转着圈的挨个问:“朕做对了,朕真的没错?”

  刘阁老都低头认了,他们其他人又能怎么办?连装睡成习惯的王阁老都很肯定的对萧起连连点头。

  然后萧起这才回到御座上,众臣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萧起说:“虽然众爱卿都说朕没错,但……朕也是直到,这做事不能总是行这阴诡的手段,还是要走明路的。所以,朕准备新立一卫,名锦衣卫。指挥使……就先让朕监管吧,各级百户千户这两天朕会任命的,到时候有什么不妥的,还请户部的爱卿们帮朕描补一二。”

  没想到,这件事皇帝自己提出来了,但是皇帝人手的这种由暗转明,显然不是众臣愿意看到的。可要是掰扯这群人的正当性,怕不是又得让皇帝嚎啕大哭起来。

  户部尚书站起来说话了:“陛下,这锦衣卫……怕是有些不妥,近些年来水患连发,国库有些空虚,您这新任一卫,怕是有些……”

  “没事,朕自己从内库出银子养着,不花国库的钱。”

  “陛下,增设一卫兹事体大,京中防务也会有相应牵扯变化,并非三言两语,随便加几个人名就罢了的。”兵部尚书也站出来反对。

  萧起挑了挑眉毛,心知这一个个的都是在忽悠他:“既然如此……那就把人加在銮仪卫里吧。”

  銮仪卫,就是萧起个人的皇家仪仗兵,实际工作,就是萧起出行的时候,给他打旗子的。

  可他爷爷的时候,还有出宫巡游。到萧起父皇的时候就住在京城不挪窝了,原本皇帝每年还有个秋猎,可从先皇生病开始到现在,秋猎都没办了。萧起在内宫中行走的时候,持仪仗的都是太监,所以銮仪卫这些年来基本上就没怎么增设人手,且干的都是跟禁卫一样的差事。

  “……”众臣知道了,他们要是继续反驳,皇帝也总能想出应对的法子来。

  “陛下说的是,那便这么办吧。”刘阁老站出来把这件事定了。

  等退朝,自然有刘阁老的亲信过来询问。

  “刘相,这事情就这么应了陛下?”

  “与其继续让陛下把人手隐在暗处,不如让陛下把人亮出来。咱们管不了陛下,难道还管不了銮仪卫的一群军汉吗?”刘阁老微微一笑,仿佛并不没在之前奉天殿上丢了脸面。

  “刘相说得是。”

  “刘相,那陛下这事……”

  刘阁老摇摇头:“陛下……自然就是陛下啊,你们还要如何?”

  “哪里能将陛下如何?要跟陛下讲道理,陛下就说咱们欺负孩子,咱们把陛下当孩子,陛下却拿出帝王的法理朝咱们脸上扣帽子,咱们再绕过来**理……唉!陛下身边的人真的是那个太监温友功吗?”有个官员叹息着,其余人也都跟着无奈的摇头。

  “陛下这是行诡道,剑走偏锋,非王者之道啊。”

  “话是这么说,但咱们有什么法子?”

  其实还是有法子的,就是用强力压制!问题是刘阁老还没到那个地步啊。

  待自家的党羽散了,刘阁老要干头一件事就是将自家的子弟全都召集起来,不管过去多宠爱的,只要是有名声不好的就是一通大棒下去。

  有刘阁老打头,京中兴起了轰轰烈烈的管孩子运动。便是那些最溺爱孩子,下不去手的,也要将自家的纨绔锁在家里。京城的治安为之一变,即便当初朝堂的事情没有谁特意去传播,可老百姓还是知晓了这番变化的原因,萧起的名声自然是更好了。

  老百姓才是这世界上最直白的实用主义者,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但只要有人能一直让他们端着碗,他们当然就会愉快的闭嘴。

  “陛下这时机,找得是正好啊。”一样随大流教训了自家子弟的王阁老,这回却是不想继续瞌睡下去了,面对找上门来问计的同僚,发出了一声感慨,“若是再迟个三两月,那一位……就要彻底站稳了,到时候权臣主政已成定局。陛下若想要亲政,那只能看谁能活得过谁了,但如今,那一位怕是要老老实实的缩上三五年了。”

  这个“那一位”指的当然是刘阁老无疑了。

  其实王阁老当初也是想告老的,可吴阁老比他年纪大得多,这自然得有个先来后到。可等到吴阁老一走,他就彻底走不了了。毕竟众臣不可能允许只有一个阁老,刘阁老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能让他走。王阁老无奈,只能当个瞌睡官。

  可他瞌睡不表示就真的彻底忽略了朝堂变化了,他知道今年初刘阁老已经准备推御史大夫陈亭羽进内阁了。一旦陈亭羽进来,那就大局已定了。王阁老就想着那个时候走人,但谁想到老实了那么久的皇帝,突然就蹦出来干了件大事。

  这件大事很明白的告诉大家——你爸爸还是你爸爸!就算未成年,未亲政,那也是爸爸!

  “温友功那太监……也真是个聪明人。”

  “你们到现在还以为陛下身后有个人,那人正是温友功吗?”王阁老叹息一声。

  “这……难不成是孙后?”

  王阁老摆摆手:“上天要兴我大夏,天降真龙啊。”

  王阁老今年七十,这个时代,这个年岁的老人家,大多是两种分歧,一种特别的迷信,一种则是什么都不信。王阁老是后者,他从来不提什么鬼神之说,今天却说什么上天、天降,在场的众人都愣了。

  “王相的意思,莫不是……并无人指点陛下,陛下乃是自己那么做的?这、这是否有些太过匪夷所思?”

  神童不是没见过,但那些神童多是在诗歌、算数等等技能方面很“神”,天赋比人强。但皇帝干的是什么?是政治斗争,是待人接物,这个东西,可能有人比其他人更擅长,但真正玩得转的,还是有一定年岁的人,因为要点亮政治技能点,需要的是长期的阅历积累。

  萧起多次在正确的时间出手,或大事或小事,但无不是影响政局,壮大自身之事。很难想象,一个孩子竟然生而知之!

  “早就该想到了。”王阁老摆摆手,“若是有人教,那陛下不知道要背多少应对之词,可你们看这一次次的,陛下与朝臣应对自如,要稳就安坐如山,要动就动若脱兔,要哭就泪如雨下,要笑就喜笑颜开,他这些变化你们可看出了生硬吗?陛下可想过词吗?”

  众人彼此看肯,都心声冷汗。

  有这样一个皇帝,他们没觉得心喜,他们觉得……恐怖。

  “王相,那我们可是要如何是好?”

  王阁老扫了一眼这些同僚:“诸位……都是当惯了没有陛下管束的官儿了吧?可咱们……当的就是萧家天子的官啊。”

  “这……”

  这话是谁都明白的,这几天也总有人这么说。可是在此之前,阁老们管事,大家什么事都能商量着来,犯下再大的错误,也能找熟人通融。就像是那天宫宴上刘阁老说开阳府府尹那样,理发不外乎人情吗?众臣最大的惩罚也就是连降三级,扔去偏僻之地为官,可若能有银子、面子、路子,总还能回来。

  众臣的性子,早就都被养大了。

  皇帝的强势,代表着一个对他们生杀予夺的人出现,群臣不甘心啊。

  他们是臣,但已经不习惯为臣了。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唉……”王阁老的手指在茶桌上点了点,默念了两句,“是都该习惯了啊。要不然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过了好几年的宽松日子了,该紧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