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作者:thaty      更新:2023-07-25 05:06      字数:6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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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村一片哗然, 村长让众人住了嘴, 眉头紧皱的看着萧北根, 问:“北根啊, 想出取银棘丝新法的就是你,你算是咱们村的恩人, 但是,这话你也不能乱说啊。”

  “村长,您听我说。青阳村是咱们这附近的第一大村, 有两百多户呢,只算该交税的, 朝最少的算, 也至少有八百人。咱们村呢,就四十户, 一百六十人。其他村比咱们人多的, 也就是八、九十户,要周围四五个村子加起来, 才差不多有青阳村那么多人。”

  “……”众多村人都一脸懵逼, 想不明白这事情怎么说到人数上去的。还有让萧北根绕晕了的,下意识的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我说, 萧北根,你这到底是说的啥玩意啊?”问出这话的是萧西根,就是明明在一个小村子里,但萧起一年见不到几眼的三伯。

  改进了银棘丝的方法后,村子里的人多愿意跟萧北根亲近, 总有人提着东西到他们家做客,这个跟他爹一母同胞的萧西根却依然是不见人影。

  萧北根看了萧西根一眼,就重新将视线转向村长:“往年,男人是二十斤,女人十斤,娃儿五斤……”

  “这谁不知道啊!”

  萧北根有些紧张,嘴皮子有些绕不过来,但有萧起打气,咬了咬牙还是继续朝下说:“我、我的意思就是,即便去年咱们加了五斤的税,但四个村子的加税,也不一定比得上一个村子正常交的税。”

  “说了半天都是废话!凭什么不让……”

  “住嘴!”村长一声吼住了萧西根,然后他拿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其他村人都一脸敬畏的看着村长。

  萧起也扭过了头,村长写的字是小篆。修真.世界里,读书写字是被世家与宗门垄断的,有些村子全村没人会写字,算数还用的是结绳记事,轮到交税的时候。旺山村有一个会写字的村长,交税的时候就比其他村子克扣得少——对,他们村去年都那样了,相比之下,还是克扣的少的。

  萧起猜测,但凡是会写字的人,应该祖上也是从世家里分离出来的。比如是无灵根的旁支,或者被驱逐出来的后裔。

  “确实是补不上的,明年收的税不但少于今年,甚至还要少于去年。”村长直起身了,萧起见他脸色都白了。

  “是,所以,要么是青阳村里有什么宝贝,要么就是……就是……他们本来就为了杀人。”萧北根说完,自己先怕了,低着头,紧紧搂着萧起打哆嗦。萧起轻轻拍着萧北根的脖子,也是难为这老实人的爹了。

  除非是疯子,否则一个人做一件事,必然是为了利益——这个范畴是很广的,甚至可能只是为了他自己开心,或者单纯炫耀他的力量。

  可作为一个管事,他要保住他的身份地位,首先还是得把本职工作做好,一口气杀这么多人,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收益。至于说进一步压榨村民,用以填补空白之类的……除非这个人不但疯,还是个痴呆,否则在不知道旺山村改进了工作方法的前提下,他绝对不会有这种神奇的想法。

  萧起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是太少了,排除掉自己所知的那些可能,最后只剩下了“杀人”两个大字。

  村人又一片哗然,萧西根也少不了嚷嚷:“胡说八道!神仙杀了我们有什么好处?!况且要是人家想把我们都杀了,那早就动手了。”

  “闭嘴!”村长却直起腰来,肯定了萧北根的话,还有几个族老,这时候神色也不对,“我是被吓住了,没有多想,北根……但是……还是不能证实……”

  这些村子里的老人们,应该知道什么,但他们现在不希望自己所想的成真,还在挣扎中。萧起抱住了萧北根的脖子,继续在他耳边细声嘱咐。

  萧北根也渐渐稳住了:“这种事……我也不想信啊。若要证实,其实村长找人去青阳村再看上一眼,便能确定了。”

  村长:“什么意思?”

  “因为……如果我所猜不错,其他交不起税的村子,就要开始自己杀自己人了。”

  “你这更是信口胡扯了!这怎么可能?!”

  村长破口大骂:“动动你的猪脑子!如果咱们村的银棘丝不够,那么咱们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银棘丝不够,那就只能减少人口了。年岁大不能进行重体力劳作的老人先“病死”,孩子多的人家最小的孩子或者女孩子也要“病死”,久病卧床的、残疾的也要“病死”……

  为什么不把人藏起来?因为死了人,甚至人都卖了,也是要扒开坟地,查看尸首的。甚至尸首摸着有点温度,收税的都敢让村人交齐一年的税!

  萧北根继续道:“都传是因为青阳村交不够税,才让管事的杀了的。可其实咱们谁知道呢?谁看见了呢?看青阳村多少人是‘病死’的,就差不多能知道怎么回事了。另外还得看看其他人的死状,比如尸首都朝什么位置,是聚在一块的,还是四散逃命的。还有什么婴儿、小孩都杀了的,娃儿们都是不掺和交税的,该是在房里的,萧大眼家的老大是亲眼看见的吗?”

  “我、我当……”被点名的萧大眼家老大正要站出来给自己证明,可看了看众人的眼神,他就孬了,“我到了村门口,就看了一地血,还听见里头有人哭叫啥的,我就……就回来了……”

  所以具体如何,他确实是没看清的。

  族老们拍板,当即就让村里六个胆大的青壮年,结伴坐着牛车去了青阳村。其他人都等在原地,没有谁不耐烦。

  临近傍晚的时候,六个人都回来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是确确实实进到了青阳村的里头,把全村看了个分明的。死尸大多数都在村头,这里有个大晒谷场,交税也在这,这些人死得模样奇惨,多是碎尸,一堆的各式“零件”堆在了一块,狰狞的头颅滚得到处都是。

  大晒谷场的另外一头,靠近村民住宅的地方,则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排尸首,老的、残的、小的,都在这了,这是青阳村“病死”的人。他们大多数都穿着干净的衣服的,头发梳得整齐,能看出是被仔细清理过的。这是等着管事的查看后,好下葬的。

  他们也打开几乎的房屋进去看了,见了活活摔死的孩子,被捅死的孩子,还有少年少女在四千明显被……

  六个人,现在有一个吐得直不起腰来,三个蹲地上脸色铁青,就俩还能正常说话,但也是一边说一边打哆嗦,可见青阳村的景象如何的惨烈。

  “三爷爷,要不……要不咱们去镇子里告发吧?万一萧家也不知道,是那个管事的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也、也说不定是青阳村里闹了妖怪,那些人就是妖怪杀的呢?咱们还是别自己胡思乱想,先去镇上找几个明白人问问。”

  可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人怀有侥幸心理,比如萧西根。

  “三哥,你这个时候就不要惦记着二哥了。咱们去年加的税,镇上也早就有不少人知道了,你看他回过村子吗?”这话是萧北根自己说的,没用萧起提醒。

  提起这个二伯,萧起就想起来了选仙的时候那个被拉走的小女孩,他能去镇子上,八成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呸!就是你在搬弄是……啊!”

  村长一把抓起他的茶碗,扔在萧西根的脑袋上:“你若去问了,先是你自己活不了,接着全村都给你陪葬!你去告啊!”

  萧西根捂着脑袋,缩到了人群后头不说话了。

  “可、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仙人们杀咱们呢?”可心存疑惑,不明所以的,不止是萧西根。

  对于这些农人来说,他们没见过真的仙人,萧家就是仙人,甚至每年来盘剥他们的管事,也算是仙人。

  村长叹了一声,他看了看其他族老,几人都点了头,村长抹了一把眼睛,到:“本来以为……这事不会从我嘴巴里告诉给你们,没想到啊……你们都知道,咱们村是很多年前从外地迁过来的,原来不姓萧,改了个姓是老祖宗为了跟萧家拉关系,其实并非如此……”

  村长嘶哑着嗓子,说了一件旺山村祖祖辈辈隐瞒了六百多年的往事。

  很久之前,有这么一个世家,他们有个送到大宗门的小辈,就要渡金丹雷劫了。但凡是雷劫,个人的修为重要,却也要功德在身。但正道昌盛数万万年,妖邪鬼怪早就都不知所踪,偶尔有小妖怪出世,若是不沾人命的善妖杀了也没功德。

  杀那些吃人的寻常妖兽甚至野兽,那功德也是有,可仨瓜俩枣的,又算得了什么——功德是不能计数的,但修士可以跟感知自身修为一样,感知大概的多少。

  这世家就有些愁,到处打听哪里有大妖怪,恶鬼,后来……他们连续换了七八个管理村庄的管事。这些管事各有恶癖,有好杀人的,有好施虐的,有好年□□女的,甚至还有好食人的,明明他们大小也是正道修士,做的事情却跟魔修差不多。

  不出三年,原本人丁兴旺的二三十个村子,就被闹得死伤惨重。且明明该是世家大阵覆盖保护的地方,却怨气四溢,以至于恶鬼横行,那几个管事的里,也靠村人的血肉喂出了几个魔修,只是这几个魔修不知道从何处得了宝贝,这样了自身的魔气,继续作恶。

  第五年的时候,终于来了个大宗修士,仗剑除妖,净化怨气,那一天,天降的功德灿灿如金……

  可那么多的村子,最后只活下来了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被那个世家改送到另外一个世家的地面上,建立了个新的村庄,改了姓氏,祖祖辈辈活了下来。

  “这事……本来咱们的老祖宗是该忘得一干二净的,但是,当年派过来管咱们的当地管事……可怜咱们的老祖宗,就告知了他实情。”

  萧起紧紧抱住了萧北根的脖子,浑身都在发抖。

  那个来除魔的修士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他需要功德,自己的家里就出了赚功德的事情吗?

  不!修士都很聪明,一定会这样想,那样他就没功德了,反而会增心魔。但是……可以交换啊。不一定就他一个人需要功德,几个世家可以互相换着来。

  至于说知道这些事的世家人会不会遭报应?只要这些事不告知后代子孙,有一个金丹老祖在上头顶着,只会对子孙更好。这事的主使者也只是修行到更高的境界比较困难,但这辈子依然能过得舒坦惬意。

  现在也没听说萧家有什么子弟在大宗门,但他们也是能被人“雇佣”的。萧家这种在凡人看着高高在上,其实只算个小弟的小宗门,绝对很乐意接受这种交易。至于报酬?一个进大宗门的名额,一件法宝,一份资源,乃至于……一瓶、不,一颗丹药,可能就让他们乐开怀了。

  这就是修真.世界!他在古代决定是否加入鸿蕴大世界时,本以为自己已经把人性想得足够恶了,结果他还是错了。这已经不只是对活人敲骨吸髓了,这事人死了也要把汁水榨出来啊。

  萧北根以为他是害怕,萧北根自己也怕,所以他紧紧的把萧起搂在怀里,实际上萧起是恶心!想吐!

  ——此时此刻,他为自己也生而为人在恶心。

  “我们要怎么办?”村民发出疑问的声音是飘着的,他们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他们祖祖辈辈听到的传说和故事里,都是仙人保护着老百姓。就算每年的税收如此沉重,他们依然无怨无悔的劳作着,并为每天的平安而真诚的感谢护佑他们的世家——萧家。可现在他们同样尊敬的村长说,现在萧家会故意虐待他们,杀戮他们,让他们怨气满身,生出恶瘴,化为恶鬼与邪魔,就为了让人打得魂飞魄散,积累功德。

  “我不信!”“呜呜呜,这还怎么活啊?”“咋办啊?咋办啊?”

  那声不知道是谁的飘忽声音把大家惊醒了,有人开始胡言乱语,有人蹲在地上就哭,有人转圈圈走来走去,有人甚至拿头去撞墙。

  呆愣在原地的萧北根忽然听见了萧起的声音:“走……咱们走!”

  “咋走啊?”“想死在外头吗?”“去哪啊?”“不怕让妖怪抓着吃了?”

  “都已经要养咱们弄出恶鬼来了,外头顶多是有吃人的野兽,哪里有啥妖怪?留这里是死,走也是死,死在外头至少干干净净的!而且,离开也是唯一的一条生路了!”萧北根听着萧起的声音,咬牙切齿的越说竟然越激动。

  “……”

  可是……村人竟然没有人敢出来应和。这个世界的民众,都已经是被养熟了的牲口一般了,让他们自己朝野地里跑?就算知道牧人举着刀杀过来了,他们也是畏惧的。

  村长看了一圈,道:“现在事情怎么样,你们也都知道了,谁要离开?”

  萧北根说:“我要走。”这次不是萧起的话,他自己很清楚,留下来,只有一条死路。

  其他人看着他,满眼恐惧。还有人甚至怨恨的看着萧北根,觉得他不该把这真相爆出来。

  “北根啊,你是不是早就有去处了?”

  “北根,你要去哪?”

  “北根你是不是跟说书的说的似的,认识仙人?”

  “对对!北根你是不是早就认识仙人了!否则你也想不出那样种铁荆棘的法子!”

  萧北根摇头:“那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没有什么仙人。我说了,留下是死,走才有活路。”

  “留下才有活路!留下……就算真出了什么养鬼的事情,我们也不一定是死的那个,当年咱们的老祖宗不就是活下来的人吗?!走才是必死无疑!”缩到后头的萧西根又开始了嚷嚷了,这是跟萧北根作对成习惯了。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即便只有我一家人,我也要走的。”

  村长点点头:“今日我与大家说的,你们自己清楚也就罢了,从今天开始,不许任何人离开村子,否则族规处置!大家都回去想想吧,走还是留,然后,等交了税再说……”

  往年那管事的是一天就收好几个村子的税,这一回,青阳村出了变故,管事的却等了两天,才去红雨村。

  红雨村也早就让该“病死”人病死了,知道那管事的没杀人后,旺山村的众人松了一口气。但从红雨村传来的消息,他们明年每人的税还要加五斤,婴儿也要交税,甚至孕妇也要交两斤半的税!

  第三个村子,就是旺山村,这次管事的又是隔了两天才来。

  他们老老实实的把足够的银棘丝搬了出来,管事挨家挨户的过称,正当所有人以为事情过去了的时候……

  “看来~你们村的人都颇为能干啊,既然如此,明年你们村每个人再加十斤!五岁以下的小孩也一样加十斤!”

  今年本来就已经加了五斤的税了,这再加一个十斤,税几乎是增加了一倍。旺山村即便有了新的法子,银棘丝也增加不到那个地步,因为泡铁荆棘的药水不够啊。

  村长想着,他还是该求上一求的,当即便跪了下来:“管事老爷,咱们村是真的为了交税拼了命,实在是……”

  村长的脑袋像是被重物击中的西瓜一样,炸开了!

  “贱民,谁跟你是咱们?”管事低声嘀咕,抬头看着其余村民,“明年你们村每个人再加五斤!走!”

  管事的连半个字也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

  萧起躲在父亲身后,村长脑袋炸开的场面,他看得一清二楚。

  村民们吓得瘫倒了一地,许多女人抓着自家男人的衣服哀哀哭泣。明明他们有了法子取得更多的银棘丝,可为什么依然觉得前路无望呢?那些知道内.幕的男人们更是神色慌张,心里存在着的某些自以为是的想法,今天跟着村长的脑袋,一块破裂了……

  德高望重的村长都如此轻易的被杀,他们又算得上什么?

  修士保护老百姓的命x

  若有利可图,修士最要老百姓的命√

  万幸,这些修士的傲慢,让他们并没用什么手段,限制老百姓的自由——广袤的山河土地看起来就是天然的屏障,即使没有专门食人的妖魔,虎、狼、熊,甚至毒蛇、毒虫,都能让孱弱的凡人毙命。所以当萧北根和其余三户村民离开时,没有谁会去阻拦他们。

  萧北根先用自家富余的银棘丝将大姐换了回来,又换了两匹健牛。童氏不分昼夜的做烙饼,豆面的、米面的、面粉的,做出来了整整四个大筐的烙饼。一头牛驮着四个大筐,外加一些行李。童氏抱着小妹跟大姐骑另外一头牛,萧起和二姐也在第二头牛左右两边的筐里。

  大姐和二姐都明白离开村子意味着什么,但她却从回来的那一天就一直笑容满面。变得深沉的二姐也突然重新又活泼了起来,两只眼睛里的光亮得耀眼——大姐……回来的时候一瘸一拐的,说是曾经被打断了腿,后来没长好。

  可没有了村长,其他人,包括几位族老在内,即使他们已经看到了管事的做了什么,却还是心存侥幸。跟着萧北根一起离开的,最后只有两户人家。

  说不定我是活下来的那个呢?说不定这一切真的就是那个管事自作主场呢?说不定明天那管事就让萧家的神仙抓了呢?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说不定……

  所有人都想着说不定,脚底下就定定的站在了原地。

  萧起和二姐的筐子,都让童氏细细打磨过,没有一点毛刺,筐底下铺着草绒垫子,他裹着个小被子,看着一点一点变小的村子。

  离开,确实是唯一的生路,但是这生路却又是如此的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