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作者:thaty      更新:2023-07-25 05:06      字数:6464
  087

  世家趴在平民的身上吸吮民脂民膏,比古代世家的手段只会更加的酷烈, 可悲的是, 这个世界的平民是完全无法振臂一呼的。毕竟……十几万的平民百姓,都挨不住人家修真者一剑啊。

  牛车在萧起的忧虑中, 到了镇子城墙的大门外, 这镇子的城墙倒是让萧起稍微看见了一点修真.世界的进步, 城墙至少有四层楼那么高, 古代别说是镇子,就连一些小城也建不起来这种高墙。而且,萧起猜测这种用了修真手段的城墙,该不只是一面墙那么简单,可能还有法阵之类的。

  城门外头已经有了两辆等候的牛车, 该都是附近的村长拉着孩子过来选仙的。三爷爷安安静静的停在了他们后头, 其他的牛车顺着朝下排。无论成年的村民还是小孩子们,都一个比一个安静,有秩序。但萧起不觉得这是文明,他只看见了恐惧。

  到了天明,萧起将城墙看得更清楚了——就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城墙上能看出许多斑驳的修补的痕迹。看来这个城墙不只是一个门面工程, 它被使用过多次,功勋卓著,每一道伤痕都昭示着这个世界的危险。

  危险到来的时候,城外的村民有资格进入镇子吗?或者说,他们来得及在妖魔鬼怪的威胁下, 大老远的跑到安全的镇子里来吗?

  如果妖魔鬼怪不是四面包抄,那其他地方得到消息后,或许还是能赶来的。前提是得到消息,如果没得到消息,这些散落在世家城镇四周的百姓,反而成为了一道血肉的屏障。

  萧起把自己闷进了被子里,最近太丧,他的想法完全是带着偏见的,他得冷静一下。

  静没静不知道,反正萧起挺冷的。

  当城门打开,其他孩子都从棉被里探出了头来,看着镇子发出各种惊呼声。萧起依旧躺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着那些大人们。不只是他们村的村长,其他大人们的表情,就算是笑着,也假得很。

  城门并没有士兵守卫,只个管事打扮的男人带着两个家丁站在城门口收入城费。所有人都得交,包括来送选仙孩子的大人们,也包括他们这些孩子。

  ——当地的世家也姓萧,所里这里姓萧的人很多,有的是真的萧家的分支,有的则是改的,比如旺山村的萧家,就是祖上特意改的姓氏,只为了能显得与世家更亲近些。

  选仙是面向整个世家势力范围内的凡人的,是被强制要求的一件事,不来或者隐匿幼童者,次年赋税翻倍。可明明是听命而来,却还得自己掏自己的入城税。等于这一笔入城税也成了每年强制要求的税收。

  村长交税的时候,萧起第一次看见了这个世界的货币——玉钱。顾名思义,就是玉为材质的钱,玉质很糟糕,是灰白色的,模样跟方孔铜钱很像,就是更厚,毕竟玉比金属易碎多。

  一枚一枚的玉钱都被村长用粗布仔细包裹着,拿取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

  村长拿了两枚,可收钱的还对着他搓手,村长只能一脸肉痛的又交出去一枚,可那收钱的不耐烦了,直接又从村长的手上夺走了一枚。

  萧起觉得这绝对不是他心理阴暗多想,对平民的盘剥,是从多方面一起加重的。稍微有点奇怪,这是萧家内部完成了一次权力斗争的大换血,所以才新换上来了一群混蛋吗?

  众人总算是能走过城门,然后就不能再前进了。另有几个家丁站在城门口,告诉他们禁止牛车再朝前走了。

  村长们都不是头一次来的,看他们的情况,这同样是今年新改的规矩。

  孩子们都从牛车上走了下来,倒是不需要朝里走太多,有个管事的坐在桌子后头,众人就在他面前排起了队伍。

  选仙的过程就像验血,管事的用一柄玉刀划破幼童的手指,然后将血滴入一个玉碗里。只是这管事的用的器具可不是一次用心,玉刀就没换过。孩子们的手割得有深有浅,有大有小,血也是多少不一。玉碗测了一个人,他随便用水涮涮也就拿来测下一个了。

  村长悄声告诉他们,碗发光了就是有仙缘,没发光就没有。

  粗糙的操作,还有那个破破烂烂都开了缝的碗,萧起可不信准确度有多高。这表明了世家对于从平民里选仙的态度,很随意,可有可无,还偏向于无。选出来了他们只是多个仆役,选不出来,他们多一头老牛。至于什么平民百姓一招入选,日后飞升成仙,那无非是老百姓精神麻醉的说辞而已。

  目前的所有情况加起来,萧起是希望自己不被选上的。旺山村虽苦,但他还能在一定限度上把握自己的生命,若是真被选出来了,进了世家,他一个小童,那就是彻底的任人宰割了。

  萧起他们前边的那个村子,明明有个女孩子的血没让玉碗发光,那小女孩都要过去了,管事的却一把抓住了小女孩的胳膊,捏着她的下巴,笑道:“有资质!留!”

  萧起听见村长低叹了一声,他也知道为什么这年的下半年,他爹总是让他用水洗了脸就站外边风吹日晒了——他现在皮肤黝黑,脸颊皴裂,完全没让人看第二眼的欲.望。

  萧起站在了他们村子的第二个,前一个女孩没被选中,等他上前的时候,那管事竟然忘了刷玉碗,萧起的血和前一个女孩的滴到了一起。

  “哎呀呀!”管事的皱着眉叫了一声,“算了,就这样吧。无资质,过!”

  村长赶紧推了一下萧起,萧起这小身板,给推得一下子就摔地上了。膝盖大概是摔破了,他也没吭声,老老实实爬起来站边上去了。

  旺山村的四个孩子,一个都没有被选上。他们选仙完了,那萧家的家丁就过来推推搡搡的,村长却不生气,反而开开心心的麻溜的带着四个孩子回去了。

  等牛车走得看不见城门了,村长才摸了摸萧起的脑袋瓜:“驴蛋子……你是个乖孩子,等你再长大点,就知道三祖爷爷为什么不让你去了。”

  “祖爷爷,我知道……”萧起低声说。

  回到村口的时候,萧起看见了爹娘和二姐都站在村口,垫着脚抻着脖子,朝他们望过来。等萧起朝他们摆手,爹立刻抱起了二姐,拉着娘,朝牛车跑了过来……

  这一年的年后,村子里又死人了,就是年前跟他一块去参加选拔的三个女孩子,有两个都病死了。

  二姐知道了消息,回来吓得病了。娘煮了蛋羹给她吃,她却哭着死活不吃:“娘,别送我走,我乖,我不吃东西。”

  “傻孩子!傻孩子!”童氏抱着二姐就哭了起来,但……终究也是没答应说不把二姐送走。

  等到二姐病好,越发的沉默寡言了。

  另外,娘又有孕了……明明该是喜事的,可爹娘却在夜里哭泣。怀孕的娘要不了几个月就干不了重活了,他们家的税可怎么办啊。

  “娘,把我也嫁出去吧。”不久前还哭着说不走的二姐,这时候却反而站了出来。

  后半宿,娘依旧在哭却不是抱着爹,而是抱着二姐了。但她依然没有说不让二姐嫁人,即使这时候,二姐才八岁。要嫁人,也只能像大姐那样,给人当童养媳。可留下她,交不起税,一家子都得完蛋,让二姐去做童养媳,说不定……说不定都能活命。

  萧起把嘴唇咬出了血,可他说不出让二姐留下的话。

  他能干啥?撺掇他爹娘卖小吃去?谁买?他们家穷,村里人八成都他们家这样的。其他村子也是。小吃只能卖到镇子里,可他家也得付得起城门税啊。就算借着钱了,作为一个平民百姓,敢支摊子,真赚了钱,下一秒立刻就有萧家的家丁过来抢。

  萧起一夜没睡,第二天听到了萧北根起来的动静,他也坐起来了:“爹,我想了个法子,能让取银棘丝更方便些,您能听我说说吗?”

  “我知道咱们家大郎是想让你二姐留下,可是,我和你娘也是没法子啊。”萧北根的背更弯了,“是你爹我不好,不该碰你娘。但你太小了,你还取不了铁荆棘。”

  “爹!我是说有个法子,不是说让我跟着去!”外头雪至少有一尺深,就他这个不到三尺的身高,出去不是帮忙,是拖后腿,“您试试吧!要是真能更轻松呢?您就试一下!”

  萧起声音太大,哭了一晚上,刚睡着不久的母女俩哼了两声似要被吵醒,但这时候萧起也顾不得低声了。

  “……好!你说,什么法子。”萧北根看着萧起,咬牙点了头。

  萧北根已经被逼迫到了绝境,大姐已经被送走了,即便那户人家是他和童氏细细找的,为人都说好,可他也连看都不敢去看上一眼。二姐也要被送走了,等驴蛋子满了五岁也得交税了,他难道又要把驴蛋子也送了?然后呢?孩子一个个都送了,最后就轮到他和自家婆娘一起上吊吗?即使是三岁儿子的想法,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又有为什么不去试呢?

  萧起观察过村民们怎么取铁荆棘的,也在村民休息的时候,凑近观察过铁荆棘,稍微总结了一些这种东西的习性。

  他让萧北根试的,是两种法子,一种是在他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把木棍插.进挖掉铁荆棘的空地。第二种则是拿一个破草筐,装满了土,然后把这个筐,放在已经挖净了的空地里。

  萧北根多年挖掘铁荆棘,萧起一提,他就模模糊糊的觉得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但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到。

  不管成与不成,萧起都让萧北根说这事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这个萧北根倒是明白,甚至还反过来对萧起道:“儿呀,若是成了,这名声却也只能让我给你背着了,做个神童可是要丢命的啊。”

  “爹,我知道。”修真界这种宗门与世家治天下的模式,看起来大家都很自由,没有谁是统治者,其实跟奴隶制差不多。

  “好。”萧北根摸了摸萧起的脑袋,踹上两个凉饼,独自走了。

  萧起则去了灶间,拿了两个鸡蛋,给娘和姐姐做了一锅鸡蛋粥。

  快晌午的时候,童氏和二姐才醒了过来,童氏大惊,却还是被萧起拉住喂了一碗粥,又让她提着个罐子,给萧北根也送粥去。

  二姐又有些起烧,童氏走的时候就让她躺看上歇着。

  “二姐,喝……”萧起端着个破碗走到二姐面前。

  二姐抬起头,眼神有几分阴沉,但一眨眼,阴沉尽去,几滴眼泪从红肿的眼睛里留了下来。二姐抹了抹脸:“大弟,这是你做的吗?”

  “是我做的。”

  “真好……大弟,等我也走了,你要照顾家里,照顾以后的弟弟妹妹。”

  “二姐,你放心吧!若是家里再有事,到时候我也会去做人家的童养媳的!”

  正喝着粥的二姐笑喷了出来:“你这傻蛋!”

  萧起的法子都是当天看不到效果的,一日无话,第二日一早萧北根和童氏一起走了,没多久,萧北根就一脸喜色的回来了。

  “有用!有用!”

  铁荆棘朝外生长到一定程度,贴地的根茎就会长出新的根须扎入地下,并与母株自动切断。所以铁荆棘看起来是一小簇一小簇的,其实完全就是一株长起来的。

  取银棘丝,用药水泡,用锤子砸都费力,可最花时间的其实是从土里刨铁荆棘的过程,因为只是一夜,铁荆棘的根就能扎很深,虽然它的根系没有铁荆棘的茎坚硬,但也要花上大力气。刨根的过程,是要穿着木铠甲站在荆棘丛里头的,就算这世界的凡人体力要好得多,那也是凡人,体力消耗极大。

  萧起给萧北根出的两个主意都有用,第一个主意,铁荆棘还真的顺着木杆爬上去了,拽一下木杆,下头就是铁荆棘的根。第二个主意,直接就有一株铁荆棘长在了草筐里,根系都透过草筐的缝隙长到地上去了,这样要挖断荆棘根就很容易了,甚至蛮干一些,直接把这筐提起来,将根系拽断,也比用刨的省力气。

  “爹,那您今天把在草筐里插着木棍。”

  “哎!”

  “然后明天带村长去看。”

  “哎!这事自然不能瞒着其他人,也瞒不住!”

  “再跟村长爷爷说……这事暂时不能告诉其他村子。”

  “哎……啊?”

  “这两年情况不太对,那些管事的定下的税,不是我们拼命就能干出来的。我不知道这些管事的是真不明白,还是别有所图。一旦这些法子传开,福祸难料。”

  一开始萧起也只以为那位管事的是贪婪,但附近管理村庄的管事们,都是如此,前些日子选仙的人也是那样的,情况不对了。

  每个人头加五斤的银棘丝,除了少数劳力充裕的人家,其他人家绝对是做不到的。明年……会是个染血之年。

  萧起必须要狠心了,他需要更多的情报,他要看一看,当因为剥削过度,底层人死伤惨重的时候,这些世家的上层会有什么反应。

  “……嗯。”萧北根也点了头。

  旺山村祖祖辈辈不知道多少年下来,都没有改变过的劳作方式,在短短数日之内,就几经变化。

  一开始,地上是挤挤挨挨的放着装满了土,上头插着木杆的草筐,早晨起来,男人们就用钩子把草筐一排排的勾出来。他们不用挖土了,直接将草筐放倒,木杆子一拔,就将荆棘□□了。

  荆棘是顺着木杆长的,所以特顺溜,女人们喜笑颜开的直接将将荆棘扎成一捆捆的,扔进有药液的水缸里,这速度,已经是过去的几倍了。

  后来没过两天,草筐变成了铺着稀疏草席的木板箱,且搭了两三层的架子码在铁荆棘的地里。

  之前说死了的两个三岁小姑娘,突然“活”回来了一个,萧起猜,这是送到不知道什么地方等死,又给接回来了。每天萧家门口都会多点东西,可能是一碗酱,一颗鸡蛋,一块粗布,这都是村人送来的。

  浸泡铁荆棘的摇曳,和捶打,萧起自然也有法子改进。但至少要等今年交税的事情过了,他才会看情况,说还是不说。

  村人很听话,在村长吩咐了之后,没有谁把自己村子的事情外泄。临近村子的人卖儿卖女的事情听说多了不少,可所有人都咬紧了牙,甚至童氏听说大姐在“婆家”日日挨打,也只是自己哭泣,并没有提起去把大姐要回来。他们是自私的,但在这种世界里,必须这么干。

  萧起……有妹妹了。

  可是因为太过操劳,和怀孕期间日日哭泣,童氏跟生萧起的时候一样,根本没有奶水,家里用的也是当初喂养萧起的那一招,找邻居借羊奶,再把羊奶混进米糊糊里头。

  童氏生了孩子七天就下地去干活了,他爹和其他村子里的男人们的劳动强度更是大到可怕。人们也知道动脑子,改进的木板箱还有木板箱的架子,就不是萧起,而是村人们自己想出来的改进法子。

  他们不缺力气,不缺勤劳,不缺智慧,就缺一个灵根……那就一辈子只能陷在泥巴里。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粮食充足,凡人早就死光了吧?

  这一年的收税的时候又到了……

  “青、青阳村……被屠村了……”村长派了人去首先交税的村子打听——不能交税的当日去,不然管事的可不管他是不是邻村的,反正你在村子里,那就得交税。只能第二天去,这位打听消息的村人,就带给了大家这么一个消息。

  青阳村从老人到婴孩,被杀得干干净净。修真者不会无故杀害凡人,因为怕天劫。但这些世家派出来收税的管事,即便也是修士,但又有几个能修炼到金丹?筑基都今生无望,他们哪里有这个顾忌。

  当天村长就召集了各家当家的男丁,临走的时候,萧起拉住了他爹:“爹,要是村长说把多出来的银棘丝送去其它村,你千万拦住了。”

  “大哥儿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他爹还没说话,他娘就拽着他的脖领子哭上了,“大姐如今可也是外村的啊!”

  “爹!这事更不对了!”萧起被扯得喘不过来气,还是耐心的跟爹娘两人解释,“就算青阳村全村都交的不足,他最多也该只杀几个人便足够了,全村无论男女老少都屠杀殆尽,他明年就少了一个村子的税,即便再提高其它村子的税收,要补这个缺也很困难。他目的如果是银棘丝,那这么做是最笨的法子。爹,而且我们村子的银棘丝虽然富余,但也没办法把周围所有村子差的税都补上啊。如果只添补几个人家,那消息必定会外泄,到时候咱们村子必有大难!”

  萧起之前只是起疑,现在是确定有问题了。

  萧北根初时也跟童氏一样,觉得这孩子心太恨,但听他说了这么多,有的懂了,有的没懂,却又知道必然是有道理在里头:“驴蛋啊,你、你再细说说。”

  “唉……爹,时间来不及了。你把我也抱过去吧。就说我娘不舒服,二姐一个人看不了两个小孩子,不得已把我带去。我在您耳边细说,我说什么您就跟村长说什么。”

  “哎!好!”萧北根抱着萧起匆匆走了。

  村长说的果然是银棘丝送去其他村子的事情,青阳村是个大村,跟旺山村也有婚假往来。他们出了这事,必须得说一声。

  之前因为萧北根的提醒,村长让村人不要讲自家富余的银棘丝私自送去给亲戚或者卖掉。如今就有两家在青阳村有亲的人家,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萧北根。

  “村长,诸位,这银棘丝前往不能朝外放,不然咱们村也得……也得死绝。”萧北根强忍着瞥两眼自家儿子的冲动,这话说出去,他自己脚底板下面都冒着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再有新的世界了,以后就这两边左右横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