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作者:Arkin2799      更新:2023-07-25 16:54      字数:11407
  秦狰将腮肉咬了,故意溢出一缕血迹给她看,原本淡色冷硬的薄唇顿时染了一丝尘欲,他动了动舌头,尝到满嘴铁锈味。

  乌黑深邃的眼一抬,平白叫萧寅初心一虚。

  压得稀烂的橘子流得到处都是,将他的寝衣弄得又粘又腻。

  萧寅初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自觉好像有些过分了,可是又不服气——明明是他先过分的!

  “疼。”秦狰说着,想去拭嘴边的血,却被一手的药布拦住了,露出一丝恼意。

  萧寅初只好抽出手帕,去为他擦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萧寅初还是觉得很抱歉,再怎么她也不能对病患下手啊。

  “这几天打我几回了?”秦狰看了她一眼,白嫩的手指下意识去揉裙角,一副做错了大事的样子,小蝴蝶似的眼睫不停地抖。

  “你……谁让你咬我的。”她小声争辩。

  你说这样的她,让人怎么能不对她……更起欺负之心呢!

  秦狰眼中一深,微微仰起脖子给她看:“衣服,脏了。”

  那里又湿又黏,橘子汁沿着喉结一路滑到了脑后,已经湿了一小片。

  萧寅初只好举着帕子去擦。

  小手拂过男人的喉结,痒痒的。

  秦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你别动啊!”

  手下的触感陌生又奇怪,仿佛按着什么活物,萧寅初一手撑着床板,另一手伸到他的肩窝,费劲地去擦脑后那处。

  他身上未免太热了,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对方身上的热气,萧寅初的手一停,居然想起方才被他咬时,他的口中也是那般炙热。

  热得像要将她一口吞下。

  这样擦拭,终于把刚才匆匆掩好的衣襟,全蹭开了。

  属于男人的身子被掩在雪白寝衣下,有几分欲露还休的意味,偏她不知,一脸纯洁地为他擦拭。

  手上的劲不痛不痒不说,不知何时一丝碎发落在秦狰胸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搔动肌肤。

  “好了,不擦了。”

  他忍不住躲开身子,胸膛上下起伏。

  “我不是故意的。”萧寅初再次重申。

  “嗯。”秦狰撇开脸,耳根浮上潮红∶“旁边有清水,去洗手。”

  橘子汁干了以后又黏又难受,萧寅初听话地去了。

  秦狰快速用右脚拉来一方毯子盖在腿上。

  刚盖好,萧寅初已经转身回来了,将帕子拧了清水,顺便给他抹了抹脸。

  秦狰浑身一僵,偏偏她收拾残局挺仔细。

  “好了!”秦狰声音重了一分,又缓下口气,咬牙切齿∶“出去,叫拭剑来。”

  萧寅初的手一顿,差点恶向胆边生,往他嘴里塞手帕!

  这厮果然……对他好一些就不行!

  她将东西一丢,气呼呼走出去了。

  拭剑很快顶着被主子们吵架支配的恐惧进来了,迅速将‘瘫痪’的君上收拾干净之后,又将公主请了回来。

  萧寅初不想进屏风后了,在外面端着香茶轻抿了一口。

  “萧何这罚肯定得吃。”秦狰唯一能动的食指轻轻敲击床板,说道。

  “你说什么?”萧寅初差点拍案而起,既然如此,她刚才这一系列讨好的事,岂不都成了笑话!

  “你拿这话去问萧何,也是一样的。”秦狰道。

  萧明达去后有叫人递信回来,按他的说法,萧何收下了,看起来有些兴趣。

  这些萧寅初却不知道,她只觉得秦狰格外可恶,将她耍得团团转!

  “既然这样,是我痴心妄想了。”她冷了口气,手中那方被橘子染黄的手帕简直可笑至极。

  手一松,湿答答的帕子轻飘飘落在地上,沾了不少尘土。

  “您好好养伤,可别真瘸了。”

  说罢,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拭剑等候在门边,看见她出来连忙跟上去:“您……这就走了?”

  萧寅初不答,脚步急促地穿过回廊、正堂,出了门很快上车。

  车帘放下来前,看了眼拭剑,声音不冷不热∶“大人会守口如瓶吧?”她今天来这的事。

  拭剑浑身一凛,立马表态∶“属下会的。”

  萧寅初端坐回车内,微抬下巴∶“聂夏,我们走。”

  “是。”聂夏放下车帘,阻挡了拭剑的视线,一下子跃上车辙。

  马车缓缓动起来,很快离开了这条巷子。

  拭剑站在原地,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这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萧寅初坐在车里,脸色非常差。

  花镜从食盒取出一小盅熬得软烂的小米粥,小心地伺候她∶“您早起就没有吃东西,用些个吧?”

  萧寅初被打断沉思,掀起眼皮,恹恹道∶“哪来的?”

  “是挑灯大人刚吩咐厨房……”花镜轻吹着香喷喷的粥。

  “不要,扔出去。”萧寅初撇过头,看着食盒上的家纹就头疼,更隐隐觉得丢人。

  她刚才真是被鬼迷了神志!

  “啊?”花镜看着手里精致的碗碟,觉得十分可惜,可是公主脸色太差了,她只好全部收起来,塞给车外的聂夏。

  聂夏赶着车,忽然怀里被塞进一只食盒。

  聂夏∶“……”

  已近午时,街上非常热闹,行人三三两两,还有许多叫卖的摊贩,街道两旁是各种琳琅满目的商铺。

  聂夏在车外问∶“三小姐,我们回家吗?”

  萧寅初本想应是,想了想道∶“去天香楼。”

  “是。”

  聂夏很快调转马头,朝另一条街走去。

  天香楼离南城很近,邯郸城呈东富、西贵、南贱、北贫的格局,属于贱籍的青楼、梨园之类多在南城。

  这些是夜间生意,白天的南城很安静,只有天香楼门口停了好些马匹车辆,往来的都是穿长衫的文人学子。

  聂夏跃下马车,刚想搬脚凳,就听车内花镜低声吩咐∶“聂夏,将灯笼摘了。”

  灯笼上大喇喇写着“肃”字,若有心人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肃王府的车辆。

  聂夏连忙将它收起来。

  花镜准备扶公主下来。

  萧寅初忽然把住她的手,朱唇轻启∶“你看,那是不是厉曼冬?”

  花镜抬头看去,车帘外,天香楼的门口站着一个穿簇新粉红斗篷的女子,可不正是厉曼冬!

  她怀里抱着画轴,频频看向天香楼内,似乎在等什么人。

  聂夏将马车赶到不起眼的地方,花镜将她们的车帘遮住,只留着一个角儿。

  ……

  厉曼冬等了许久,久得双手都冰凉了,忍不住怪道∶“怎么这么慢啊,我冷。”

  她的丫头忙说∶“要不,奴婢再去催催?”

  “算了吧,打扰了哥哥,你我都要挨骂的!”厉曼冬撅嘴道,又低头满意地看看怀里的卷轴∶“看在今天挑到好东西的份上,我再等他们一会!”

  车内,花镜轻声说∶“天香楼一、二层的书画都是可以买下的,不少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会在天香楼贩卖书画,挣点散碎银子。”

  萧寅初点点头,有些不耐得看厉曼冬做作的样子。

  正想下车进去,天香楼忽然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男子。

  “哥哥!”厉曼冬眼前一亮,抱着卷轴跑过去,声音甜得能掐出一盆水。

  萧寅初一愣,花镜惊讶道∶“那不是……汝阳王世子吗?”

  荣骁一身红衣,与厉家兄妹隔了一段距离。

  厉尚廉摸摸厉曼冬的头,对荣骁说∶“世子若是不嫌弃,今日便到我府上,不才家中也藏有几副前朝张旻敬先生的真迹。”

  厉曼冬扭扭捏捏说∶“是、是啊,我爹书房里就有!荣家哥哥知不知道,我爹是当朝左相,什么好东西没有啊……”

  “曼冬!”厉尚廉低声斥责道,有些嫌妹妹丢脸。

  荣骁眼角都没赏给厉曼冬,有些傲慢地说∶“不必。”

  说罢从汝阳王府的下人手中接过马鞭,大步朝泊马的地方走去。

  萧寅初有些怕这个汝阳王世子,忙叫花镜放下车帘。

  荣骁熟练地解开马缰,视线忽然投向旁边那辆平平无奇的青蓬马车——普通的马车,邯郸城到处都是,唯一特别的是车夫,是个抱剑的年轻人。

  他眼中微微一动。

  “荣兄!”厉尚廉追上来∶“下个月初三是家妹的生辰,还请荣兄赏个光,来家里吃顿便饭。”

  荣骁收回眼神,瞥了一眼厉尚廉,直截了当地拒绝∶“没空。”

  “荣兄……”厉尚廉还想争取。

  荣骁已经翻身上马∶“你不会忘了腊月初三什么日子罢?闻喜公主生辰宴,本世子顾不上闲杂人等。”

  厉曼冬追过来,刚好听见这句‘闲杂人等’,鼻子差点气歪了!

  她的生日是腊月初三,偏偏萧寅初的生日也是腊月初三!

  年年到了这一日,朝中闺秀多要去赴闻喜公主的生辰宴,自然顾不上她这里。

  能来的都是身份低的,没资格去公主生辰宴的。

  她自小骄傲,哪能受这种委屈?

  马蹄扬起的尘土扑了厉曼冬一脸,她拉着厉尚廉哭∶“哥哥,我不依嘛!”

  厉尚廉无奈∶“人家不来有什么办法?”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厉曼冬咬着唇,胡言乱语道∶“那一日你要去,表姐要去,阿娘和祖母也要去!”

  “你们都去给她庆祝生辰了,只留我一个人在家!可是那一日……”厉曼冬越说越委屈。

  “那一日不止她十六岁,我也十六岁了呀!呜呜呜!”

  厉尚廉连忙拉她∶“曼冬,小声点!”

  “你还特意来给她挑礼物!”厉曼冬一下子打翻了厉尚廉手里的盒子,里面的东西滚落得一地都是!

  “曼冬!”厉尚廉火了,直接把厉曼冬凶了一顿。

  厉曼冬又委屈,又不敢再造次,撅着嘴站在一旁生闷气。

  厉家兄妹互相生了一顿气就走了。

  萧寅初被她们这么一打断,彻底没了进去的兴趣。

  眼看快中午了,她只好吩咐聂夏回宫。

  “是。”聂夏听话地驱使马车,缓缓离开了天香楼门口。

  她们刚出来,身后就跟了几个人,荣骁又细细看了眼聂夏,确认这是栖雀宫的护卫。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似乎寻到了什么大乐处,骑着马不急不慢跟着她。

  走了几条街,萧寅初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了,让聂夏把马车停在路边。

  荣骁御马上前,与车内的她打了个照面。

  “出来玩?”荣骁问,口气十分故意。

  “与你何干?”

  萧寅初刚被秦狰惹了一肚子气,毫不犹豫指责道∶“路就这么宽这么大,您光天化日跟着我,不大好吧!”

  荣骁笑了,妖冶的面容摄人无比∶“路就这么宽这么大,本世子也要进宫,同走一路有何不可?”

  萧寅初狠狠摔下帘子∶“我们走!”

  荣骁高声∶“真走啊?”

  他只好驱马跟在她身边∶“方才不是到了天香楼,怎么没进去?”

  萧寅初不想答他。

  荣骁锲而不舍∶“公主?闻喜?”

  萧寅初忍无可忍地掀开车帘∶“闭嘴!”这人话怎么这么多!

  荣骁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我为你挑了礼物,但不知合不合你心意,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你离我远一些。”萧寅初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荣骁笑∶“你在生气。”

  萧寅初压下闹肚子的火,吩咐聂夏尽快回宫,她不想跟荣骁再纠缠了。

  “是。”聂夏加快了速度,萧寅初也不再理会荣骁。

  荣骁跟得没意思,马渐渐慢下来。

  那顶青蓬小车沿着朱雀大街驶向西城,他眼中闪了闪∶“没叫她看出什么罢?”

  身后跟的护卫应道∶“应该没有,闻喜公主没有来很久。”

  荣骁“嗯”了一声,调转马头∶“回府。”

  萧寅初回到宫里,听说萧何来找过她,又听说了赵王的旨意——贬肃王去白城,三年不得出。

  “什么?”萧寅初大惊,抓着花月的手∶“三年?你没打听错罢?”

  “奴婢没有打听错,二殿下这会应该正在宗正寺思过。”花月的手被公主抓得有些疼,却不敢挣脱。

  “不行,我得去见皇兄。”萧寅初激动道,喃喃自语∶“怎么会罚这么重呢?”

  只是把代城君打了而已啊,贬回封地,还一贬三年!

  这罚太重了,她必须要搞清楚。

  按说皇子思过期间,是不许别人探视的。

  但是闻喜公主又不一样。

  宗正寺寺卿纠结了一会,决定装作不知道,派一个小吏引她进去。

  小吏引着公主一行人,笑得有些为难∶“您千万别久留,让上峰知道了,下官不好办。”

  花镜直接塞给他一些碎银子,说∶“公主给大人买茶用的,大人辛苦了。”

  小吏愣了一下,只好收下:“自然的自然的,姑姑这边请——”说罢,他带花镜一起去外面候着了。

  宗正寺是专门处理皇族大小事务的,有个小惩大罚也是由宗正寺执行。

  思过室里,萧何正在画画。

  所有窗子都是封着的,很黑,但是燃着不少烛火,倒也不觉逼仄。

  萧何挽着袖子,修长右手执着狼毫笔,姿势很漂亮,颇能唬人,实际上他并不擅工笔,画出来的也只是平平而已。

  萧寅初在旁边站了一会,兄妹相顾无言。

  “皇兄……当真要去白城三年?”

  萧寅初念及‘三年’眼眶就红了,她刚回来没几个月,又要好长时间见不到兄长了。

  “哭什么?”萧何有些意外,搁下笔想上前安慰妹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好让她在面前坐下。

  “少则一年,多的……不出两年,必定回来。”

  “为什么要去这么久?”萧寅初不解,更有些生气∶“只是与代城君起了龃龉,父皇怎么这样狠心嘛!”

  萧何的嘴唇动了动。

  妹妹好像误会了——也对,他也没细细对她解释过。

  萧何抬起手,手背碰了碰她的脸,触及到萧寅初的眼神,忽然就绝了同她解释的冲动。

  最好让她一直误会着,断了同那秦狗的往来!

  虽然有点对不起另一个男人,但是萧何一点都不心虚,甚至想往他身上泼脏水。

  萧寅初不知他心中想法,只顾稳住心神,说∶“我今日出宫了一趟,在天香楼听一个西北来的学子闲话,今年白城的雪下得很少,明年……明年可能会旱魃横行。”

  旱魃横行是旱灾的一种说法。

  她假借天象,对萧何说了未来会发生的事。

  萧何一愣∶“旱魃?”

  “哥哥去了白城,要广积官粮,以备不时之需。”萧寅初殷切提醒道:“还有,上次初儿同你说过开河凿渠的事,若是可以,哥哥将朱秀才带上吧。”

  萧何怀中正揣着改造睢水的地图,秦狰给的。

  他忽然觉得那东西滚滚发烫,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好,哥记住了。”萧何郑重应下了。

  已经不止一个人对他说过明年西北会有旱情了。

  不论有没有,这河是要开的,未雨绸缪总是没错。

  萧寅初又嘱咐了许多有的没的,最后不高兴地说∶“哥哥赶不上给我过生辰了,是不是?”

  萧何一拍脑门,差点忘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枚令牌交给妹妹∶“能号令府中家兵,也能动宫里三百禁卫,收好,别让人知道。”

  萧寅初是个没什么权力的公主,而萧何给了她权力。

  “初儿马上就是大姑娘了。”萧何轻点了下妹妹的鼻子∶“我去白城前会求见父皇一次,初儿不要怕任何人,有事去同萧明达商量。”

  萧寅初马上就十六岁了,赵王最宠爱的公主,太子和肃王唯一的妹妹,这值得很多人趋之若鹜了。

  萧寅初听出了他的意思,想起前世她不管不顾非要下嫁给厉尚廉的蠢样子,鼻子一酸∶“我这回……一定听皇兄的话。”

  萧何失笑,眼中泛起柔情∶“若听皇兄的,我想你一辈子不嫁,在皇兄身边,做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萧寅初一愣。

  萧何摸她的头发,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天色很晚了,去吧。”

  “那……皇兄好好歇息。”萧寅初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花镜见她出来,连忙迎上去,为她戴上兜帽,语气轻松地说∶“您出来得刚好,湘王爷来了呢。”

  萧明达正好笑眯眯地跨进门∶“闻喜。”

  “堂兄。”萧寅初乖乖福了一福。

  “怎么哭了?舍不得萧何走啊?”萧明达歪着头看她,逗道∶“三年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萧寅初吸了吸鼻子,鼻尖红红的∶“没有,是这天儿太冷。”

  萧明达哈哈一笑,没戳破她∶“白城离郾城不远,我替你照顾他,别难过啦!”

  萧寅初乖乖巧巧地点头,接了萧明达的话头∶“那堂兄不要骗我。”

  “你这丫头。”萧明达笑笑,示意花镜∶“外面下雪了,送公主回去当心一些。”

  花镜福身说是,萧寅初朝他挥了挥手:“那闻喜走了。”

  萧明达点头,目送她离开后,转身进了思过室。

  肃王走了几日,太子定亲的消息传遍了朝野。

  荣丹这个太子妃总算有名有份了。

  她停了潇湘馆的课回去备嫁,没了她,萧思珠找人吵架都没有旗鼓相当的人了。

  这一日,萧思珠刚跟厉曼冬拌完嘴,大胜而归。

  她一屁股坐在萧寅初和赵锦珠身边,倒了杯茶∶“厉曼冬太弱,还是和荣丹吵架有意思。”

  厉曼冬身份上矮了萧思珠一截,而荣丹和她是一样的,对手水平差不多,吵起来才够劲。

  前些日子还要跟荣丹你死我活的,今天竟然怀念起来了!——萧寅初和赵锦珠相视一笑,一个低头写字,一个整理花样子。

  “唉~”萧思珠像模像样叹了口气∶“你们刚才趁我不在,在说什么呢?”

  赵锦珠将手中的东西给她瞧,是满满一盒崭新的花样子∶“这是我新带给公主的,我们刚才在说它呢!”

  那花样画在纸上,有一定厚度,一般用来比着绣花,可以重复利用多次,有百鸟朝凤、凤穿牡丹、福禄寿禧……等等,都十分精致。

  要是普通民间女孩得了一副花样子,是要珍藏在妆箱底的。

  “哇!”萧思珠拈起一张,只见上面的图样清晰,笔锋勾画利落,一丝多余的线条都没有。

  最难得的是,明明是最常见的款式,却因为描画者的改良,变得焕然一新。

  “好漂亮啊!”萧思珠拿着问赵锦珠∶“你画的吗?”

  赵锦珠不答,抱着盒子献宝似的问公主∶“公主,你最喜欢哪个?”

  萧寅初用笔轻抵在小巧的下巴上,似乎在思考。

  那边萧思珠已经把所有花样子一一摆了出来,数一数,居然有十二副!

  萧寅初纤纤玉指在一张张花样上滑动,最后拈起图样比较简单的一副∶“我喜欢这个。”

  萧思珠接过来一看,是一副巴掌大的“彩蝶戏花”。

  “咦?”萧思珠与旁边的“抱枝梅花”、“空谷兰草”比了比,觉得那张彩蝶戏花也太普通了。

  “哇!我猜就是的!”赵锦珠抚掌大笑∶“赢咯!我终于赢过哥哥一回了!”

  萧寅初失笑。

  十二张花样,仔细辨别就会发现其实出自两个人的手,一个普通一些,另一个则工画造诣极高。

  赵锦珠之前说过,赵锦城十分擅长画花鸟。

  也就不难推断,在这里面肯定有大多是出自赵锦城手笔。

  “哦——”萧思珠长长拖了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谢谢赵先生好意。”萧寅初笑道∶“不过三月殿试在即,不会耽误先生用功吗?”

  赵锦城之前罹患雪盲,现在又画这些又小又复杂的花样,别害人家又伤了眼,那可真是罪过了。

  “公主别担心,哥哥心里有数的。”赵锦珠说得眉飞色舞,脱口而出∶“能给公主画花样子,他可高兴呢……唔,公主对不起,是锦珠失言了!”

  她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萧寅初权当没听见,将这些花样全部收了起来。

  不料萧思珠天真问道∶“为什么给妹妹画花样子高兴啊?他很喜欢画画吗?”

  赵锦珠尴尬万分,只好说∶“是啊,我哥哥很喜欢画画的……”

  “这样啊。”萧思珠总算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这一日潇湘馆课散后,赵锦珠回家,直奔赵锦城的院子。

  赵锦城的眼睛刚好没多久,太医吩咐要好生养着,所以白天在家,不用眼时他都系一条黑绸,休养眼睛。

  要说这赵家子,当真生得如玉,高挺鼻梁,削薄轻抿的唇,他身上诗书气极重,修长手指轻轻拨弹着古琴。

  赵锦珠的笑声伴随着琴声由远而近∶“哥!哥哥!”

  “哥,你输了!”赵锦珠十分得意∶“公主喜欢我的‘彩蝶戏花’!你的十一张都输给我了哟!”

  “铮!”琴声错了一个音,赵锦城按住琴弦,转向妹妹的方向,似笑非笑。

  “哦?公主都不喜欢?”

  黑绸覆眼,让他光洁白皙的脸意外地好看,赵锦珠叉着腰∶“你输啦!快快拿钱来。”

  “你与我细说。”赵锦城摸索着从怀里取出碎银,递给妹妹。

  赵锦珠美滋滋收下,重复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赵锦城哑然失笑。

  他这笨妹妹,人家分明是看出来了其余十一副是出自他的手,这才选了赵锦珠画的那个。

  赵锦珠不信∶“你就会诋毁我,公主喜欢我的画怎么啦?”

  赵锦城笑笑,不欲多解释。

  本想借这个机会知道她喜爱哪一种花草的,反叫人礼貌温柔地拒了。

  赵锦珠收了赌资,抬脚要走∶“我下午约了郡主,要去玉器阁给公主挑生辰礼,先走啦!”

  说完风似的跑了。

  赵锦城坐在琴前,抬手拨弄了一下,琴音如泉水叮咚。

  长案上压着半幅画,地上、桌角到处是废纸,可想而知主人对于这副画的重视。

  啧,还是没想好送什么。

  腊月初三,赵王宫,暖池边。

  入了腊月,天气愈加寒峭,朱墙琉璃瓦的宫殿头顶一片皑皑,雾凇凝华,绚烂无比,

  这般严寒,赵王只好开了暖池给女儿办生辰宴。

  这暖池是从城外香山开暗渠,引温汤,经赵王宫地下注入一方池里,因为水热,暖池附近的地面都透着暖意,没有结冰不说,树木还透着翠绿。

  亭台楼阁错掩其中,往来贵女香风盈盈。

  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来暖池,这里比外面暖和多了,赵锦珠忍不住将厚厚的斗篷脱了下来:“这儿好热啊。”

  萧思珠早早就脱了冬装,只着罗裙:“你没瞧这儿连落雪都留不住吗,你摸摸这土,都是热的!”

  赵锦珠觉得神奇极了:“真的诶,好厉害啊!”

  “往年暖池都是不开的,今年太冷了,皇伯父特意开给闻喜办宴的。”萧思珠眉飞色舞说着。

  “有没有这么珍贵啊?”旁边经过的厉曼冬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萧思珠比厉曼冬高一些,她俯视着厉,忽然绽出一个笑:“哦,我忘了,厉曼冬你今儿也过生辰吧?来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简直踩死了厉曼冬的痛脚,她脸上浮出怒色:“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萧思珠嗤笑:“你脚下踩的可是我萧家的土地,给你进就不错了,轮得到你指指点点吗?”

  “你!”厉曼冬说不过她,气得吹胡子瞪眼。

  萧思珠又大胜了一次,心情很好地去拉赵锦珠:“走吧,我们去找公主。”

  “气死我了!”厉曼冬原地跺脚,她瞪向丫头,口气不善:“表姐呢,今天不也来了吗?人呢?”

  “表姑娘在皇后娘娘宫里呢,您……您现在要过去吗?”

  蒋云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蒋皇后三不五时要宣她进宫,更是因为要进潇湘馆的缘故,让她直接在宫里住下了!

  厉曼冬自己都没在宫里住过呢!

  “算了算了!都不将我当做一回事,平白去惹人嫌弃!”她怒火中烧,气冲冲走了。

  暖池另一边,萧寅初坐在池边撩拨温热的地泉水。

  因为暖池的缘故,这里白雾缭绕,仙气飘飘,恍然不似人间。

  “您莫要着凉了。”花镜候在一边,手中红漆托盘放着细棉巾子,准备随时为公主擦干手脚。

  “人来得多吗?”萧寅初趴在水边大石上,这石头也暖暖的,舒服得她喟叹了一声。

  “多,奴婢瞧外面园子里已经都是人了。”花镜答道:“您快起来吧,奴婢服侍您穿鞋。”

  足儿重重撩拨了下热泉,水珠沿着白皙胜雪的肌肤滑落,那足弓美得如皎洁明月,萧寅初对赴宴有些恹恹:“不大有趣。”

  应付那些明里暗里各有目的的人,十分不有趣。

  身后传来窸窣之声,不一会儿钻出来一个人,他似乎迷路到此,见到闻喜公主惊了一跳,忙拱手行礼:“在下厉尚廉,见过公主。”

  萧寅初回过头。

  三千鸦丝高挽成髻,斜插碧玉瓒凤钗,胭红宫裙绣满吉祥寿纹路,她斜倚在水边,肩似削成腰若约素,造价不菲的胭红宫裙散在地上,露出一双白得发光的小腿。

  厉尚廉连忙低下头,不敢乱看。

  “放肆!”花镜大喝道:“你是何人,竟敢闯了宫闱禁地!”

  暖池外园是开放的,内园只有少数贵人能进来,公主才敢松了鞋袜在这里玩水,花镜十分生气,声声责问他是怎么闯进来的。

  “不小心闯入的?你骗谁啊!”花镜柳眉倒竖,上前要将他赶走。

  “花镜。”萧寅初淡淡开口,看向厉尚廉。

  她头一回怀疑自己以前的眼光——到底为什么会看上这种人,论相貌他不如荣骁、赵锦城,甚至比秦狰都逊色一些,论身材不如萧何,比秦狰更矮了一头。

  一身花紫衫子,白玉腰带,自诩风流,却不知落在她眼里真真是跳梁小丑。

  “厉公子有话直说罢。”萧寅初半趴在石头上,这块石头真是太暖和了。

  与厉尚廉做了一世夫妻,他眼睛一动萧寅初就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面对这种手段低劣的故意,她除了厌倦还是厌倦。

  “小小礼物,希望公主收下。”厉尚廉心中一喜,捧出准备了许久的礼物。

  萧寅初一掀眼皮,花镜已经将盒子打开给公主看了——是一本诗集。

  厉尚廉眼角流露得意:“某不才,拿不出手的东西,还望公主喜欢。”

  之所以这般得意,是因为这本诗集是他写的,被书斋重金购下版印,现在邯郸贵女圈里都以拥有一本为荣。

  是他的骄傲了。

  怪好笑的,别人生辰,他送一本诗集?

  “咔擦”一声闷响,不远处有人踩断了枯枝。

  萧寅初皱眉,懊恼她这内园是不是也太不清静了?

  看清来人后,她不禁瞠目:“赵先生?”

  赵锦城面露慌张,只好走出来行礼:“下官拜见公主,一时不慎被宫人引到这里来,唐突了公主,这就告辞!”

  赵祭酒官居四品,本是没有资格赴宴的,因为闻喜公主给赵锦珠下了帖子,赵锦城又任职潇湘馆,这才得了机缘能进,却不小心被宫人引进了这里。

  是他不小心了。

  厉尚廉看了一眼赵锦城,眼露戒备。

  殊不知赵锦城也不动声色在打量他。

  花镜将两人看看,转向赵锦城手中三尺长的素盒,口气略微缓和:“赵先生这也是要送公主的吗?”

  “有劳姑娘。”赵锦城忙将盒子递出,花镜想打开给萧寅初看,叫她按住了。

  当面拆别人礼物始终轻浮了些,厉尚廉是她不想给其留面子,赵锦城不一样。

  “赵兄今日也来赴宴?”厉尚廉察觉到了花镜对他二人口气天差地别。

  厉尚廉与赵锦城是国子监同窗,二人才学比肩,本届会试夺魁热门候选,不过厉尚廉考试的时候犯了高热,赵锦城就一举摘了魁首。

  事后,他总看赵锦城不顺眼。

  “厉兄亦是?”赵锦城拱手还礼。

  二人之间表面和平,底下波涛汹涌得很,眼神交锋,杀气四溢。

  萧寅初勾唇笑了笑,纤腰若约素,探身去撩一池温水,温热泉水在她撩拨下毫无招架之力,只能随着她的指尖涌动。

  赵锦城一下就失了神。

  厉尚廉露出阴鸷之色,语带凌厉:“赵兄,此处不是宫外,公主亦不是民间女子,你唐突了!”

  赵锦城忙低下头:“臣有罪。”

  厉尚廉目露得意,让你与我争抢!

  “赵先生何罪之有?”萧寅初将二人神情尽收眼底,轻声出言回护了赵锦城:“倒是厉公子,小题大做了。”

  潮红瞬间爬上了赵锦城的耳根。

  也爬上了另一个人的脸,不过是被气的!

  “哈哈哈!有意思,公主,你这里当真有意思。”荣骁人未到声先至,踏着一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出现在三人身后。

  他一身银红绣暗纹的长袍,麒麟靴踩在温热土上,看了眼明争暗斗的厉、赵二人,感觉十分有趣。

  萧寅初直起身子,荣骁生生从二人中间挤了过去,蹲在萧寅初身边。

  接着从怀中取出一只金钏,“哒”一下扣在她腕上,动作非常快。

  “送你。”

  赤金的钏子,镶嵌红、蓝、碧绿三色宝石,原本应该十分土气,却因为佩戴之人,不仅不丑,还显得格外贵气。

  萧寅初不喜欢别人碰她,更不喜欢这东西,本想将金钏往下摘,荣骁高声阻止:“这是先皇赏给我祖母的,前朝的宝贝,轻点!”

  这……

  萧寅初一时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荣骁眼中露出促狭,示意背后为了她针锋相对的两人:“公主之貌,当称祸水,引得国子监两位才子差点为你争打起来,不过他们始终是凡才,不比我——近水楼台。”

  说罢,细长手指撩拨了一下萧寅初的耳朵,笑得魅惑至极。

  萧寅初猛地避开:“你……”

  她忽然扬起一捧水,兜头泼在荣骁身上——荣骁躲闪不及,生生被淋了一身的水!

  萧寅初痛快了,勾起嘴角:“聂夏,送世子爷去更衣!”

  聂夏不知从哪跳了出来,拎着荣骁的领子往外拖:“世子爷请!”

  荣骁反手一抓,鹰爪直冲聂夏咽喉,后者动作更快,“砰砰”与他交缠了几个回合,不分胜负!

  萧寅初心情不快地站起来,扫向赵锦城二人:“宴快开了,赵先生往前面去吧,本宫要去更衣了。”

  花镜捧起两个盒子,连忙跟上公主的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被表叔看到了会怎么样呢?(开始幻想)